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城市苏醒的喧嚣隔着厚重的隔音玻璃,只剩下模糊遥远的底噪。谢烬猛地睁开眼,刺目的晨光撞入瞳孔,激得他下意识抬手遮挡。不是启明高中那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晦暗天光,也不是化学实验室里尘埃弥漫的惨白光束。这是干净的、甚至有些灼人的、属于正常世界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在米白色的高级遮光窗帘边缘,在酒店套房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一道锐利刺眼的光痕。
他躺着没动,身体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每一寸骨骼肌肉都在叫嚣着疲惫和残留的钝痛。
记忆如同开闸的冰水,裹挟着昨夜最后时刻的碎片,狠狠灌入脑海。
“凌雁!”谢烬的怒吼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一步跨到凌雁身边,单膝跪地,手探向凌雁的脖颈。
微弱的脉搏,几乎感觉不到。冰冷得吓人。浓烈的苦杏仁味和血腥味传来。
而就在谢烬触碰凌雁的瞬间—— 轰!嗡——! 一道无法形容的、仿佛源自空间本身、又像是无数声音叠加而成的宏大嗡鸣,毫无征兆地在所有幸存者的脑海中同时炸响!冰冷、浩大、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紧接着! 唰!唰!唰!唰!…… 一道道柔和却无比凝实、散发着温暖白光的圆柱形光柱,毫无征兆地、精准地从虚空中降临!
笼罩了跪在凌雁身边的谢烬!
笼罩了倒在血泊中、濒临死亡的凌雁!
笼罩了粮仓里正惊愕地看着手中罐头、不明所以的壮汉!
笼罩了互相搀扶、满脸茫然的短发女和扎马尾的女人!
笼罩了瘫坐在实验室角落、惊魂未定的大妈!
笼罩了实验楼某处、正背靠着墙喘息的中年眼镜男!
……
整整十道光柱,覆盖了所有还活着的参与者,无论他们身处何地。
光柱出现的瞬间,空间压缩那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地下管道深处狂暴的机械轰鸣、业火焚烧的剧痛、伤口的刺痛、毒素的冰冷麻痹……一切属于这个炼狱空间的声音和痛苦,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瞬间消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主线任务:找出并击杀三名内鬼,已完成。】
【通关条件达成奖励:500积分。】
【所有存活参与者,通关。】
【启动全员脱离程序。】
【传送目标:涤罪轮回门——休整区。】
【传送倒计时:3……2……1……】冰冷、宏大、毫无感情的提示音响彻每一个被光柱笼罩者的脑海。
壮汉在光柱中猛地抬头,赤红的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通关了?所有人?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模糊!
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在同一瞬间,被那温暖而强大的光柱包裹、分解、传送。
十道光柱,如同九颗骤然亮起又瞬间熄灭的星辰,在“启明高中”这片血腥狼藉、空间扭曲的炼狱之地,同时消失。
死寂重新降临。
只剩下通风管道里两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墙壁上干涸发黑的血迹,空气中残留的苦杏仁味,以及那依旧在深处狂暴运转、却再也无人倾听的巨大机械轰鸣。空间压缩的“吱嘎”声仍在持续,如同为这场残酷的“涤罪”游戏,缓缓拉上最后的帷幕。
涤罪轮回门——休整区。这是一座不大的城市。一道道白光如同流星般在这片空间的各处闪烁、消散,留下一个个身影。
“噗通!”
壮汉一屁股坐在光洁的“地面”上,茫然地摸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又摸了摸肚子,那里饥饿的绞痛感消失了。“我……我艹?真……真出来了?”他环顾四周,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后怕。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短发女和扎马尾的女人紧紧抱在一起,喜极而泣,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她们身上的污垢和疲惫似乎被这片空间净化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激动。大妈瘫坐在地,呆呆地看着自己干净的双手,又摸了摸脸,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中年眼镜男靠在一面柔和的光壁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闭着眼,身体微微颤抖。
谢烬的身影出现在这片纯白世界的另一处。传送带来的瞬间失重感消失,他双脚稳稳落地。那双赤红的眼眸在脱离战斗状态后,迅速褪去了狂暴,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空茫。
他第一时间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空空如也。那冰冷沉重的触感,那浓烈的血腥和苦杏仁味……消失了。
他猛地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扫过整个休整区! 柔和的白光中,分散地站着、坐着其他八位幸存者——壮汉、短发女、扎马尾女、大妈、眼镜男、看起来比较老实的男人……一张张或狂喜、或茫然、或警惕的脸。
没有!
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那张苍白冷峭的脸!
没有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凌雁呢?
