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头发的女佣从集市里买回尸鬼解毒剂，为此得到了50枚铜币作报酬。而琳赛应玛德琳妮的邀请，将在森莱丹辛度过几天，直到她的伤势完全恢复。琳赛倒是挺乐意不再品尝自己费尽心思烹饪出来的烂草脏布。她不必为准备食物花费时间与金钱，只是要在饭点时间多吃入几道不太友善的目光。
把鸦羽般的长发仔细盘起的刻薄脸是安德莉亚，戴着怨气正襟危坐的是与前者一起被雕刻出来的弟弟塞巴斯蒂安，剩下那位有着熟鸡蛋脸庞和得体温顺笑容的则是小妹妹克里斯蒂娜。
餐桌摇铃权由安德莉亚摇响，塞巴斯蒂安熟练地为他的孪生姐姐切割食物。玛德琳妮作为长姐在家里似乎并无威信。女巫抬起刀叉时都时刻不忘装模作样。幸亏蓝眼睛小姐在这之前解开女巫的绑发带，为她梳理了符合礼仪的发型。五个人沉默地饮用鹧鸪肉馅汤，用铁制餐刀切开蜂蜜与牛的尸体。
氛围怪异的餐点过后，玛德琳妮与琳赛在温馨的花园里度过下午，两人谈论了郁金香与龙舌兰，然后女巫试探地询问起河岸和木桶。
玛德琳妮修剪着多余花枝，她说：“那天早上，我本要去我的旧交维利特的旧宅为她照料花卉，但半道上遭遇了歹徒。承蒙您搭救之后，我们分别。维利特旧宅的女仆和马车夫也终于找到了我，将我送回森莱丹辛，我让他们不用去告知维利特，因为她在国外已有了新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我和她事实上没有童年那般熟稔。至于歹徒，我想他们并非是从天而降，他们也许是有所预谋的。”
“为什么这么说？我能知道缘由吗？”
“假如您愿意听……”玛德琳妮的喉咙里就这样慢慢长出一树蔷薇。
“事情起初于安德莉亚给我选择了一份酒厂里的文职工作，但我对家里的事务一窍不通。我从小打心里厌恶那发酵后的酸臭味。挺可笑不是吗？被酒养大的孩子讨厌酒（玛德琳妮瞧见琳赛摇头）。于是我很快便辞去那份烦闷的工作，回来画画读诗，整天无所事事。那时候我的妹妹安德莉亚在经销成品酒和管理酒厂，塞巴斯蒂安在打理农场和苹果园，克里斯蒂娜在上私校。然而，四年前我们的父母逝世（说到这里，女巫把手轻轻盖在讲述者的手上），遗嘱规定，遗产要等到克里斯蒂娜18岁才可自由分配，四个人的份额是均等的。在此之前，每个人每月都能拿到一笔可观的额度供给解决日常开支。直到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席卷了我七年的预算，这比距离克里斯蒂娜成年的时间还要再晚上一年。
“因为起火的烛台是我所使用的，且在我一贯使用的搁置点。所以当时与我关系密切的家庭教师主动控告说是我没有完全熄灭火星导致的。‘所幸没有人员伤亡。’她这么说。当然，我清楚记得那天晚上我把它吹灭了。
“我迫不得已为修补房屋卖掉了很多器物，遣散了我所有的仆从，只保留了父母送给我的礼物，比如这座花园和这条裙子。自此，我需要为我的日常开销用赚取的钱来付费了。而这些年，我耽于享乐，一事无成，无技傍身。至多做些小物什，带去市集上售卖。
“刚开始，我拜托马车夫埃里尔大叔佐助我运送我的一些诗集和画作到市集小摊上（我为不被熟人认出还用了假名），但一个月也只卖出了5本诗集和12张画。当然，艺术总是比不上面包靠谱。更何况我只是个既无名气又无实力的家伙呢。过了一阵子，我的好友维利特来找我见面，她们家决定搬到冬日国去。我们拥抱、聚会、舞蹈，然后即将分离。我说我可惜她美丽的花园，她于是对我说：‘它也能有你的一半’。
“我便每月去奥赛德庄园一趟，为我们的花园浇水。她知晓后，让旧宅的管家每次交给我一块银币做酬劳。我一开始没有接受它。
“第二次，埃里尔大叔和戴安娜小姐帮我卖掉了我花园里的几盆花。是新种的，品相不错，售价也不错。缺点是花儿比熟面包长得慢。我便去尝试做面包。
