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返回耶路撒冷的动作可谓匆忙，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到了泽布尔宫，被告知米迦勒尚未归来之时，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廊窗之外——茂盛的树影之后，白玉的大圣堂无声地矗立着，那份永恒的安宁此刻也无法安慰他躁动的心绪。
那么他是否应该去向弥赛亚求证呢？
但他此刻心烦意乱，满身凡俗的尘土——最重要的是，他可以逼问米迦勒，却绝不能逼问弥赛亚。
那么直接去找梅塔特隆？这也许不是个坏主意，三者之中，梅塔特隆最年轻，也无疑是最好的突破口，何况如果事情当真如他所想……
拉斐尔思索着转身，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拉斐尔。”
走廊里，风轻快的脚步沉了下来。
拉斐尔重新回过身：“尤利尔大君。”
纯白的炽天使不高兴地抿起唇。
他从门里走了出来，身后茶几上的茶盏已经没有了热气，显然他已经等了一些时候。
“您没有在黄道十二宫。”
拉斐尔平静地陈述道，每一个音节都像绷紧的弓弦，熟悉的人都能听出他不高兴。
“我有一些事要找米迦勒。”
尤利尔的回答也有些冷，一旁的能天使左右看了看，悄咪咪地后挪了几步，然后飞快地跑了。
“黄道十二宫有什么事是需要你亲自来告诉米迦勒的吗？”
拉斐尔的语气更生硬了，很难想象这位温和有礼的君主这是在和自己平等的同僚与兄弟对话。
尤利尔低下了头——这是他这几千年来养成的下意识的反应，随即他的动作又硬生生地停在了半路：“是。”
大地的君主重新重新抬起头，他面容和头发一样苍白，带着一股子莽撞的顽固，连羽翼上的金色火焰也是执拗的。
走廊里很安静，来来往往忙碌的天使似乎都刻意绕开了这一小部分空间，他们可要比第五天那群座天使要知情识趣多了，便是有一两个不知道情况的，刚扑腾着翅膀从楼下冒出个头，看见了这场面，也飞快地选择了自由落体。
第四天灼热的光辉与无处不在的黄金白玉让拉斐尔觉得有些刺眼，他率先挪开了目光：“那好吧。”
他说道，转身便走，这个反应大大出乎了尤利尔的预料，刚刚的固执变成了慌乱，让他比拉斐尔更快地动作了起来。
“拉斐尔！”
尤利尔左手死死拽着拉斐尔的一只手臂：“梅塔的星象变得有些奇怪，所以我才来找米迦勒的。”他说得很急，“我记得你说的，拉斐尔，我不是来添乱的！”
拉斐尔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他回过头，尤利尔正迫切地注视着他的脸，瑰丽的眼眸里满满都是他的倒影。
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尤利尔左手的手腕，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
“我知道了。”他这次的声音和缓了许多，“梅塔怎么回事？”
尤利尔正有些失落地看着自己手，睫毛动了动，似乎有些不想理他。
拉斐尔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尤利尔。”
尤利尔的内心大概是挣扎了一番，他有些怄气地侧过身：“我不知道。”
他飞快地回头看了拉斐尔表情一眼，闷闷道：“我真不知道。”
“梅塔现在在哪儿？”
“第七天。”
拉斐尔拧着眉头，不知道是在想梅塔特隆的事，还是恼火尤利尔的别扭：“能确定吗？”
尤利尔没有理他。
“看一眼，尤利尔。”
尤利尔又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抬起头，仿佛将高天之上所有的光辉都收纳进了那双眼睛里，然后飞快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一旁。
他真的就只看了一眼。
“梅塔在吗？”
尤利尔没有回答，但拉斐尔从他的反应里已经得到了答案，微微松了口气，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长久的沉默后，尤利尔的声音忽然响起，那声音很轻，却像钝器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你总是这样，拉斐尔。”
他一直看着走廊另一边的尽头，似乎要用自己那双眼睛把那里盯穿、盯透：“你对我很残忍，你明明可以直接把我推开，就像当初你对阿斯莫杜那样。但你每次都会给我一点甜头，你知道我爱你，所以你尽情地折磨我。”
拉斐尔很烦躁，路西法已经够他头疼的了，刚刚发现的可怕真相更是让他心乱如麻，尤利尔还在这时候闹起来，他的耐心彻底告尽：“你爱我？你真的明白什么叫爱吗？”
等到话音落地，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悔和懊丧也没有意义，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那些在脑子里乱跳的情绪：“尤恩，我们说好过，不讨论这些问题……”
