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第九层，潘地曼尼南宫。
“难得你也有算计米迦勒失败的时候。”
萨麦尔语气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你打算怎么办？”
路西法低着头在桌上一堆文件中翻找，窗外火湖的光影跳动着，他白皙的面容时而明亮，时而沉在影子中。
很快，他找到了他要的东西。魔王一手把垂落的长发别回耳后，一手挑出一张纯白镶着金边的请柬，打开它，百合花的香气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
“刹玛伊姆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热闹的宴会了。”
“哈？你还真敢去？”
“我为什么不敢？”路西法笑了笑，随即颇有些忧郁地蹙起眉头：“与天国的贸易往来一直是第一狱最重要的收入之一，亚特兰蒂斯的重建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我们不可能拱手相让。”
他本就是极美的面容，这般神情更让他添了几分令人怜惜的风情，萨麦尔看得羽毛鳞片都要一起炸起来了：“你少来！”
路西法回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萨麦尔很是警惕地盯了他一会儿，骂了一句地狱脏话，随即道：“你又要拿这套对付米迦勒？他如今可不会轻易中你的套了，别到时候还要我来给你挡刀。”
“你不明白，不一样的。”路西法随意地把请柬拿在手中把玩，深蓝色的眼眸中闪动着细碎的光辉，就像一片星海被装在了他的眼睛里：“他喜欢我。”
萨麦尔：……
“嘭——”
伴随着这声巨响，整座潘地曼尼南宫都震了震，行走在魔宫中的官员都习以为常地在原地稳住身形等了几息，确定没有后续后，才继续走动各忙各的去了。
“蠢货。”莹蓝色头发的小天使一边说刻薄话，一边翻白眼，和往日里一般无二的做派让几个路过的堕天使发出来奇怪的动静，利卫旦黑着脸瞪过去，却只看到几个忙忙碌碌若无其事的身影。
自从他变成这幅样子，类似的情况就屡见不鲜，全靠他往日威严才能压住这些蠢货。
“我们还要这会儿过去吗？”
利卫旦如今还没办法自己飞，到哪儿都是拉哈伯抱着，现在他俩都是病号，算是潘地曼尼南唯二的两个闲人。
“去？为什么不去？”利卫旦拿巴掌糊他胳膊，“走，我倒要看看路西法又搞什么幺蛾子。”
等一大一奶两个堕天使到达事发现场的时候，就看见了一片狼藉，别西卜正在指挥王宫侍从收拾现场，路西法则悠哉悠哉地坐在唯一完好的沙发上，萨麦尔变的黑蛇正毫无尊严地被他捏在手里把玩。
利卫旦想要往下跳，被拉哈伯按住，后者弯下腰把他放下来，却只得到一个白眼——说真的，如果潘地曼尼南所有人都默认他是个需要休息的伤员的话，为什么不找一个更职业的保姆来带像嫉妒之君这样麻烦的“幼崽”？
拉哈伯无声地叹气，跟在走路摇摇晃晃的嫉妒之君后面，来往的侍从都非常小心地避开这位平日里就麻烦非常、如今更是棘手的君主，还非常有眼力地迅速将新沙发安置妥当。
但是利卫旦并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了路西法旁边，黑蛇长长地拉成一条，半死不活的模样，利卫旦颇为嫌弃地捏起他：“你这又是怎么了？”
萨麦尔丧里丧气地“啊”了一声：“他有病。”
鉴于刚才的场景，“他有病”里的“他”指的是谁就很明显了。
利卫旦毫不客气，一点也不顾及魔王陛下就在现场：“你难道今天才知道这事儿吗？”
侍从们收拾好便退下了，别西卜自觉找了一边坐下，一边帮忙收拾乱糟糟的文件，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眼当着魔王面骂魔王的一团，又摇摇脑袋，重新把头低下了。
——也不知道魔王陛下此刻的耐心是给受了伤的下属的、还是给利卫旦奶凶的小表情的。
“他真的有病！”萨麦尔哀嚎，“你知道他刚才说什么吗？他、他说……”
黑蛇简直说不下去，只能又嚎了一声：“总之，他真的有大病！”
利卫旦白眼，他猜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他遇到米迦勒脑子就不对劲，你难道今天才知道？”
魔王对于利卫旦的阴阳怪气、明嘲暗讽、没有礼貌适应良好，倒是拉哈伯有所反应：“是米迦勒大君发生什么状况了吗？”
利卫旦语气酸溜溜：“哟，某个自己差点小命不保、也不见被伟大的米迦勒关心一下的，还有心情关心人家呀。”
“据我所知，米迦勒当时就是因为拉哈伯才降临的。”别西卜终于找到了反击利卫旦的机会，语气慢悠悠的：“那信物貌似都又送回来了吧？”
别西卜说的自然是当初米迦勒送给拉哈伯的十字架，当时在混沌中分开的时候，就让萨麦尔一并带回给拉哈伯了——这意味着米迦勒的许诺依旧会保护着拉哈伯。