那个业火100%、身中剧毒、浑身是伤、在通关瞬间被白光带走的人呢?!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谢烬的头顶,比业火焚烧更甚!通关了……所有人都出来了……唯独少了他?!
“凌雁!”谢烬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惊怒,在这片静谧的休整区清晰地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所有人都被他的声音吸引,看了过来。
“凌雁在哪儿?”谢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每一个人。
众人的喜悦和放松瞬间凝固。他们互相看了看,脸上都露出了茫然和一丝不安。
是啊,那个沉默寡言、业火值高得吓人、最后被留在实验室的人呢?
“他……”短发女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他当时伤得很重……他……难道他……” 她没敢说下去。
谢烬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看向自己左手腕。那块冰冷的腕表依旧存在,屏幕亮着:
【姓名:谢烬】
【状态:通关(休整)】
【业火值:20%】 【附带任务:集齐幽影之核残片(3/3)已完成。】
他通关了。所有人都通关了。
唯独那个业火缠身、一身是伤、可能还带着剧毒的家伙,没有出现在这里!
是被系统单独传送了?还是……那该死的100%业火值,连系统的传送都无法承受?亦或是……那剧毒和重伤,在传送过程中就……
谢烬不敢想下去。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愤怒、焦虑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的冰冷火焰,在他心底深处轰然燃起!比面对任何怪物时都更加灼热,更加危险!
谢烬下床,他环顾四周,昨天他们在这里找到了一家酒店,住了下来。但根据系统显示他们的休息时间只有10天。所以在这10天里他们必须休养生息,还有……找到那个生死未卜的人。
白光消散后的第七个清晨,休整区特有的、干净得有些虚假的阳光,透过酒店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锐利的光斑。
谢烬睁开眼,黑色的瞳孔里残留着梦境边缘的冰冷——破碎的管道、浓烈的苦杏仁味、那人向后倒下的苍白身影。他猛地坐起身,宽大的手掌下意识按向自己左腹,那里皮肤完好,肌肉紧实,没有任何贯穿撕裂的痛楚,只有宿醉般的沉重疲乏盘踞在骨头缝里。
系统给的“休整”,更像一种强制性的精神牢笼。十天的倒计时悬在每个人头顶。
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外面是休整区的“城市”,一个精心构筑的谎言。阳光明媚,空气清新,街道干净得纤尘不染,两旁是风格各异、功能齐全的店铺和住所,甚至还有模拟得惟妙惟肖的行人投影在街道上行走、交谈,营造出一种虚假的生机。
可这一切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没有风拂过树叶的真实触感,没有食物诱人的香气,连阳光落在皮肤上,也缺乏那种暖融融的生命力。这里是安全的,也是死寂的。一个巨大、无菌的疗养舱,或者说……牢房。
谢烬套上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走到开放式厨房的小吧台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冲不散心口那块沉甸甸的东西。
凌雁。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扎在他意识的某个角落。
7天,毫无音讯。系统没有任何提示,休整区的规则说明里,只字不提“未出现者”的下落。仿佛那个在最后关头绞杀了两个内鬼、带着一身致命伤和业火通关的人,从未存在过。
“谢哥,早。”眼镜男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推了推鼻梁上重新配好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究。他算是这群人里恢复得相对好、也相对冷静的。
谢烬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仰头喝完剩下的水,玻璃杯搁在吧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出去转转。”
“需要……一起吗?”眼镜男问得谨慎。
“不用。”谢烬拒绝得干脆,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室内那沉闷的、带着劫后余生疲惫的空气。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安静得令人窒息。他搭乘电梯下行,电梯内部光洁如镜,映出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唇线。
休整区的“城市”核心,是一个巨大的、穹顶覆盖的中央广场。广场中心是一座造型奇特的喷泉,水流在无形的力场引导下,变幻着各种几何图案,无声地流淌。环绕广场的,是休整区最热闹的“生活区”——模拟的市集。
这里贩卖的东西有限,但却是休整区最接近“真实”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系统模拟出的、略显单薄的烘焙面包香气和新鲜蔬果的清甜味道。货架上整齐码放着来自不同“世界”或纯粹由系统合成的食物:表皮金黄、散发着诱人焦糖光泽的圆形面包;饱满多汁、红得发亮的浆果;青翠欲滴、挂着模拟水珠的蔬菜;还有密封包装、看不出原材料的肉食罐头。穿着各异、但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麻木或焦虑的“玩家”们在货架间缓慢移动,挑选着。这里的东西只需要积分就可以兑换,讨价还价声低低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脆弱的日常感。广播里播放着轻柔舒缓、毫无起伏的背景音乐,如同催眠曲。
谢烬走进这片虚假的喧嚣。他的目光没有在任何商品上停留,锐利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探针,无声地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让附近的人下意识地绕开一些。
七天来,了解了这个系统里所有的规则,这个系统,专门将部分已经死去的人传送进来,进来的人要完成任务,完成完了所有任务就能离开,但据说没人成功过,除了几十年前的那个人。他也几乎踏遍了休整区所有允许通行的角落,训练场、静思室、模拟自然公园……一无所获。系统提供的查询功能对“凌雁”这个名字毫无反应。仿佛这个人,连同他在“启明高中”留下的所有痕迹——业火值100%的手表、那柄染血的折叠刀、最后时刻那双冰冷的灰蓝色眼睛——都被彻底抹除。
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如同细小的火苗,在他心底深处舔舐。他走到一排堆满各种水果的货架前,拿起一个表皮光滑、色泽红润的苹果,入手沉甸甸的,模拟的冰凉触感很真实。他盯着苹果光滑的表皮,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通风管道里那浓稠发黑的血。
“谢先生,好久不见,借过一下。”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这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瞬间劈开了谢烬脑海中所有的嘈杂画面和纷乱思绪!
