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比赛结束后，校园里多了几分热烈的谈资，唯独篮球场冷冷清清，被红白塑料带隔了起来，像个暂时谢幕的舞台。
姚老师在走廊上简单确认唐嘉浩没事，拍拍他肩膀，说道：“没事就好，下次记得多注意安全。”然后便又被其他学生拉去说笑，走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青春吵闹。
唐嘉浩背着相机走出校门，被傍晚的暖风一吹，原本还残留的惊魂一扫而空。
顾然像只活力旺盛的柴犬，冲在最前头高喊：“庆功宴走起！烧烤摊集合！”
高二三班的同学像一群刚打完仗的战士，热血未散，浩浩荡荡地出发。人群里有人哼起了流行歌，林思颖高举拉拉队的小旗子当作指挥棒，江砚在一旁敲着水瓶节奏，连平时最安静的语文课代表苏严都在笑。
烧烤摊设在学校旁的旧街角，招牌闪着昏黄的灯光，油烟香气早已飘出老远。老板娘阿梅姐看到顾然他们，一边手脚麻利地翻着串，一边招呼：“哟！三班又赢啦？顾然又是MVP吧？”
顾然挠头笑着摆手：“还好还好，运气好。”
“这小子哪次不是运气好。”江砚在一旁接话，“顾然要是打职业我们班就靠啦啦队拿学分了。”
“话不能这么说！”林思颖叉着腰，“我们啦啦队也很努力好吗？尤其我和江砚那一段跳跃节拍配合——有没有看到！”
“有！特别像那种……”唐嘉浩想了想，认真点评：“……节奏感混乱但莫名和谐的搞笑短视频。”
众人一阵爆笑。烧烤摊后厨火光跳跃，烤串滋滋作响，配上学生们的笑闹声，像是某种关于青春的野餐仪式。
唐嘉浩坐在长条木凳上，看着眼前这群人熟练地打闹、互损、传递着裹满酱料的烤串和冰镇饮料。油纸包在桌上飞快移动，每个人的笑容都毫无顾忌。这种扑面而来的、属于同龄人的热闹日常，对他而言，陌生又温暖。
坐在他对面的，是高瘦的语文课代表苏严，厚厚的眼镜片后眼神沉静，脸上总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江砚的夸张笑话似乎很难戳中她的笑点；她旁边是矮个子卷毛的李承诺，个子小但却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嗓门洪亮，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正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还有张遥，是唯一能和江砚斗嘴斗得不落下风的存在，此刻正抱着手臂看江砚耍宝。
顾然拿着一把烤得焦香冒油的五花肉串挤过来，塞给唐嘉浩几串：“快吃！这可是咱们班的传统——赛后必撸五花肉串，不吃不算自己人！”
唐嘉浩笑着接过：“那我今天算正式入伙了？”
“必须的！” 顾然笑容爽朗，月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眼睛亮得灼人。
唐嘉浩低头咬了一大口，被香辣的酱料呛得轻咳了两声。刚一抬头，一杯冰凉的饮料就递到了眼前，顾然像是早有预料。
“慢点吃，” 顾然冲他眨眨眼，“你这小身板要是吃撑了，我还得负责。”
“你负责得起吗？” 唐嘉浩轻哼一声，接过饮料。
“那你要不要试试看？” 顾然挑眉，笑得一脸坦荡。
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唐嘉浩率先移开视线。旁边的林思颖默默咬了一口鸡翅，眼睛弯成了月牙：这眼神！这对话！糖分超标了！
“对了，嘉浩，” 李承诺转过头，声音洪亮，“你转来也快一星期了，感觉怎么样？还习惯不？”
他这一问，桌上热闹的气氛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几道目光齐刷刷投向唐嘉浩。
唐嘉浩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还挺好的其实。”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顾然身上，“班上气氛很好，大家都很照顾我……而且，” 他顿了顿，补充道，“同桌……挺有趣的。”
顾然立刻挺直腰板，一脸“夸我我就收下”的表情。
“就是有点吵。” 唐嘉浩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又引来一片笑声。
烧烤摊暖黄的灯光勾勒着顾然的侧脸轮廓。唐嘉浩小口喝着饮料，舌尖残留着气泡的刺激感，思绪却有些飘远。
或许母亲也曾这样坐在这座小镇的某个角落，身边是她的同学朋友，耳边是风声和人声，感受到那种回到原点的温度。
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个聪慧又倔强的女人，生命的最后时光，会想要回到这里。
或许，只是为了安静地，重返这份最初的温柔。
“那灯掉下来的时候，可把我们吓蒙了。” 张遥感叹道，他胳膊搭在江砚肩上，“我在对面看得清清楚楚，那灯刚晃，顾然就跟道影子似的‘唰’就扑过去了。兄弟，你属闪电侠的吧？”
“他一定是开了挂。”江砚笑，“不过说真的，唐嘉浩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是啊，如果你真被砸到了，我们摄影事业就提前夭折了。”苏严一本正经地说。
“那倒不会。”唐嘉浩叉起一串豆干，“相机我可是抱得紧紧的，死也要死在我怀里。”
“喂，那你就不管你同桌的死活吗？”顾然佯装生气。
唐嘉浩挑眉，声音平静：“你不是永远都电量满格、随时能英雄救美的吗？”
