“晚上篮球场约起啊？”
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镜架，叹了口气：“我家有门禁，九点前必须回家。”
“哇哦，乖宝宝实锤！”
其余几人笑着起哄：“就是就是！”
哄笑声炸开的瞬间，陆予安正端着餐盘从他们桌边经过。盛满红油的冒菜在砂锅里微微晃动，烤茄子上的蒜末散发着焦香。
“请慢用，小心烫。”
几道目光小心翼翼地朝他瞥来。转过身时，他听见有人说：“就是他，那个叫陆予安的。”
“谁？”
“高三（2）班的陆予安。”一个女生小声提醒。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虐|母的帖子？”
“对，就是那个。”
有人疑惑：“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
“啥？”几人异口同声。
“他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可他妈妈好像很有钱欸？”
“那倒不一定多有钱，可他不是在这里打工吗？怎么可能吃不上饭？”
“可能是性格有问题吧，本来就很孤僻的样子。”
“他成绩好像还不错……”
厨房的门帘被风扇偶尔扫过的风吹得轻轻晃动，将外面大堂里嘈杂的交谈声过滤得断断续续。
“这份是1号桌的，快点送过去！”老板娘焦急的声音穿透门帘，混着锅铲碰撞的叮当声传来。
陆予安擦了擦额头的汗，麻利地端起冒着热气的砂锅快步走向1号桌的位置。
打烊时，他俯身将最后一桌的垃圾扫进垃圾桶里，又仔细擦拭了餐桌上的污渍。
后巷里的洗碗池边，堆积如山的砂锅和白色瓷盘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和瓷盘碰撞的清脆声响交织在一起，直到凌晨一点零五分才渐渐停歇。
老板娘从柜台后探出身，手指捏着几张钞票笑眯眯地塞到陆予安手里：“小陆，今天辛苦你了。”她一边说，一边用围裙擦了擦手上面的油渍，“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数？”
“是，谢谢王姐。”陆予安笑起来时眼尾下垂，显得格外诚恳。
凌晨一点二十分，陆予安走到街角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准备回家。
夜风夹着热气，车轮碾过空荡荡的街道。
推开门时，小院里依旧黑漆漆的，只有月光洒在斑驳的墙面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寂静。
陆予安揭开墙角水桶上的透明塑料膜，指尖在水面掠过。
幸好，水还是温的。
夏天就是这点好，能省下洗澡水的燃气费。虽然这点钱对于别人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生活本就拮据的他而言，每一分钱的节省都至关重要。
陆予安赤脚踩在湿漉漉的地砖上，白皙的脚踝骨节突出。他赤|裸着上身，清洗泡在水池里的衣服。
洗衣液是超市里最便宜的那款，淡淡的柠檬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潮湿的水汽。他单手拧干衣服，水珠顺着小臂滑落，在肘关节处悬停片刻，最终砸进盆里。
晾好衣服，四周静悄悄的，陆予安的视线扫过家里寸寸熟悉的区域，脑海里回想着陆淮曾经存在的场景。
等他拖着疲累了一天的身体上|床时，已经快凌晨三点了。陆予安静静蜷缩在床上，指节无意识地揪住枕套，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没一会儿，他的眼皮就缓缓合上了。
一个被生活压垮的人，只能在睡眠中寻求片刻的安宁。
泛青的天光像渗水的纱布，无声地洇开在窗帘边缘。微弱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陆予安的脸上。
他睁开眼时，手机屏幕显示5:42。
水管发出咕噜声。他接了一杯自来水，喉结滚动时能感觉到水流滑过食道的冰凉轨迹，这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镜子里映出他乱翘的黑发和苍白的脸，牙刷在口腔里搅出薄荷味的泡沫。
他赶到汤粉店时，时间刚好是六点四十五分。
店内弥漫着浓郁的骨汤香味，有两名老顾客们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清汤米粉。
陆予安陀螺般再次投入到工作中，熟练地为顾客们煮粉、送餐。
一个小时后，他又挣了十块钱，随后在路口扫了一辆自行车，导航去了江少谦名片上的地址。
蝉声还未炸响的夏日清晨，阳光就像刚拆封的锡纸，亮得晃眼却还不烫手。柏油马路还未散发出热意，三三两两的行人已匆匆走过。
陆予安的汗珠顺着后颈滚进衣领，他更加用力的蹬着脚踏板，高速行驶带起的风灌进了T恤里。
这条街的尽头，是一个新兴商业区，道路宽敞整洁，步行10分钟可达写字楼群。他将共享单车停在指定区域，快步朝前面的小区走去。
“哎，小哥！你是这里的住户吗？”还未到门口，门卫就一把拦住了他，目光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略显廉价的衣服。
“不是。”陆予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确实不像是能住在这小区里的人。
门卫眯眼，视线在陆予安的身上梭巡：“不是？那就不能进。”他语气坚定，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陆予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时，他的衬衫后背已经洇出一片汗渍。
树荫下，斑驳的光影在陆予安苍白的脸上晃动。他摸出手机，拨打了名片上的号码。
刚过了3秒，对方就接听了。
“您好，哪位？”江少谦温和低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陆予安揉了揉发痒的耳朵。
“您好，江先生，我是陆予安，我现在就在您家楼下。”
“让门卫接电话。”
陆予安连忙起身，大步走到门卫室前，把手机递给了刚才那个拦住去路的门卫。
“江先生！……哎！好，好的。”门卫的态度突然变得恭敬起来，笑着把陆予安放了进去。