捏着苹果的手指猛地收拢,坚硬的果肉几乎被捏出指痕。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猛地侧过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
光线穿过高大的货架间隙,落在那个人身上。
凌雁就站在离谢烬不到两臂远的地方,正微微侧身,示意谢烬让出一点空间。他身上穿着一套休整区最常见的灰色棉质休闲装,干净、合身,衬得他身形挺拔而清瘦。额前黑色的碎发随意地垂落,遮住了一小部分光洁的额头。阳光落在他脸上,皮肤是那种久不见天日的冷白,却不再是启明高中里那种濒死的惨白与灰败,反而透出一种近乎剔透的健康光泽。那双标志性的灰蓝色眼眸,如同西伯利亚冻原上最深沉的湖泊,沉静无波,此刻正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询问的意味,看着谢烬。
他的腰背挺直,姿态放松而自然,仿佛只是清晨出来采购的普通住客。谢烬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了他的腰腹——那个曾被荆棘触手贯穿、之后又崩裂染血的致命位置。灰色的棉质上衣平坦地覆盖在那里,勾勒出劲瘦的腰线轮廓,没有丝毫绷带的痕迹,也看不出任何受过重伤的孱弱或僵硬——完好无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市集的背景音、人群的低语、广播里舒缓的音乐……所有声音都潮水般褪去,只剩下谢烬自己血液冲撞耳膜的轰鸣。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气流摩擦干涩喉咙的嘶哑气音。
“你……”
一个字,重若千钧,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几乎碎裂的震颤。
凌雁的目光在谢烬脸上停顿了一秒,掠过他眼中那翻涌的惊涛骇浪,落在他紧握着的那个苹果上。
随即,他极其自然地抬起手,从旁边货架上也拿起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红苹果。
“早啊,谢先生。”凌雁的声音平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仿佛他们只是昨天才在酒店大堂打过招呼的普通邻居。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手腕一抬,动作随意得像是在拂开一片落叶。那个红润的苹果划出一道短促而精准的弧线,带着清晨空气的微凉感,稳稳地朝着谢烬的胸口飞来。
谢烬完全是本能地抬手。
“啪。” 一声轻响。
那个带着凉意的苹果,不偏不倚,落入了谢烬下意识摊开的手掌中。苹果表皮冰凉光滑的触感,沉甸甸的重量,瞬间传递到他紧绷的神经末梢。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苹果,安静地躺在他宽大的手掌里,一个被他捏得微微变形,一个完好无损,散发着系统模拟出的、清甜的气息。
阳光透过穹顶的透明材质,斜斜地打在凌雁身上,在他脚边投下一道清晰而稳定的影子。他的眼神平静无波,看着谢烬,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最寻常不过的交接。
谢烬低下头,目光死死地钉在自己掌中的两个苹果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秒钟的死寂后,他猛地抬起头,黑色的瞳孔如同燃烧的熔岩,带着能穿透一切的审视和一种近乎凶狠的确认,牢牢锁住凌雁的脸,似乎要从那平静无波的表象下,挖出所有被隐藏的真相和代价。
“你的业火值呢?”谢烬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砂纸在粗糙的金属上摩擦,每一个字都裹着灼热的岩浆。凌雁似乎对这个尖锐的问题并不意外。他微微偏了下头,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抬起左手,动作从容地拂开袖口。
手腕上,那块冰冷的电子表赫然在目。屏幕亮着:
【姓名:凌雁】
【状态:休整(健康)】
【业火值:100%】那刺目的鲜红数字,如同凝固的血液,在休整区虚假的阳光下,散发着冰冷而永恒的死亡气息。
到昆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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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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