那一刻，顾然突然愣了一下。
而唐嘉浩只是继续低头吃串，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烧烤摊的夜渐深，炭火烧得正旺，几只飞蛾围绕灯泡旋转，像青春里失控的心跳。
而唐嘉浩，坐在这堆人之间，看着眼前这些嬉笑吵闹的少年少女，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外来者。
他是云岚高中三班的唐嘉浩。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位置。
————
夜色深了些，炭火还旺着，摊位边的风吹起油烟，混着孜然味和炭焦味飘入鼻尖。唐嘉浩抿了一口已经不太冰的汽水，眼神飘向前方那群正围在一起笑闹的人。
顾然身边始终围着人。
张遥一把搂过顾然的脖子，笑着嚷：“你小子什么时候再带我练扣篮？今天那一扣太帅了，我都差点以为你能飞。”
“他已经在飞了。”苏严推了张遥一把，语气仍然温和，但嘴角压不住的笑意，“只差一对翅膀了。”
“你们看顾然那张脸，比赛一结束，笑起来跟某偶像剧男主一样，我跟你讲，要不是我信仰坚定，我都快弯了。”李承诺半开玩笑地说着，引来哄笑。
江砚则抓着饮料瓶猛摇：“他打得太猛了，我站在旁边都能感受到球场的气压……不过说真的，顾然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打了那么久汗都没几滴，衣服都干得像新的一样，防水材料做的？”
“体质吧？”顾然挠头，笑得自然，“可能我比较……不会流汗？”
“靠，你这样讲我们就更嫉妒你了啊！”江砚假装要掀他外套，“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背地里藏着小风扇！”
“哎哟，别动手动脚啦！”顾然笑着挡着，几人嘻嘻哈哈推来搡去，像是一起长大的兄弟般熟稔。
唐嘉浩坐在不远处，手里拈着一根吃完的竹签，却没像刚才那样参与进去。
他望着那堆欢闹的少年，望着顾然在人群中被环绕的模样——明明只是简单地笑着、说着，却像是一道光，轻而易举地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推搡、搭肩、肆无忌惮的靠近，一切都自然得不得了，可唐嘉浩心里却忽然升起一种说不上来的……不适。
像是有人在他面前剥开一个他无法融入的气泡。他不知道这种情绪该叫嫉妒，还是失落。
“你是不是吃撑了？”身侧有人突然凑近，是林思颖。
唐嘉浩回神，赶忙摇头：“没有，就是……热。”
“热？”林思颖眨了眨眼，看着他微红的耳尖，一脸恍然，“哦——原来是‘心热’啊。”
“心热？”唐嘉浩一头雾水。
“你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刚才那个眼神。”林思颖靠近了些，像个侦探一样低声道，“我跟你说，顾然他——”
“他怎么了？”唐嘉浩装傻，抿了口汽水，语气随意，“你又在乱想什么？”
“哎呀，我什么都没说哦。”林思颖笑得神秘，撑着下巴盯着不远处的顾然，“我就是突然觉得吧，这种看上去什么都好的家伙，总得有个了解他的人在身边。”
“……你不是说他什么都好嘛，还需要别人了解？”
“你就当我在为民间优秀资产做广告了。”林思颖笑得更甜了，“你知道吗？顾然其实也是转学生，两年前转来云岚高中，刚来的时候一鸣惊人，篮球、竞赛、文艺都能来几手，成绩也一直在年级前十。”
唐嘉浩默默听着，没接话。
“而且，”林思颖像是怕他不够震惊，特意压低声音，“你知道他最厉害的地方在哪吗？他两年来从没请过病假，一次都没有哦。”
“嗯？”唐嘉浩皱了皱眉，转头看她。
“真的，我有在记，作为班长，这种事我最清楚。他连感冒都没过一次，有次全班轮着咳嗽，他就像处在另一个次元，零感染。”
“……那他也太健康了。”唐嘉浩轻声嘀咕，语气却含了点异样的迟疑。
脑子里浮现出那个下午，顾然扑到他身上时那颗心跳的节奏——那种规律得近乎“标准频率”的心律；又想起更早些时候，在浴室发现滤网上毫无头发皮脂的痕迹；还有那身运动后依旧清爽得不真实的校服……
林思颖还在继续：“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
“我是说，”林思颖拿纸巾擦手，语气却忽然认真，“你对他，感觉怎么样？”
唐嘉浩拿着汽水的手顿了顿，随后掩饰似地笑了一声：“能怎么样？就……挺有趣的。”
“就只是有趣？”林思颖眯起眼。
唐嘉浩回避她的目光：“至少不无聊。”
林思颖啧了一声，没再追问。但她心里早已打开了一道金光大道，通往某某同桌CP的深坑。
唐嘉浩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壁，思绪却往外飘。
他不太习惯和别人谈感情，更不习惯分析自己对一个人的“感觉”。但和顾然一起相处的这一周，每天同进同出、共享一个屋檐、课间时分享耳机、午饭时肩膀偶尔擦过、放学时一起回家、共用一间浴室……这一切，好像都逐渐变得自然，却也有种越来越失控的趋势。
顾然确实是个“完美同桌”。但……
也许就是太完美了，才让人忍不住想知道，他是不是，也会有“不同”的一面。
唐嘉浩视线再次投向那个在烤炉前帮大家抢串、背影笔直的少年时，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悄悄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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