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风,裹着初夏夜里特有的暖,拂过这条冷清的街。
火锅店静静伫立在写字楼旁,只有稀疏的行人。
街边暖色调的灯光晕染开来,映照着两对姿态迥异的情侣。
一对男女正纠缠着。
女人不安地在他怀里扭动,男人紧紧箍着她,表情痛苦而扭曲。
而另一对,女人一袭白色职业装,看不清面容,无力地靠在男人身上,头埋进他颈窝。
男人一动不动,简单的白衬衫长裤,看似毫不费力,身形却透着僵硬。
他微微低头,脸贴近女人的发顶,远看只有一个模糊的、硬朗的侧影。
温暮盈一句话后便没了声息,软软地埋在他肩头。
可每个字,都清晰地钻进裴亦琛耳中。
他身子瞬间绷紧,瞳孔微张,震惊毫不掩饰。
愣了几秒,他眨眨眼,回过神,手臂稍一用力把人往上提了提。
一声低笑溢出,性感的嗓音裹挟着残留的笑意,“这什么?认真的还是逗我玩?”
话落,怀里人没吭声。
裴亦琛等了会儿。
“暮暮?”
他稍侧视线,把人抱紧,一手轻托她后颈,轻声追问,“真醉还是假醉了?”
温暮盈依旧没说话,身子紧贴着他,呼吸放缓,眼皮轻阖着,却微微颤抖。
裴亦琛舌尖抵着上颚,莫名觉得好笑。
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遇上这种事,让他束手无策。
这女人,众目睽睽之下撩拨起他一身火,现在倒好,跟没事人似的把他晾在这儿?
他闷笑了几声,将身上那股燥热压了下去。
旁边,陆霆正使出浑身解数搂着宋垚,有点招架不住了,听着她含糊不清的嘟囔,脸皮止不住地抽搐。
他瞥了眼旁边站得像标杆似的那位,不知怎的,心生落差,焦头烂额地低声抱怨,“我这小姨子,难不成还藏着什么马甲?这酒桌上,也、也把人给干趴下了……”
裴亦琛没应声,状态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稍一蓄力,将温暮盈往上抬起,勾住她腿窝,像抱考拉似的,抬脚走向路边的黑色宾利。
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
侧过身,掀起眼皮,望向正欲开口的陆霆,语调疏懒。
“私下,改了。”
声音不大,却足够陆霆听清。
耳边宋垚还在胡乱呢喃,他愣了愣,看着眼前瞥向他的男人。
正要问什么,便见这人视线斜了点,带着点儿鄙夷。
“见着人,叫嫂子。”
“……”
六个字撂下,看都不带看眼的,抱着人走了。
陆霆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了会儿,直到宋垚无意踩了他一脚,他吃痛叫出声,这才把魂叫回来。
下一秒,浑厚有力,丝毫不见没劲儿的两字。
“卧!槽!”
—
云兮湾离吃饭的地方不远,十五分钟的车程。
裴亦琛直接把温暮盈抱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她顺着身体的记忆,懒洋洋地靠上去,四肢无力地垂落。
随后,他挽起袖子,走到冰箱前,拿出柠檬和蜂蜜。
温暮盈缓缓抬头,视线模糊了一瞬,鼻翼翕动,看向正在做蜂蜜柠檬水的男人。
火锅味和酒味,此刻尤其浓烈。
她动了动,想换个姿势,头却晕得厉害。
缓了两秒,又坐正,却依然介意身上的味道。
很快,裴亦琛拿着做好的果汁走到面前,递给她。
温暮盈双手接过,轻声道谢,小口缓慢地啄饮着。
这时,男人突然哧笑一声,又低又突然。
温暮盈被这笑声吓到,手生理性反射,微抖。
只见裴亦琛侧身靠上桌台,一脚随意搭上另一只,环胸看她,“我有点儿搞不明白了,暮暮是真醉还是假醉?”
“什么?”温暮盈拿开杯子,稍抬头望向他,不解地问。
“要说完全清醒……也不太像。”他唇角噙着笑,“可暮暮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说过谢?”
温暮盈呆呆看了他几秒,随即垂眸,视线没有焦距,勾起浅浅的笑,“嗯,那应该是醉了。”
周围安静下来。
裴亦琛盯了她一会儿,忽然倾身,半蹲在她面前,棕黑色的眼眸和她对视。
“暮暮,不开心了?”
温暮盈指尖一顿,几乎是贴着杯壁,轻笑了声,“怎么突然这么问?”
“嗯……”裴亦琛目光未移,两秒后,才缓缓开口,“可能……我的视线一直在暮暮身上,太熟悉你了。”
也并非胡说,平日都会下意识放到她身上,可这个理由,也不全然准确。
刚刚在室外并未察觉,直到上车后,才无意间嗅到,她指间残留的烟草味。
一句情话,很裴亦琛的风格,却没有以往的轻佻,反而认真得有些过分。
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涌动,拉扯着彼此。
温暮盈被他这句话触动,或许是酒精作祟,强烈地,心口一颤。
她望进他眼底,在他跳动的瞳孔里,清晰地看见自己。
似想到重逢那日,他叮嘱她,开心也好,不开心也罢,都要告诉他。
忽地,之前那些小心思,那些不算高明的盘算,竟生出了几分实施的勇气。
“嗯。”她声音很轻,“是不开心。”
就这么坦然,这么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
裴亦琛看着她的表情,随后把她手里的杯子放到餐桌上,轻慢地将她抱起,走向沙发。
温暮盈有些疑惑,看着他,却没有问。
裴亦琛把她放到沙发上,自己也顺势坐到一旁,懒散地靠着。
“暮暮为什么不开心?”
