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光有些强,指缝张开,缝隙中撞进一双温柔似水的眼里,点着幽幽的碎光。背着光,一点点亮色的线落在眼睫毛上,像夕阳下镶着晚霞的蝴蝶翅膀,轻轻抖动一下,迎来长久的注视。
我这是还在做梦吗?
我不是……在上班吗?
我……
我猛然想起来,我是见鬼了!
那刚刚我是在做梦吗?从哪里开始是梦?我到底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现在的我正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屋子里,我来不及打量陈设物品,脑子里刚刚闪过这几个问题,视线就钉在不远处的一张脸上。
那个鬼,他现在就坐在我面前。
电影里警察审嫌疑人,将强光照在嫌疑人脸上,一连串步步紧逼地审问,直到嫌疑人精神防线崩溃,哭着说出实情,请求警察原谅。我挡在眼前的手一挪开,刺眼的阳光就这么直入眼里,那现在我是嫌疑人的角色吗?我要怎么办?
“你怎么了?”
“没没没没没没没,怎么。”
“是看到什么了?”
“不不不,做做噩梦了而已……”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一点也不敢相信他,所以没有将自己这些离奇的记忆说出一点来,现在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逃跑。
一切都发生在遇见他以后,我只能试试离开他,离开这里能不能恢复正常。
结果就是没跑多远就迷路了。
这里明明是一个小镇,到底是谁把小镇建得像迷宫的?
月光摇摇晃晃,我跟着它左歪右倒,天无绝人之路,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左转之后,我看到了出口。
同时也看到了一个人倚在月光下,静静地等着,夜里无风,他站在那里却显得有些单薄,让人忍不住觉得,他好像很冷。
当然,我的心更凉。
是的,就这样,我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小镇,唯一认识的是一只鬼。
应该说,这里是一个异世界。
这里的人倒是看起来不怎么怪异,大家保持着正常的生活节奏,和我生活的世界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他们似乎是死去的人。
因为在这里,我看见了我那个因车祸意外去世的邻居。
在街上匆匆一瞥以为是我眼花了,但是后来离归告诉我说,她就是我那个邻居。
她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有个女儿。平时原本和我交集并不多,只有一次我忘记带钥匙,蹲在楼梯间等开锁师傅,她正好回来碰着,热心地叫我去她家坐坐,虽然最后我拒绝了。
后来就是,她出现在了新闻里面,新闻里说,得知消息的家人悲痛欲绝,一个美好的家庭就这般支离破碎。再后来,一切都慢慢销声匿迹,湮没在重归于平淡的日子里。
我和她当然算不上有什么交情,只是在手机里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我想起没带钥匙的那个傍晚,我蹲在楼梯间,她踩着余晖提着菜,问清楚原由后,笑了笑,眼角挤出细细的纹,说:“进我家坐坐吧,这蹲着多累。”
我不知道对于她来说这笑里有多少礼貌的客套,但无论是得知她意外去世还是再次见到她的瞬间,我的大脑里还是不由自主浮现这个场景。
离归还告诉我,这里是一个亡灵的世界,因执念无法自由的亡灵会来到这里。
我是孤儿,没有亲人,为人比较冷淡,没什么朋友。我认同的观念是人生短短数十载,实在是不必太执着。尘世间的情感就是一团扯不明白的线,握得太久都会勒手,不如松开各自安好。
人和人之间真的会有什么浓重的情感和执念吗?此刻我凉薄地想:那又有什么用,就算留在这里,也无法改变什么。
“对于他们而言,这里只是一个暂时栖息的地方,待得久了,慢慢会消散一些记忆。等到执念也忘记了,他们就能离开。”
“去哪儿?投胎?”
“灵魂是没有轮回的,生于天地自然散于天地。”他轻轻捻着手中一株红色的草,一时间我有一种他要离开的错觉。
“其实哪里都能去,自由了。”
我姑且相信这一点,慢慢接受这个离谱的设定,接纳听起来吓人的亡灵小镇。
现在的我对这里接受良好,离归给我提供了一间住所,一室一厅一卫带厨房,平时还会给我送一些菜啦,米啦,还告诉我,如果需要什么可以去小镇上的超市,按分利领……我完全不担心他做什么手脚,因为,我根本没有什么可被图谋的。
而且……
这简直是我的梦中情镇!离归要是早点告诉我这一切,我哪里会跑。
我这辈子都不想回自己原来的世界,不想回去找工作,在这里生活实现了我的终极梦想:混吃等死。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我是死是活,但是……这根本不重要!
