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莫杜，我与你立约。”
“我将我的光与你分享，我的热与你分享，叫你做我至亲的兄弟，你也必做我兄弟的兄弟。我的兄弟必爱你如爱我，我的国必荣耀你也如荣耀我。”
“你要牢记今日的盟约，直至星辰陨落、深渊闭阖。”
“介胡尔，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与你立约。”
“我会守护你的国，因为那也是我的国；我会守护你的兄弟，因为那也是我的兄弟。我爱你更甚于爱我，爱你的兄弟将会亦然。”
“我若背弃今日的盟约，必遭火焰的报复十倍，我若背弃你的兄弟，更遭百倍。”
“下次可以对我温柔点吗？我亲爱的启明星陛下。”魔神自亮起的召唤阵中现身，优雅地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是人界又是第九狱，我这把老身子骨可真有点经不起折腾了。”
路西法对他的抱怨置若罔闻，阴影中的面容看不出情绪：“你现在应该给我那个答案了，阿斯莫杜。”
阿斯莫杜耸耸肩，就势在原地坐了下来：“您指哪个？”
“梅塔特隆。”
阿斯莫杜松散的姿态凝固了：“这些事真就那么重要？”
“思想的第一个问题便是‘我是谁？’”路西法道，“不重要吗？”
“您不是在问‘我是谁’，而是在问‘他是谁’。”
厚厚的丝绒窗帘遮住了所有的窥视，召唤阵四角跳跃的火光映照在墙上。
“你曾与他在黑暗中立约，如果世界上只有能够认出面目全非的他的人，便只有你。”
“……如果我回答不是呢？”
他们在黑暗中无声地对峙，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
“我去问了米迦勒。”
阿斯莫杜吐了口气，耸肩道：“您确定是问，不是套话？”
“他把当年以诺升天时发生的事解释为误会。”
“这也并非没有可能，”阿斯莫杜道，“我们的天狼星总是难免冲动。”
“但还有一种可能。”路西法向前一步，魔王的影子笼罩着阿斯莫杜，“当年的以诺身上，的确有死亡之矛留下的伤痕。”
阿斯莫杜喉结微动：“没有生命能够逃过死亡。”
“它当年也没能杀死利卫旦。死亡诞生在创世纪的第三日，只要诞生在它之前，未必没有可能。”路西法语气冰冷，“亚德拉美勒克在第六天见到了梅塔特隆，捕捉了他的气息，死亡之矛的反应不小。”
“我们都以为梅塔特隆与尚达奉一样，是从他的残余中诞生的新生，但实际上——”魔王忽然俯身，冰冷的指尖捏着阿斯莫杜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他就是我那个可怜的、被你夺走了重生机会的兄弟，是吗？”
拉斐尔微微闭上眼，吐出一口闷气：“那颗星我记得早已熄灭。”
尤利尔低声道，“当年以诺升天，它彻底重新燃起来了。”
拉斐尔看着他：“你那时候就知道了？”
尤利尔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体：“不，星相的联系没有那么紧密，我是看到他本人以后……”
那也就是前后脚的事。拉斐尔站起身，似乎无法再与他们共处于一处空间，大步走到了窗边，用力地推开了窗户，仿佛只有第四天广阔而明亮的天空，才能驱散他心中的阴霾。
“这么多年……”风之天使的声音很轻，仿佛马上就要消散在空中，“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年我为什么不更谨慎一点？我逃出来后为什么没有回去找他？当他独自在黑暗里逃亡的时候……他该有多害怕？哪怕、哪怕那时有一个兄弟在他的身边呢……”
拉斐尔的声音很慢，甚至需要不时停下来，才能勉强压制住喉咙里哽咽的冲动。
“阿斯莫杜……我们的阿斯，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有时候也难免觉得我该恨他。我和阿斯曾返回黑暗深渊，却什么都找不到……他好像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世界上。”
“后来在埃及，当阿斯莫杜的身躯碎裂又重新凝聚起来时，我有那么一刻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苦笑，笑声里满是自嘲，“命运仁慈又残忍，他给了我们尚达奉，却不肯把歌者还给我们……”
“他们完全不一样。”他喃喃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又要经历多少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萨麦尔……萨麦尔，他如果知道，又该有多伤心啊……”
这也许就是命运对他们的惩罚。在那神沉睡的、充斥着战火的、漫长的第七日，萨麦尔曾经用那根长矛得给多少生命带去过死亡？谁能想到那之中，竟有他们失落已久的兄弟？
“为什么，米迦勒，”拉斐尔终究还是没有藏起尾音里的颤抖，“为什么要对我们保持沉默？”
米迦勒抬起低垂着的头，清冽的蓝色眼眸毫不退缩：“这是梅塔自己的意志，他希望他只是梅塔特隆。”
“希望？”拉斐尔反问，“那我们的希望呢？”
“他很痛苦，拉弗，我们不应该再用那些他不喜欢的往事逼迫他。”
“……那你可真是一个贴心的好兄长，米克。”
拉斐尔语带讥诮：“你们觉得这是对他的爱护？看看你们的‘爱护’给他带来了什么吧？米迦勒，你让他和萨麦尔都背负了不应该背负的名声；更让他的荣耀和王冠饱受质疑！”