陆予安知道这态度转变的原因——江少谦他爹江崇翎是商务部部长，而且他家还有一个做大生意的江崇海。或许这就是林曼一心想嫁入江家的原因吧。
想到林曼，陆予安的眼神暗了暗。
电梯门无声滑开，江少谦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了陆予安的视野里。他随意倚着轿厢，卷起的袖口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黑色休闲裤包裹着修长的腿，看起来一如既往的随和。
“江先生。”
“嗯。”江少谦微微侧身，目光却在他眼下的青黑处多停留了两秒。
电梯匀速上升，镜面映出两人身影。陆予安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而江少谦正通过镜面注视着他。
镜子里的少年脸色苍白，在冷光下看起来有些憔悴。
“昨晚睡得好吗？”江少谦突然开口。
陆予安指尖微微蜷缩，拘谨地答道：“嗯，挺好的。”
话音未落，电梯门无声地滑开了。江少谦率先迈出电梯，在玄关处弯腰换了鞋，又拿出一双崭新的白色拖鞋放到陆予安脚边：“你穿这个。”
“好的，谢谢。”陆予安换了鞋，尺码正合适。
他亦步亦趋低跟着江少谦走进了客厅，一阵淡淡的香气飘来，像是刚烤过的面包混合着雪松木的味道。
米白色的宽大布艺沙发上，随意丢着两个蓬松的靠枕，其中一个还留着轻微的凹陷，似乎主人刚刚还坐在这里。
陆予安看了江少谦一眼，不知道这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江少谦姿态随意地陷进了沙发里，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沿。
“随便坐，别拘谨。”他头也不抬地问，“要喝点什么？牛奶还是果汁？”
陆予安的视线扫过开放式厨房里整齐排列的玻璃杯，喉结微动：“您太客气了，我都可以。”
不一会儿，江少谦就给他端来了一杯热牛奶，附带一份新鲜出炉和烤面包。
金黄色的吐司边缘微微翘起，表面还冒着细小的油泡。
“别客气，当自己家。”江少谦又说了一遍，目光不经意地落到了少年脸上。
陆予安垂眸，现在的自己，这个人也喜欢吗？
真是荒谬。
他咬下酥脆的面包边，恰到好处的焦香在齿间蔓延。那人的视线如有实质般，灼得陆予安有几分不自在：“江先生，您吃过早餐了吗？”
“嗯，已经吃过了。”江少谦收回视线，端起茶几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陆予安快速而安静地解决了早餐，瓷盘边缘残留着一圈细碎的面包屑。他轻轻放下刀叉：“江先生，我吃好了。”
“嗯。”江少谦合上了手里的杂志，起身时，指尖在少年发顶投下一瞬的阴影，又克制地收回。他伸手端走了少年清空的餐盘，步伐轻快地走进了厨房，似乎心情还不错。
“江先生，我来吧！”陆予安立刻起身跟了上去，这到底谁是雇主？
烤架上还残留着几粒面包屑，平底锅被搁置在水槽里，锅底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
陆予安见此情形，眸光微凝，一时怔住。
江少谦窘迫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本来想做煎蛋的，但厨艺有限。”说着，他视线飘向垃圾桶里那一堆黑焦物体，眼里闪过一丝懊恼。
陆予安忽地笑出声来。他伸出手，腕骨白得晃眼：“交给我吧，江先生。”
江少谦的视线猛地钉在少年手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从虎口蜿蜒而上，缝合处泛着粉。
“怎么弄的？”江少谦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他忽然攥住陆予安的手腕，拇指轻轻碾过疤痕，想起了前几天初见时的情景。这人已经伤成这样了，竟然还在工地上班？
陆予安没有抽回手，只是睫毛轻轻颤了颤：“不小心划到的。”他甚至还弯了弯嘴角，“不疼的。”
江少谦松开他，面色微沉，最终轻叹一声：“去沙发上等我，过会儿再跟你说工作内容。”
“……好的。”陆予安犹豫了一下，才应声往客厅走去。他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厨房里传来簌簌的水流声。
陆予安看着江少谦的背影，这人今年不过才24岁，气质和上辈子几乎一模一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为了养情人而放下身段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窗台上的小型盆栽沐浴在晨光里，或许是迷迭香，或是罗勒，青翠的叶片上还挂着几颗未蒸发的水珠。
“江先生，您需要我做什么？”当江少谦再次在他对面坐下时，陆予安出声询问。
“不急，先说说你的时间安排。”江少谦指尖轻点杯沿，目光落在少年微微泛白的指节上，“你做了很多份兼职？”
“江先生，我的生活费和学费光靠奖学金不够用。”陆予安低头捏着衣角，声音里透着一丝窘迫。
“那你的家人呢？”即使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江少谦还是顺着话题问了一句。
“我父亲三年前出意外过世了。”陆予安的声音很轻。
见少年避开母亲不提，江少谦体贴的没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意外离世的话，有赔偿金吗？”
“我不知道。”陆予安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又补充道，“江先生，我几乎每天早晚都要兼职，因为您说可以来您这里，我已经辞掉了周末这两天的工作……”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江少谦的目光落在他眼下淡淡的乌青上：“都辞掉吧，你过来这里要多久？”
陆予安愣了一下，答道：“三十分钟。”
“一般几点起？”
“4…5点。”陆予安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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