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川好像在练兵。
顾追因为政变失败逃离故国,受了重伤之后心灰意懒,日子一度过得浑浑噩噩,突然在某个日子灵台忽然的清明起来——意识到周边的生活,竟然跟自己过往在军营里的那番流程差不了多少。
周边晨起晚休,演习操练,人来人往,规整有序。
虽然还不成气候,但行止之间,已经能看出一点当年阮玄沧在时训练有素的样子。
传说南朝再往南的地方,人们会养象代步,一开始会把象从小用逃不掉的铁链子拴着,这样即使象后来长大了,走路的时候也永远挣不开腿上的链子了。
有些东西也像这条链子,经年之后还在像泥沼一样,稍不注意便拽住曾经路过的人,永永远远地往下坠。
顾追感到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慌时隔多年之后又追上了他。
像是看着台风眼一点一点地聚拢,看着海啸一点一点的上涨,看着那个本来已经死了的镇北军又像是新草一样,从朔川的土地上重新生长了出来。
他不断地,睡不着地想,若是再和镇北军打起来,陈朝应该如何对战用谁对战?朝中有相应的预案吗?我能做些什么?楼盈会不会有办法……
顾追这才终于又想起来,他曾经效忠的故国,不久之前已经换了新的君王,宣陈也已经不在了。
他又感到一阵茫然。
就像春去秋来人老去,风会起潮会落,楼盈替了宣藏锋做皇帝,所有的一切都在发生改变,而他好像永远都被动应对,束手无策。
他这样行尸走肉的过了一段,直到逄宪问他,愿不愿意跟人对练?
在又一次被逄宪摔打在地上之后,顾追躺在地上后知后觉的想——不对,自己的本意只是想找点事做,不是像现在这样给人当沙袋锤。
他从小习武,多年沙场的经验下来,就算身体状态还不太好,也能在镇北军里横行霸道。
可他现在打不过逄宪。
逄宪是阮玄沧唯一的徒弟,一身武功都是阮玄沧手把手练出来的。
很多人可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顾追一开始也不懂。
……也许可以说回之前的大象。众所周知,大象跟人类是不一样的。
逄宪很谦虚。
“我并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赋,有些长处也不过是靠日复一日的勤学苦练。真正有天分的人是少主。”
多新鲜啊,顾追想——老鹰的孩子长翅膀,鳄鱼的孩子会游泳,阮玄沧的孩子武学天赋好。顾追也不知道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为什么还有人要告诉他。
他憋了一会儿,没有对逄宪和他的少主恶言相向——毕竟这群莫名其妙的小王八蛋未来真的有可能做他的上司——明白这一点后人生还是挺让人绝望的。
逄宪下颌支在他那把从不离身的破刀的刀把上,面无表情的,坐在老树桩上从上往下打量着这个人——虽然人还活着,但看着死气沉沉的,就连旁边庙里的彩塑的雕像都看着像是比他有生气。
逄宪说,“顾追,你要想死的话,我可以帮你”。
挺不尊老的,但是又符合镇北军一贯的风格。
顾追坐在地上想了想,觉得自己并不是真的想死。
“我只是不明白”,他嗓子干哑,茫茫然抬起头,“楼盈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了阮青崖的话,他回朝之后便去找了太医。
“太医说,陛下本来就活不长了,最多还剩三年……”
朝中没什么人知道,顾追也才知道,可偏偏楼盈却一直都知道。
“陛下那样信任他,他却连三年都等不了吗?”
逄宪的表情似乎是觉得他的想法奇怪,“造反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顾追愣住了,随后爆发出一阵大笑。他笑得很痛苦,仰着头捂住脸,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听起来像是在哭。
逄宪把他拉起来,听他咬着牙恨声道,“对——反贼而已,我必诛之!”
从营场离开时的时候顾追问逄宪。
“你以前,听说过我们陛下与小魏王之间有什么龃龉吗?”
逄宪摇头,“怎么说?”
当时顾追和楼盈刺杀周国皇帝和齐王不成,一起回到陈国,还没有安顿好便被陛下召进了皇宫。
楼盈没去,他跟陛下说自己太累了,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宣藏锋并没有说什么。
他当时已经等了顾追他们很久,等得有些着急了,赤着脚在安静至极没有其他人敢弄出声响的大殿里走来走去——像是被蚂蚁咬住了骨缝。
见了顾追,他没有问周国皇帝,也没有问镇魂塔里阮玄沧的骨灰去了哪里。
他很奇怪,抓着顾追急切地问,“你见到阮天旸了?他现在怎么样?”
顾追当时没想明白事情奇怪在哪里,现在也没有。
在他印象里阮旸不过是阮玄沧身体不好的儿子。
阮玄沧那样的人尚且死得早,他的孩子现在看着也活不长。
不会有人随便给一个素昧谋面的孩子下毒——不管这个孩子有没有天赋和智慧,除非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拥有朔川和镇北军。
有些人伤不了大人,就会拿孩子下手。世人对阮玄沧不可见底的爱恨和恐惧也会同样的吞没他。
所谓子承父业,承的不只是功业,还有业果。
——所以相比较来看,宣藏锋对于阮旸的专注便有些不同寻常。
顾追最后一次去楼盈府里见到楼盈,把这件心里的事情说给他听,可那个狐狸一样的人只会笑话他。
“陛下已经活不长了,他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不然生生把自己作成怨鬼,就更贪不到人间的这一口生气了。”
他知道顾追见过太医的事情了——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反衬得顾追都有些愚笨了。
他对顾追懒洋洋地笑,“溯之,你不要想从这种深重痴念里救下陛下,没有那么容易的”。
顾追被他说中了心中所想,有些羞恼。但楼盈显然不想再跟他多说,只是一味的赶他走。
“我之后还要去见陛下,你别耽误我的要紧事。”
确实是顶要紧的事……这件事后,宣陈覆灭,宣藏锋身死,南朝迎来了又一次的改朝换代。
顾追好像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长久地思索后,他终于对逄宪说,“我想在杀楼盈之前再问一问——最后那一次见面,他和陛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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