有时离归留下来和我一起吃饭,一次我问他,是不是也是亡灵。
没有犹豫,他非常坦然回答是。
我没有问下去,毕竟我和他没有到这种掏心掏肺的地步。而且他总是一副淡然的神情,与这里的其他人不同,倘若飘来一阵风,他挥挥手说不定随风而散了。
实现理想不到一周,离归又亲手打碎了我的梦……
“有些亡灵太执着无法解脱,可能会导致这个世界的混乱。”
他照例来给我送一些必需品,我非常仔细地听他说话,期待他给我带来新的惊喜。
“而你,就是修复这种秩序,帮助他们解脱的人。”
简直是无妄之灾。
我想告诉他我不是日本高中生,如果我直到被裁员后有这么一天,我一定会保持007的工作量,誓死与我的工位共存亡。
“……为什么?”我颤颤巍巍地问道。
“可能……”他沉默了一会,冷静地接道,“概率吧。”
小船晃晃悠悠,一位老者盘腿静坐在船头,他带着斗笠,一身蓑衣,一把年纪没划桨,慢慢靠近岸边。
岸边人手里拿着一枚打磨得光滑无纹的硬币,漫不经心在手里抛掷又接住,将硬币递给老者,迈上船只,坐下,船已停在水中央。
坐在船上一脸生无可恋的人是我。
前些日子离归给我扣了一顶“救世主”的大帽子,可惜我志不在此,只想逃窜。
天底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还不如让我回去找工作,我只是个社畜,何德何能。
自此,逃跑之心被彻底点燃,我打小就是个滥竽充数,不求上进,贪图享乐的人,这么艰巨的任务,应该交给专业的超级英雄。
可是无论我怎么跑,都跑不出这个镇子,离归总会在某一个拐角处,风轻云淡地等着我,淡淡开口:“没用的,认命吧。”
他仿佛知道我一定会跑,第一次我逃跑后,等我跑不动了才出现,之后故意带我到街上晃悠,等我看到特定的人后,才告诉我一些这个世界的信息。在我享受这里如此诱人的秩序后,给我当头一棒,又纵容我到处乱跑,好像提前知道我根本逃不出去。
他宛若一个排练千百次的演员,娴熟地等着我的即兴完,他再上场。
在我第23次逃跑失败,他才解释道:“既定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被选中人也无法反抗,都是徒劳。”
我半死不活地喘着粗气,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你真的觉得会是我吗,你怎么确定你没找错人?”
“一定是你,我不会认错。”
放屁,狙击手都有可能认错目标,你有什么不可能。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真想扎个小人狠狠诅咒他。
“你看,我这么不配合你,而且以我这能力,肯定是做不了什么的,要不这样,你把我放了吧,你再去重新匹配一个新的。”我改变赛道,放低姿态,意图谄媚进言。
他油盐不进,依旧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摇摇头认真地说道:“如果你真的无法完成,等你的灵魂彻底散去,我会被指引去找下一个救世主的。”
好歹毒的机制!
所以这是什么新型诈骗吗,前面给我这样的诱惑,让我如痴如醉,最后签上高利贷,出卖灵魂,连回头路都没有。
可恶啊!
离归说,我们先要去灵川,是个普渡执念的地方。
这水域辽阔,清澈见底,透亮得如同一片虚无,只是太空旷,没有生灵的气息。
连条鱼都没有。
我心里一直默默吐槽,但表面装得很听话,乖乖跟着他走,有点像个精神分裂。
离归这个人,总是因为身上有一股不会说换的好人气质,让人忍不住相信他,其实他这个人说话一点也不真,不再逃跑的这几天,我仔细复盘离归和我说过的所有的话,发现他好像从来没说过,他到底是凭什么认准救世主的。
这个词对于我这种早就中二病过期的成年人来说太羞耻,想想都头皮发麻。
男人心也是海底针,私底下观察他,只发现他好像总在留意我,没有什么别的收获。而且比起我的偷偷摸摸,他看得坦坦荡荡。
真是不公平。
离归给老者的硬币,终于让我发现一点小小的漏洞。
他抛掷硬币的时候,左手手心躺着的一个略微圆形的、浅浅的、小小的疤,毫无保留暴露在我视野里。
我有一刹那的失神,一段不知所踪的记忆在眼前飘过去,没能抓住它。
“走了。”
我微微挣扎出一丝清明,听见他的声音,居然忘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老者一副仙风道骨的隐士做派,闭目打坐不说话,离归上船后也学他,两个人就静坐于此,天地也置身事外。
我怀疑他们是有什么毛病,没嘴巴,没一个人给我解释要干嘛,就自顾自地闭目养神。我也不清楚自己要不要学他们,但实在是有点傻。
索性我就跟着他们一动不动,只是留个心眼睁着眼睛。他们还真就石化了一般,我无语至极,非常想一拳一个给他们打水里去,看看会不会像石狮子一样死沉水底。
我的方案还停留在初代未实行,报应就来了,船蓦然剧烈向左偏动,浪头打来,船舱应声裂开一道狰狞的缝,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往后仰去,狠狠撞裂木制的船舱,顾不上脊背生疼,温热的水如同怀抱抚摸上来,连挣扎都像小孩在撒娇。
渐渐没了力气,窒息感和眼前那一点吐出的气泡一起越浮越远,视线也被水给糊住了,似乎有人将一张白布贴近我的脸,继而封住一切感官,和无数个躺在太平间的尸体一样,又只是轻轻盖住。
最后的视线里残留着一双不远不近的手,我没有想拉住的**,却好奇:那是谁的手?
这是要死了吗……许是平生经历太无趣,连走马灯我都没见到。可我并不痛苦,被这样拥抱着,实在是很温暖。
只是有意识的最后一刻,我深深后悔,害人之心不可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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