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斐没有说话,只是抬眼恶狠狠的望着盛鸿。
再一次漫长的沉默。
长久的斗争经验告诉盛鸿此刻不必焦虑,这只是黎明来临之前的灰暗。
就在沉默的审讯室里,手边的电话屏幕闪烁。
是蒋宁。
“已经送李敏阿姨回家。”
“已经和村委会打过招呼了。”
“走之前给了1000块钱,放心。”
盛鸿只是微微低头,望着手机屏幕上不断弹出来的消息,心中满满的安稳。
想起接到电话的当下,盛鸿立即给蒋宁发微信,什么都来不及说,只留言:“你下班之后带上1000元现金送到我办公室。”
蒋宁没有问原因也没有问操作方式操作建议,只回复了一句ok。
窗外的月亮静静的,风是静止的。
明明是熟悉的,那种带着一点树叶的清香一点下班的百无聊赖,一点时间流淌的舒服,和之前二十多年间完全一致的夏天里最普通的一天——
盛鸿感受到一种活着的稳当的幸福感。
被他人毫无理由稳定的信任,可以稳定的信任他人。
真TMD幸福。
强大的幸福支撑着,盛鸿并没有被骆斐故意的行为言语激怒,甚至还有些摆烂:
“嗯,然后呢。”
“啊,就这?”
甚至在骆斐抱怨公司领导PUA愤怒吐唾沫向盛鸿倾诉:“换做是你,你能过得去吗?”
这句获取同理心的台词,在盛鸿审讯历史中,堪称审讯发言TOP10。
神烦这句话。
这里是看守所的审讯室,不是哪家公司的客服售后。
刚开始还顾及嫌疑人的心情:“这种话您不要问我,我和您是对立面肯定给不了您满意度的答复——”
“我不管,你现在就说,你就说。”嫌疑人还来了劲。
“能。”
每次都会有嫌疑人问这句。
每次盛鸿回答的都很爽歪歪。
警察只会是群众的客服,只需要话顾及群众的心情。
才不想照顾一个证据确凿还在拒绝配合的犯罪嫌疑人的心情。
骆斐也是没有预料到,常规的逻辑和常规行为没有获得常规的回应,敏感的察觉到危险,自己这次真的,对于自己的生活即将逐渐失去控制。
他愣了。
几秒钟后,破防大骂:“那是你!换做是我我可接受不了!”
“——所以你选择,用伤害他人的方式来获得内心的刺激?”
“那是他们太菜!”
“我是真没办法。”骆斐一拳砸在椅子扶手,胸口剧烈起伏:“我真是服了,和我的痛苦相比,她们算什么?!”
“身体上的苦,和精神上的苦,根本就不是一类?!”
“为什么这么说?”盛鸿没有被骆斐的激动情绪带走,依然冷静的询问。
“我...我...”骆斐聪明的察觉到自己又在被盛鸿带着走,干脆闭上嘴巴,身体靠在椅背上,尽量远离和盛鸿的距离,重新陷入刻意的沉默。
盛鸿刚准备说话,手边的电话又传来蒋宁的信息。
“临走之前,村里另外一位阿姨追出来问情况,给了我一个视频。”
盛鸿强忍着心中的激动,打开了视频。
晦暗不明的房间里,只能听到男性如动物撕咬猎物时的喘气和吼叫,以及女性忍痛的哀嚎与求饶。
“你在看什么?!”听到声音的骆斐脸涨通红,眼睛瞪圆,口唇边已经吐着白沫。
盛鸿没有回应。
“你在看什么?!那不是我那不是我!”骆斐浑身虚脱不断从椅子上滑落自言自语:“没有啊,怎么可能会被录上,她怎么会录像,她怎么会录像?”
“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骆斐你累不累?”盛鸿没有回应对方的话,长长的叹了口气。
沉迷在反思回忆的骆斐像是换了一个人,完全没有了最初的生气:“我累不累?我累不累?”