利卫旦快气死了。他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一向很强，拉哈伯是他的副官，自然也被划定在“他的所有物”这个范畴里——但或许拉哈伯自己一直认为自己是米迦勒的，他不是自愿堕落，后来更得到了神的赦免，如果不是利卫旦当年吞下了《拉结尔之书》，他现在多半都又和那群成天发癫的能天使混在一起，跟在米迦勒屁股后面当火之君主的乖宝宝。
光是想想，都会让嫉妒之君抓狂。
“别西卜！”
无形的力量爆发出来，利卫旦身影猛地开始抽长，从两三岁的婴孩，骤然长到了六七岁模样，黑色的六翼张牙舞爪，他怒瞪着别西卜，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别西卜没有理会他，就坐在那儿向路西法微微躬身：“一切如拉斐尔大君所料。”
对于背负七宗罪的君主而言，这既是诅咒，也是力量。
当年在已死去的拉结尔的帮助下，路西法以傲慢、愤怒、懒惰、**、嫉妒、暴食、贪婪编织王冠，七宗罪在火湖之畔加冕，使堕天使们从黑暗的折磨之中脱身。激荡的情绪对这时候的利卫旦来说也算得上良药——拉斐尔医生友情提供，他出这馊主意的时候不知道有几层认真，显然如今的别西卜卖起他来也毫不客气。
“好了，利卫旦。”
利卫旦呲牙与路西法对峙了好一会儿，才气咻咻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路西法看了别西卜一眼，别西卜点点头，挑出一份文件递给利卫旦。
等着利卫旦看文件的功夫，别西卜对拉哈伯道：“两件事，第一，亚特兰蒂斯和刹玛依姆的事，由你去和加百列他们谈。”
拉哈伯有些迟疑，他是典型的战天使，听到这个要求头皮都麻了：“可我……”
“米迦勒为你的事降临到地上，你这次顺便去见一见他，我也会去。”
路西法说完，便看见拉哈伯眼睛都亮了。
“是。”
“等等！”利卫旦捏紧了手里的文件，“你要去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谈？他是我的副官！”
路西法一手撑着下巴，笑盈盈道：“你确定？”
利卫旦磨了磨牙，瞪了拉哈伯一眼，却没有再出言反对。他知道路西法的意思，他天天骂拉哈伯是蠢货，但天上那些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偏偏就喜欢这样的蠢货。他犯下了会让地上的生灵瞠目结舌的重罪，却仍保有着“施助天使”的名誉，不仅被米迦勒庇护，还为神所赦免，天国不会为难他，由他代表利卫旦出面谈判，可以为地狱攫取最大的利益。
亚特兰蒂斯是他的城市，亚特兰蒂斯的财富是他的财富。利卫旦只能忍气吞声，把自己气得咬牙切齿，眼看着又长大了几分。
一旁的萨麦尔颇为无语：“不是，至于吗你？”
“你管我！”
“……第二件事。”别西卜不理会又要吵起来的两个幼稚鬼，而是转向拉哈伯。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对方那双眼睛与耳朵上，那是他的母亲与父亲的血脉在他身上留下的记号，即便在他升天之后，它们依旧铭刻在他身上，就像一个甩不脱的诅咒。
“对龙族，你有多大把握？”
那双来自巨龙的眼瞳微微颤动，拉哈伯沉默片刻，低声询问：“尼德霍格？”
“那些灵魂的来源你最清楚，能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盯着你的，只有两种可能。”别西卜道，“你认为她参与这次之事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搞不懂她。”拉哈伯摇头，又顿了顿，又道：“我可以稳住她。”
“等等，”利卫旦语气尖刻，“你们还指望这货去对付尼德霍格？他当年是怎么被那头黑龙耍得团团转的你们都忘了？”
显然好好表达关心对他来说是一种负累，拉哈伯早就习惯了，今天难得出声反驳：“我并没有被她耍的团团转。”
“呵，”利卫旦冷笑，“我知道，你是自愿去杀提阿马特，然后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堕落的。”
空气凝滞了一顺。
孩童一般的尖锐嗓音，在不大的房间里溜了个转，再重重地落在每一个人耳边。
拉哈伯的脊背不自觉地绷紧，那本就比大多数天使都要深刻锋锐的面容，此刻更僵硬地像一尊石像。
“我……”仿佛有石头哽在喉咙头，拉哈伯闭上眼，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高大的、**的黑影，像没有边际与尽头的潮水般涌向他，直至将他淹没。
而利卫旦——他昂着脖子，瞪着眼，他的唇还张着，就像一只正在吐泡泡的鱼。说不定他就是，鱼在吐泡泡的时候可意识不到自己吐的到底是什么。
下一刻他就被提了起来，总算变回来的萨麦尔一手捂住他的嘴：“你快闭嘴吧你。”
利卫旦难得地没有张嘴就咬，只是手脚翅膀不停在半空中扑腾——哦，他是一只长翅膀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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