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杜鹃鸟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回忆着着伊甸园甜蜜的浆果。熟悉的欢闹声离这个房间足够遥远,这里只剩下他们了——米迦勒在这边,路西法在那边。
炽天使站起身来。他越过滚落的水晶杯,越过堆满金盘的桌子,越过了白玉柱投落的影子,站到了离魔王不远也不近的地方,便不再动。
神在天上的国度总是明亮的。路西法手撑着头,靠在沙发上,闭着的眼眉在光下微微皱起,还有紧抿着的唇和尖尖的下巴,黑色的长袍贴在他消瘦的身体上,露出一节苍白的指尖。
他看上去,忧郁、疲惫、脆弱。
在米迦勒的记忆里,路西法的身影不知何时就变成了这幅模样。这种变化不是猝然发生,而是漫长又微小的,当米迦勒试着寻着记忆去寻找这一切的源头,竟惊觉早在重生的他与他的初见,他看见路西法,就已经忍不住把他和耶路撒冷的黑墙联系起来了:他们同样的挺拔,同样的深邃,同样的顽固,同样的安全。
路西法不喜欢那堵墙。可世界上的事从来都不是按照喜欢与不喜欢发展的。
也许是米迦勒影子替代了刺目的光辉,路西法的眉头先是舒展,而后睁开:米迦勒就站在他和窗户中间,米迦勒的影子就落在他的身上。
魔王有一双明亮而蓬勃的眼睛,他睁开眼,那之前一切令人不安与惶恐的东西都从他身上散去了,他又成了那个傲慢、深沉的路西法。
路西法礼节性地向他微笑:“原来是我们的米迦勒大君。”
他还在和他生气。米迦勒想。刚才的酒宴里,他已经尝试过用温和暧昧、不露声色的方式把那天那一遭揭过去,但他在这之上的功夫完全不是魔王的对手。当然其他人也想要帮助被魔王溜得团团转的、可怜的火之君主——拉斐尔一向说到做到,他站他这边,但今天的魔王完全不见往日里的圆滑宽容,仿佛也变成了和米迦勒一样的、又臭又硬的石头。
于是事情就这样了,大家默契地把他们俩留下,一点也不担心米迦勒把路西法砍了地一走了之。
火之天使在心里悄悄给自己打气,他当然不是害怕路西法,他只是不能让其他人再更多地为他烦恼了:“我们谈谈,路西法。”
路西法比了个请的手势,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米迦勒深吸一口气,语气僵硬:“我非常感谢魔王陛下之前的帮助,以及……对不起。”
路西法露出一副“深感意外,甚是惶恐”的表情。
米迦勒恨恨背过身去,不想看他那张故作姿态的脸:“我为我之前的态度向你道歉……我没有想和你吵架。”
“没有吗?”路西法反问道,轻飘飘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米迦勒数日来无处发泄的焦虑终于找到了出口:“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摆出这幅样子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路西法,你就是故意抓着这件事不放。”米迦勒的声音可谓是咬牙切齿,“你这会儿这样又算什么?”
“我以为谈话是要面对面的,这是基本的礼貌。”
“路西法!”米迦勒转过身来瞪他。
魔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撑着下巴:“这样看上去可有诚意多了。”
他这副样子可真有点可恶。
米迦勒反而冷静了下来:“你在激怒我,尊敬的魔王陛下,除了这招你就没别的了吗?”
路西法笑盈盈道:“是您要‘谈谈’并‘道歉’的,亲爱的米迦勒大君,我只是作为受害人要求得到我应有的待遇。”
“受害人?”米迦勒冷嘲,“这世上最没有资格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就是你了。”
“你恨我。”路西法叹息道。
“我不该恨你吗?”
“你的指责我无从辩驳,”路西法道,“那你恨我吧。”
——那你恨我吧。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敲在米迦勒的理智之上,将之敲了个稀巴烂——路西法,他怎么能对他说出这种话?他怎么敢对他说出这种话?
被压抑的情绪猛地爆发开来,它们操纵着他,恶狠狠地把魔王压在了沙发上:“路西法!”