“你是一个聪明人。”
“我们现在掌控的证据其实已经足够立案起诉,骆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逃不掉的,如何利益最大化,你应该比我清楚。”
盛鸿已经开始准备结束。
骆斐抬起头,望着盛鸿,微微蹙眉想说些什么,抖着干裂的嘴唇半晌,还是沉默。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二点,本就是身体与精神崩溃的边缘。
盛鸿又等了三分钟。
无果。
这一次,盛鸿直接起身抱着文件站起身,走到门边——
“我真不是故意的。”
骆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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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说起呢。”骆斐想了半天。
“大概,和你们之前遇到过的所有人一样,从小家长溺爱。我记得有一次我带着村里的小朋友,我拉着他走路,他不走,就这样拉扯着摔倒流了很多血。我吓得跑回了家,担心他会不会就这么死了。结果,没有人问我也没有人责难我。以后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
“那是因为你年纪小,没有照顾小孩子的能力,受到伤害不能怪你。”
“我知道。然后上了小学。”骆斐抬手要了一支烟,抻着脖颈耸起肩膀用力吸了一口,烟气顺着微张的嘴唇间涌出,遮挡在盛鸿与骆斐之间。骆斐的声音在朦胧中:“非常无趣的学校生活,非常无趣。忽然有一天我问旁边同桌,你有1块钱吗?她说有,我说你给我,她就给我了。”
“这一切发生的那么自然,之后第二天,第三天,只要我开口她都会给我。甚至有的时候她会主动将拳头伸在我面前,掌心向上摊开,里面是一枚一块钱硬币,一脸期待望着我,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她在期待什么?我的表扬吗?”骆斐蹙眉不解:“怎么会有人面对被欺负时,还这么态度积极啊?”
“你欺负别人很高尚吗?”盛鸿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听到对方偏题,不满的抬起手,指节敲击桌面提醒:“继续。”
“我就觉得这个世界好奇怪啊,真的很奇怪。我欺负别人,没有一个人认为我有问题,就连被欺负的对象还在欢迎我的欺负,只因为我是所有人口中的好孩子,就算我做错事,那也一定是因为我有苦衷。可是小张呢?他不过就是一个受到刺激的孩子,没有人带他看病,任由他就这么在这个村子混一辈子?”
“你不也在利用他来阻拦我们的调查吗?”
“我和他们不一样!”骆斐挺直腰板:“至少我还把他当人看,陪他玩。再说,就算我不利用他,你以为全村其他人不会利用他?一个傻子在经济精神落后的地方,就是一个牲畜养殖。”
“我其实不是坏人。”骆斐察觉到屋内空气里都弥漫着对他的愤怒因子,长叹一口气,脑袋枕在椅背上,算是放弃:“其实我一直挺喜欢李敏阿姨的。”
盛鸿强忍着内心的呕吐感,迫使自己继续听着。
“真的。”察觉到盛鸿的怀疑,骆斐坐直身体:“我印象中的李敏阿姨还是我上初中的时候从他家门口经过,她穿了一件绿色的连衣裙,那个胸脯饱满,感觉捏上去一定很好玩。”
“那天我们副总又开始在会议室大喊大叫,不断地询问我咋想的,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我非常清楚她这么做就是想要在强压的环境下迫使我承认自己差,让我难受,让我可以放弃自己的休假放弃自己的主观只跟着她的想法走——我要疯了。”
“强忍着在车上的时候忍受着她的电话攻击无路可逃,不知道为什么,这种阶级压迫我还不开不了口承认自己就是差,也开不了口制止对方停下来...”
骆斐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他意识到了。
受害者心理。
骆斐胸口起伏瞪大眼睛摇着脑袋不愿意承认,一边继续:“我...我停下车,回到家里。我妈还没有睡,等着给我做晚饭。吃完饭我走上二楼,根本睡不着,起来看了会片子,更加睡不着。”
“我出门。”
“夜晚其实不是全黑的。”
“就算没有路灯,我也能看到村子深处李敏阿姨家的栅栏。”
“她还没睡,灯光将她的身体打在窗框,窗外挂着她的衣服。”
“她的栅栏那么低,多危险,如果遇到像我这样的人,很轻松就可以进入屋内。”
骆斐抬起胳膊擦拭自己的汗水,摇摇头依然否认:
“这不能怪我。”
“我明明记得我最初是想要提醒一下她的。”
“她也没说。拦一下,拒绝一下。”
盛鸿冷冰冰:“会不会是,人家拦了,抗拒了,你直接把受害者打到不省人事了实在是没办法了?”
“我在单位什么都干不了,我连一个Vlookup都会出错,又怎么会打人呢?”
“我会不会是精神有问题?”
盛鸿有效不要意思的前倾着身,礼貌温柔回复:“嗯据我了解,你们单位福利特别好,每年都有体检,你的精神没有问题,甚至骨密度比同龄人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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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盛鸿撑着桌面起立,打开审讯室的门——
清晨的风带着最新鲜的露水和青草味道冲进屋内,提醒着众人新的一天的到来。
“盛警官,我全都说了,我是有错,但是我的态度是端正的,我非常配合你——”
“麻烦帮我给检察官说说好话,我配合,我非常配合——”
盛鸿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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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结局(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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