拉斐尔的声音拔高，积压已久的怒火喷涌而出：“还有死亡之矛的诅咒，那是萨麦尔的力量！他不会记恨你，米迦勒，他一直把那笔账算在梅塔的头上——诅咒本就是依赖恨而生的力量！”
“路西法的视线从未离开他，你们觉得他不会在意萨麦尔的冤屈？发现不了星象的变化？你们觉得他如今离真相还有多远？”
“我们都知道他对当年的事有多耿耿于怀，如今……你们真以为他会坦然接受这一切？”
阿斯莫杜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声音嘶哑道：“ 您既然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又为什么非要我的肯定呢？”
“还是说这个真相丑陋到，连您自己也无法面对的地步？”
路西法松开了钳制他的手，退后一步，目光转向房间角落那片不断扭曲的阴影，仿佛能透过它，凝视另一个时空的身影。
阿斯莫杜突然间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一手撑着额头：“如果您的推论属实，想想吧，我们的歌者都经历了什么？”魔神低声道，“他迷失在黑暗里，意志破碎，而等他好不容易返回地上，面对的却是扎进胸腔的死亡之矛。”
“他的本质让他无法真正的‘死去’，被亵渎的‘死亡’成了纠缠他生生世世的诅咒，他一次又一次地死去、一次又一次……他受尽折磨、饱尝风霜、面目全非，最后变成那个我们熟悉的以诺。”魔神闭着眼，“萨麦尔袭击他，是因为感受到了‘死亡’的怨恨，也许只是一时冲动，他如果有时间，未必发现不了真相……但米迦勒出现了，他被红十字剑打落，真相的大门重新合上，仇恨的种子却已经发芽……”
“我的陛下，何苦来追寻这个让所有人都痛苦的答案？事到如今，就算是您又能做什么呢？就算是神——祂不也什么都没办法吗？”
“想想萨麦尔，他如果知道这一切——他该有多痛苦？”
“不，让人痛苦的不是真相，阿斯，”路西法回过身来，“我们不知道真相，不意味着这一切便不存在。”
“我们至少可以让伤害变得最少，”阿斯莫杜道，“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其他人。”
“这便是你欺瞒的理由？”
“这是我与他的盟约，哪怕星辰坠落、深渊闭合，”阿斯莫杜道，“我永远站在他那边。”
路西法沉默下去，漫长的寂静在房间中蔓延。
就在这寂静将要吞噬一切的时候，一阵毫不客气、又急又重的敲门声擂鼓般响起，粗暴地撕破了室内的凝重。
路西法抬手，房门无声洞开，萨麦尔探进头来：“路西法你又在搞什么……阿斯？”
他看了看室内的场景，咕了一声：“好吧，看来你们谈的不太好。”他说着，便把另一个人从后面拉了出来：“你们看看谁来了？”
金色羊毛卷的天使像一轮月华，瞬间照亮了这个阴沉幽闭的房间。
阿斯莫杜赤红的眼眸亮了亮，微笑道：“沙利。”
沙利叶“啧”了一声，走到法阵边打了个转，在阿斯莫杜背后蹲了下来，颇为好奇地戳了戳他头上的角：“会有感觉吗？”
见他戳了两下还不肯停手，阿斯莫杜只能无奈偏头避开：“亲爱的，这可有点不太礼貌。”
“大恶魔的角都很敏感，”萨麦尔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懒洋洋道，“所以我一直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打上头了会喜欢用角来顶人，这招可真是麻烦得很。”
沙利叶眼前一亮：“那我等会儿可要去试试，不能直接抓角吗？就像斗牛那样……”
“那你可就中计了。”萨麦尔嗤笑了一声，比划着解释：“你一伸手，他就能腾出两只手来对付你。”
阿斯莫杜听不下去了，叹气道：“大恶魔的角神经直通大脑，激烈的冲突会让他们感觉像是在做……你们知道的某些事。”他可真不知道这傻子被另一群傻子占了多少便宜。
“哇哦，”月之天使挑眉，毫无诚意地感叹，“我对地狱的风俗礼貌还真是一无所知。”
他重新站了起来，对着路西法道：“好吧，让我猜猜，你们刚才在谈什么？不会又是那些‘绝对不能被其他兄弟知道的’事吧？”
路西法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后移开：“你知道了。”他肯定道。
“拉斐尔可比你强多啦，他对我一向坦诚。”沙利叶走到路西法身边，捏起路西法的一缕头发，“你当初真该早点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提前跑路，省得后来看那一堆破事。”
路西法叹气，伸出手把自己那缕头发救了出来：“你那时听得进去吗？”
沙利叶轻哼一声：“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他说完，更凑近了些，鼻尖动了动：“你和米迦勒又好上了？”
路西法后退半步，离他远了些：“如果你是为了那件事来的，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这似乎是在赶人了。
沙利叶眨了眨那双橄榄叶一样的眼睛，抱起双臂：“我才懒得管你们俩的破事。你们俩，今天你一个小秘密，明天我一个小惊喜的，不知道这回又能好几天。”
他哼了一声，又道：“你那几个问题我想了很久，路西法，你绝不是没由来的问起这些事儿，所以为了公平起见……”
“那天我给了你几个答案，今天你就要还我几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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