但尤利尔没有回答，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
面对那目光，拉斐尔张了张口，到底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干脆吵一架吧，他破罐子破摔地想着。这些日子已经够让他受的了，他本以为他最大的麻烦是米迦勒，事实上他完全小看了自己的这些兄弟，他们每一个都有捅破天的本事。他就像个在不停地做无用功的裱糊匠，在天国和地狱这个四面漏风的破房子里敲敲打打，这边刚哄好米迦勒，那边尤利尔便捅了娄子，转过头又发现了路西法给他的“大惊喜”——他已经受够了这些了，那么干脆利落地吵一架，反正他和他早已无话可说，也只有吵架的时候，才是他们最靠近彼此的时刻。
但尤利尔的反应却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脸上的震惊很快的变成了茫然，不知所措的喃喃道：“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他看着拉斐尔，像是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他，随即，一种近乎悲悯的“明悟”浮上了他的面容：“这是你对我说过的最残忍的话。”他顿了顿，“拉斐尔，是你不懂爱；是你不爱我。”
说完，留下怔愣在原地的拉斐尔，径直回到了之前他等待米迦勒的房间，他沉默地背对着门口，仿佛那里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
米迦勒看了看走廊里手扶着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拉斐尔，又看了看会客室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尤利尔，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自觉没有本事在这两位中间说合，只能公事公办地和拉斐尔打招呼，然后一同进了会客室。
米迦勒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这一趟他被折腾的够呛，走的时候萨麦尔带他去火湖里找了贝利亚，脾气很坏的懒惰之君给他开了个直通第一狱的时空之门，把他直接丢进了混沌海里。这时候的混沌海里倒没有一只等着啃他一口的利卫旦，但那些漂浮的水藻和乱滚的海浪也够火之君受的了，只能勉强用他那在创世天使中唯一优于萨麦尔的神术水平给自己收拾了一下，这会儿都还觉得浑身难受。
他左右看了看，决定先选择更好应付的尤利尔：“黄道十二宫出了什么情况吗？”
“梅塔的星象有了变化。”
米迦勒皱起眉头：“他的星象不是……”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嘴，脸色几经变换，下意识地去看拉斐尔。
拉斐尔本来还在疑惑米迦勒为什么突然不说了，两人的视线在半空撞上——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眼中的慌乱与躲闪。
刹那间，所有的线索串联了起来，他的声音冷的像浸透了冰碴：“看来是我不能听的。”
他冷笑地打量着眼前两个一个看天、一个看地的兄弟——可真是没想到啊，路西法和阿斯莫杜联合起来瞒着他，米迦勒和尤利尔两个呆货居然也有事瞒着他：“你们可真行。”
米迦勒摸了摸鼻子：“梅塔……这事儿有点特殊……”
拉斐尔茶色的眼睛里闪过几缕流光，米迦勒的反应几乎就可以证实他不久前的那个猜想，之前极端的惊喜与绝望已经散去，变成了一种虚幻的、漂浮不定的麻木。
“梅塔特隆。”拉斐尔细细咀嚼这个名字，“他真的是梅塔特隆吗？”
说着，拉斐尔嘲弄地勾了勾唇：“你知道我从沙利叶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吗？”
“路西法去找过他，问了他两个问题。”拉斐尔道，“第一个，有没有可能有谁没有被死亡之矛杀死，‘死亡’变成了‘诅咒’；第二个，如果我们中有谁被死亡之矛刺中，会发生什么。”
风之君主看着几乎都要凝固了的米迦勒，慢条斯理道：“你们说路西法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又转向尤利尔——他还在看地面，只有喉结小心翼翼地动了动。
“现在，你们还坚持要瞒着我吗？”
米迦勒长叹了一声，颓丧地捂着脸：“尤恩，说吧。”
“……启明星捕捉了两颗星的轨道，一颗是当年以诺升天时点燃的，”尤利尔低着头，声音沉闷，“还有一颗曾属于——”
他没有直接念出那个名字，而是选择了用默语，但拉斐尔和米迦勒根本不需要去看他的唇，就能知道那个名字：
“介胡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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