他的一手按着沙发背,另一只手臂压着路西法的肩膀,腿插在他的双腿之间,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路西法,逼迫魔王只能仰面靠在沙发背上,直面他的怒火。
炽天使那时并没有想太多——他遇到路西法总是难以很好地使用自己的脑子——他只是只是太生气、太愤怒,太想要把魔王那张冷漠无情的假面撕下来。但显然,他的身体对于“压迫性”的记忆,和他的现实需求有点偏差,直到他和路西法脸对着脸,呼吸对着呼吸,他才猛地意识到这个动作究竟有多亲密和暧昧。
魔王头发有几缕散落在他指尖,露出一截纤白脆弱的脖颈。他的气息是冰凉的,堕天使大都如此;那么他的唇大概也是冰的,即便看上去那么红润。
那唇微微张开,就像一朵张开的玫瑰,艳丽的花瓣里裹着馨香的酒露:“继续恨我吧,米迦勒,”他发出的声音温柔又缱绻,“我是世界上你唯一能恨的人了。”
窗外的杜鹃鸟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欢鸣,有被风吹落的树枝落在阳台,发出一声轻响。
天使被击中了,他想要后退,把自己和路西法的距离重新拉到一个安全、对两人都好的位置。魔王那冰冷的双臂却已环抱住了他,一只手插入他的头发,带着一种轻微的、米迦勒无法反抗的力量。
路西法的唇果然是冰的,湿润带着些许酒香,就像被泡在酒里的玫瑰花瓣。米迦勒觉得自己的胸腔滚烫,那酒气随着血液蔓延至全身,与之前沉淀在他身体里的酒液相互碰撞,让他全身心地燃烧了起来。
曾经他亲吻他,就像亲吻美,亲吻光明,亲吻希望和理想,亲吻信仰和爱。可如今的路西法,他从那神圣的王座上跌落了下来,他不是无所不能,他不再坚不可摧,他也就从那高不可攀、不可亵渎的,变成了一捧可以捧在手里的雪,一朵任人攀折的玫瑰——
**是火焰;仇恨是火焰;爱是火焰。他要他在他的火焰下流泪、哀求,他要焚烧他,把他火与热都重新灌进这具冰冷的身体里……
天使撕扯魔王身上碍事的外袍,丝绸冰冷的触感流过指尖,一刹那,就像一盆冰水从天而降。
米迦勒像是从一图迷乱的漩涡中脱身,白玉的宫殿多么明亮啊,他甚至能看见墙角铭刻的百合花花瓣上最细微的褶皱。金黄的酒液翻倒的酒瓶里流出,从桌子边缘一直滴落在地上,一部分晕染地毯,一部分在地板上倒映着明亮的天光。
嘀嗒、嘀嗒。
他猛地从路西法身上弹起,踉踉跄跄地后退,直到脊背靠在冰冷的石柱上。巨大的羞耻和不堪几乎要把炽天使淹没,他根本不敢去看路西法——他怎么可以那样对他、怎么能对他有那样可怕念头?即便是路西法、何况是路西法……
“米迦勒。”
魔王的声音有些嘶哑,米迦勒却觉得那之中还带有不久前被他吞下的喘息,这个联想让他愈发崩溃:还有比此刻的他更可耻的吗?
他挺直而僵硬地站在原地,就像突然和身后的柱子建立了某种密切的同盟。路西法看他那模样,脸上的神情有些似笑非笑,他坐起身,慢悠悠地整理自己微微凌乱的衣服和头发,那从容的模样,让人无端觉得火大。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路西法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米迦勒身前,他手落在米迦勒一侧的脸上,迫使他看向他:“一只管不住自己爪子的猫,被自己推倒的杯子吓一跳,还要故作无辜。”
米迦勒难得没有对魔王的挑衅进行回击,他甚至没有甩开路西法手——虽然从捏紧的拳头和紧绷的唇角都能看出他现在有多恼火。
“路西法,”米迦勒声音干涩,“你便这么喜欢我的痛苦吗?”
路西法动作一顿:“我从未这样想过。”
“你一直在用语言折磨我。”
“你这可有点倒打一耙。”路西法道,“我不说话你也生气,我说话你也生气;看见我你生气,不看见我你还是在生气……米迦勒,是你想要我痛苦,是你自己在折磨你自己。”
魔王的唇轻轻贴在米迦勒的唇角上,他们像一对普通的恋人那样耳鬓厮磨,仿佛叹息:“天上三分之一的星星永远落入了深渊,你永远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兄弟,你有那么深的悲伤和不甘无处释放,你有那么多的愤怒想要发泄出来——”
“可你,慈悲的、正义的、可怜的米迦勒,你不会怨恨那些弱小的,他们做不了命运的主人,你怜悯他们;你也不会怨恨萨麦尔、贝利亚、阿斯莫杜,他们受了苦楚,你怜爱他们……”
“你那自以为高尚的道德不允许你对他们的不幸视若无睹,于是你选择了我,你曾经把爱生出的激情给我,你曾经把宝石镶嵌在我的王冠上,我便是你为牺牲献上了羔羊。”
“多伟大啊,米迦勒,你的公义得到了彰显。”路西法松开手,后退一步轻声道:“你永远对我最不好,米迦勒,小时候如此,现在依然。”
米迦勒看着他,双唇微微颤抖,最后抿成一条镇定的直线:“那你恨我。”
路西法嘲讽地勾唇:“你看,你还在折磨我。”
天使那一直紧绷的脊梁终于不堪重负地弯曲了,那些一直被他拒绝的疲惫、软弱纷纷涌入这具身体,金红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垂落在他的肩头与脊背,他捂住自己的面容,好像这样就能躲如生命诞生之前的昏暗中。
魔王不再看他,而是侧过头,看向窗外。辉煌的星之海近在咫尺,无数的星球在既定的轨道轮转不休,星象天使们的驱使群星就像牧人放牧羊群,在刹玛伊姆的地上,也长能看见他们的弓箭与脱轨的星星相互撞击时的烟花。
地狱并不美好,在堕落最初的时光里,堕天使们完全无法适应在黑暗中的生活。特别是复仇天使团的星象天使们,他们因为同情落入火湖的同胞而伸出的手将他们拖拽进了黑暗的地底,从此再也回不到故国,再也不能驱策车马追逐星辰,精神的空虚与□□的病痛折磨着他们,于是阿斯莫杜带着他们在第九狱的天上重新编织了一片星空。
但那终究是虚假的。无论是卡麦尔,还是卡卡贝尔或是其他从黄道十二宫返回地狱的堕天使,他们嘴上抱怨着尤利尔和黄道十二宫的荒唐,眼神却是数千年不见的明亮。
路西法道:“你想和我吵架,我顺着你的心意和你吵。你为什么不能顺着我的心意一次呢?”
米迦勒重新直起了身体,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魔王:“‘谁愿为首,就必做你们的仆人’,路西法,我的副君,我的王……除了你,我还能恨谁呢?”
啵个嘴而已三千字改了六个版本,另存的段落就有六千多字还不算中途删掉的……实在是没办法了先这样吧,传下去,米迦勒他不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酒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