“我做了一些可颂，克里斯蒂娜觉得口感很棒，当天上架也饱受赞誉。可是第二天，安德莉亚便从酒厂回来，阻止了我继续这么做，原因是我使用了家里的公用厨房，尤其是烤炉，这样会影响佣人们工作。我相信是某位仆人向我妹妹举报了我。但我们的使用时间是岔开的，她们完全没必要这么做。第四次，我在花园里制作肥料，塞巴斯蒂安怒气冲冲地快步赶来，他叱咄我，请求我别把家里弄脏弄臭。‘您难道要让上了年纪的仆人和女佣们被熏晕吗？’然后他转身回到农场去施肥。”
接着就是做些小首饰和小玩具。与之前的乌龙不同，这次玛德琳妮被装进了木桶。那位小姐说着，她凝视着那把园艺铲。
之所以提到歹徒可能非偶然，还要再讲讲玛德琳妮的父母，珀莉·康彻狄申与塞缪尔·甫尔珂楼德。他们都来自枫叶满山的安吞国。那两个年轻人在斯浦灵相遇、成婚。后来两人经商，苹果酒使他们买下这座庄园，且跻身斯浦灵的富人阶层。当然，他们的资产远远不比贵族以及其他上流人士。他们后来结交的所谓好友詹姆·彼垂尔，嫉妒他们的财富能与自己竞争，便在他们待售的酒水里偷偷掺了毒药。毒酒最终没有流入大众，因为有几桶苹果酒在四年前被仆人们帮忙搬入到森莱丹辛庄园的宅邸内，最先倒出的两杯毒酒叫一对恋人喝下了肚。
玛德琳妮红着眼停顿了很久。女巫望着她，说：“玛德琳妮，没必要再说了，我不想你难过。”但钴蓝色的眼睛止不住继续回忆。
詹姆·彼垂尔很快被捕并被判了死刑。他儿子艾伦和本曾是甫尔珂楼德家四个孩子的好友，不料艾伦竟因此与她们绝交。艾伦与其母亲至今在替他奸险狠毒的父亲做辩解，对已逝的珀莉和塞缪尔进行数不清的诬陷与造谣，甚至也做起了苹果酒生意。本无地自容，逃离了斯浦灵。安德莉亚和塞巴斯蒂安为抵制艾伦的小人做派反复奔走。玛德琳妮和克里斯蒂娜分别因身体与年龄原因，更多的是通过身边的社交圈子去维护她们父母的声誉。而玛德琳妮先前被恶人诅咒，从此常年卧病在床，以至于鲜少涉及社交活动，对此可以说是一筹莫展。艾伦家的苹果酒生意现在虽然不温不火，但也收获了不少明晰实情的顾客。
故事结束，她嘴里带着毛刺的蔷薇花茎也渐渐枯萎。
“抱歉，琳赛，我怎么会对你说这些事情呢？我知道，一家之言缺乏可信度，所以我们保留着公开的证据，这些都可以在斯浦灵都城的警署的档案馆内找到。我身为死者的子女，描述这事件时难免有私心。但我们家族内姐妹兄弟之间的糟乱事，还请劳烦您不要说出去。”
“我觉着有些累，琳赛。我得回卧房里歇一会。”
“抱歉，琳赛，我让您在花园里不开心。”
女巫仍在繁盛的花园里独自逗留了一会儿。她想起灰裙子的玛德琳妮矗立在花团锦簇的花园中央，黑色马蹄莲和波斯贝母撕掉几块她的长发，玫瑰与轮生冬青擦取她皮肤的红润和鲜活的血色，蝴蝶兰和紫藤萝漂染她绮丽轻盈的梦，矢车菊涂抹她眼眶里的蓝颜料。她把自己的颜色裁剪成碎块，拼贴出她生机勃勃的诱人花园。女巫最后瞧见玛德琳妮是灰色的。随后，女巫计划在庄园里散散步。她穿过那晚她跑过的大厅里的无趣油画，在米白色瓷砖和花纹繁复的沙发上发现了克里斯蒂娜与她形形色色的同龄姑娘。少女们热切地围住她，就像厅堂里长出一朵七彩蔷薇花。一片粉色花瓣柔声笑着，“她还真把谁都往森莱丹辛里带呀。”其他的花瓣便也嬉笑起来。
“见到你真开心，琳赛。”蔷薇花芯和善地向女巫打招呼。
*
女巫欣赏着森莱丹辛庄园。她用手指踏过它栽满鸟鸣的树林，用鞋底和背部触摸它被绵羊牙齿啃食过的草场，用睫毛与鼻翼探入它困住鲫鱼鱼卵的溪流，用一串扁石在它清澈悲伤的湖泊上留下跳动的影子。琳赛看到在湖边喂黄鸭的年轻女仆。庄园里没有山谷。它郁郁葱葱的森林也容不下一个小型树人部落。阳光在这里也只是寂寞地起舞。
但是森莱丹辛它至少有溪流。它至少有溪流。它们顺着高低起伏的地势蜿蜒流淌。一条虚绕在城堡周边，奴仆用它洗刷碗碟；一条流入农田和苹果园；一条迷失在森林间；一条是时令溪，随着雨水，时隐时现。
但是你要小心，琳赛，切勿太靠近水边。因为在多年前，有女佣曾在庄园的小溪旁，瞥见过一两条蝰蛇。它们细长美丽，心思却卑劣恶毒。某一天，玛德琳妮这样劝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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