没有丝毫铺垫,直截了当地问。
温暮盈愣了愣,随即明白,他是想让她坐得舒服些。
她不再去想刚才的事,慢吞吞地组织语言。
“晚饭的时候,我妈打来电话,知道我之前瞒着她辞职,还有…撒谎跑到国外的事。”她顿了顿,扯出一个笑,“因为这些,我们吵了一架,我被她骂了一顿,所以…不开心。”
说完,温暮盈收回飘忽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裴亦琛静静听着,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问她,“暮暮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什么?”温暮盈没料到他会这样问。
“暮暮觉得,自己有不对?”
温暮盈眼睑一颤,偏过头,淡淡道,“说实话,没有,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甚至,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每一个决定,都不是心血来潮。
裴亦琛闻言低低一笑,眉眼弯了弯,神情自然,“既然没做错,为什么还要不开心?暮暮不是说过?嘴长在别人身上,自己又不会少块肉?”
温暮盈再次看向他,撞进他含笑的深眸里。
曾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如今被他说了出来。
莫名的,她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
裴亦琛看着她笑,像是被感染,也低低地笑了声,抬手覆上她头顶,很轻,却带着温柔的温度。
“而且,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不是吗?”他歪头,嗓音比刚刚更柔和,“正因为暮暮这样做,我才能遇见暮暮,不是吗?”
温暮盈没应声,指尖却颤了下。
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在她心上压出一个坑,一点点,很慢,却很沉。
温热的血液,悄悄渗进去,填满空洞,也填满酸涩。
原来,是这样啊。
她竟然,从未想过。
这么简单的问题,她到底在烦恼什么。
真的,只是因为林婉君吗?
或许,还有那一点,怎么也摆脱不了的,骨子里的愧疚,和自责。
即便她知道自己没错,却还是会因为那些指责,而怪罪自己。
是她错了。
她不应该。
却忽略了,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东西。
她遇见他了啊。
温暮盈轻抬眼睫,一下一下摩挲着指尖。
然后,她听见自己说,
“想听一些,我的故事吗?”
视线并没有落在他脸上,声音极轻。
裴亦琛心头一震,凝视着她的发顶,眸底藏着细碎的光,“暮暮愿意讲,我自然愿意听。
当然,愿意。
他一直在等,等她亲口说出来,等她卸下所有防备,坦诚相待。
温暮盈沉默片刻,像是在权衡从何说起。
没让他等太久,她缓缓开口。
“当年转行,是因为一件事。实习那年,靠家里关系,我进了一家很有名气的公司。”
她不想隐瞒,即便知道他早已知晓,可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还是想亲口说清楚。
“没多久,老板就盯上我,哪怕有家里那层关系,还借着工作骚扰。后来有一次,他试图对我不轨,我动了手,跑了。”
虽早已知晓此事,也已处置了那人,但再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些,裴亦琛的脸色依旧沉了下来。
温暮盈察觉到他的变化,拉过他的手,轻轻捏了捏,“没事,都过去了。”
她弯了弯唇,接着说,“跑回去后,我就直接离开那里。因为顾忌我妈,只找个借口,说实习结束。公司那边确实没再找,这事就让我这么瞒下来。”
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往,如今,却能平静地说出来。
温暮盈有片刻的失神,很快便敛了心绪,“到底年少,阴影还在。如今好多了,但事后那两年,我严重的接触障碍,所有靠近的,无论男女,都想……”她顿了顿,似是在搜寻一个恰当的词,“都想动手。”
裴亦琛指尖收拢,扣着她的手,力道收紧。
这件事,宋垚只字未提。
可他却猛地想起,当初在会所,宋垚那般失常的举动……
原来,如此。
“不过……”温暮盈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掌心,喃喃道,“或许因为你……我才克服了。”
尾音落下,她缓慢掀起眼皮,望向他。
短暂的沉默,视线交织。
裴亦琛没有追问,只俯身,指尖轻触她脸颊,而后,薄唇落在她额间。
没有声音,却珍重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温暮盈眼睫轻颤,有什么东西,涌上喉头,酸涩又胀满。
片刻,他便离开。
她抬眸,撞进他漆黑的眼潭里,清澈与幽深交织。
“或许是……”他漫笑,带着几分诱哄,又藏着些狡黠,“如果暮暮身边一定要有一个人,那,只能是我。”
温暮盈怔忪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深意。
原来……
他什么都知道。
她没回应,只是抬手覆上他停留在脸颊的手,贝齿轻咬下唇,像是隐忍着什么。
许久,才轻轻地,吐出一个字。
“嗯。”
只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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