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晨，阳光懒散地穿过没拉严的窗帘，在书桌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窗外偶尔传来鸟叫和远处汽车开过的声音，赵家二楼很安静，空气都像沉了下来。
赵初曦出差还没回来，家里只剩唐嘉浩和顾然。顾然天刚亮就不见了，可能是去跑步或者打球了，总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模样。而唐嘉浩，则窝在房间里，做着他期待已久的一件事：拆解赵初曦送他的那台小巧AI音箱。
此刻，音箱的外壳已经完全拆开，露出了里面精巧的结构：绿色的主板像地图，布满了银色的线路；各种芯片像小房子，电容电阻点缀其中。
唐嘉浩戴着防静电手环，手指稳稳地拿着小镊子和解焊笔，眼神专注得像在进行什么重要的仪式。他有时屏住呼吸焊开一个小连接点，有时凑近放大镜仔细看芯片上的编号，有时飞快地在旁边的笔记本上记下看到的东西和自己的想法。
“KL-7型主控芯片……不是市面上卖的那种？官方资料里根本没提过这个型号……”他小声嘀咕，眼里闪着发现新东西的兴奋光。对他来说，拆开才能真正理解。只有把这冰冷的机器打开，看清它里面的骨架和脉络，才能摸到它的灵魂。这台看起来普通的音箱，里面却处处透着不寻常。
“这个处理声音的部分……完全不是用现成的模板，是特别定制的……还有这段底层代码的加密，设计的人很厉害……”他靠近连着笔记本电脑的调试界面，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尝试解开一层层加密保护，专注的神情里透着单纯的满足。
嗡嗡——
放在腿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唐嘉浩停下手，摘下一只手套，点开屏幕。
是爸爸唐树发来的短信：
【爸】生活费转了，这个月多打了点，别太省
【爸】在E市好好待着，静下心。要是不习惯，随时回家
唐嘉浩盯着那几行字，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手机边上蹭了几下。屏幕的光映在他眼睛里，晃动着复杂的情绪。他和爸爸的关系，自从妈妈去世后，就像蒙了尘的精密仪器，转动起来很费劲。从开始互不说话，到后来激烈争吵，再到如今隔着屏幕小心翼翼的问候。
他抿了抿嘴唇，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回复：
【唐嘉浩】这边挺好，环境舒服，人也……不错
【唐嘉浩】暂时不打算回去
唐嘉浩盯着那几行字，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手机边缘摩挲了几下。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晃动着复杂的情绪。他和父亲的关系，在母亲去世后便如同蒙尘的精密仪器，运转生涩。从最初的沉默相对，到后来的激烈争执，再到如今隔着屏幕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唐嘉浩对数据的专注。
“小唐唐同学——”
顾然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刚跑完步的清爽和他惯有的那种懒洋洋的调子。
“门开着。”唐嘉浩头也没抬，镊子尖正小心地拨弄着一颗米粒大小的存储芯片。
“那我进来了。”门被推开。
顾然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灰色运动短裤，额前微湿的黑发还带着水汽。他拎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豆浆，一边走进来一边抱怨：“楼下早餐店挤疯了，差点被抢鸡蛋的大妈们踩成二次元了。”
唐嘉浩这才抬眼，接过温热的豆浆：“辛苦了，保姆先生。”
“叫爸爸。”顾然顺口占便宜，笑得一脸灿烂，“要照顾你这个成天窝在房间里的宅男儿子可真不容易啊！”
“乖儿孙，对爷爷我还真是孝敬啊。”唐嘉浩喝了一口豆浆后进行魔法对轰。
但顾然目光扫到书桌，一下子定住了。
“你这是把它……大卸八块了？”
桌面上零件散乱堆叠着，小巧的音箱被一层层剥皮拆骨，裸露出金属框架和复杂线路。旁边铺着几张手画的结构图，上面画满了只有唐嘉浩自己能看懂的符号、箭头和密密麻麻的代码注释。
顾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感觉像是闯进了什么血腥残忍的案发现场，误闯的他成为唯一的目击证人，而凶手正一点点地分尸着，享受着支离破碎之美。
又是那种本能的恐惧感。
对方明明只是在拆解着普通的机器，是一件平凡不过的事情，但怎么到他眼里就成为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超越了人类理解的范围。
难道自己正在狂掉SAN值？
眼前的少年其实是某个不可名状的外神的伪装？
“你不懂。”唐嘉浩语气带着技术迷特有的热切，“这是结构艺术，是逻辑之美。”
顾然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好奇地凑了过去。
他手肘自然地撑在桌边，身体往前探，脑袋越过唐嘉浩的肩膀，看向那堆复杂的零件：“拆成这样……还能装回去吗？不会彻底报废了吧？”
唐嘉浩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呼吸一滞。顾然身上带着刚运动完的热气，混着干净洗衣液的味道，一下子涌过来。薄薄的汗水覆在他线条流畅的小麦色手臂上，在晨光下显得很健康。他侧脸的轮廓因为靠近而特别清晰，浓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投下小片影子，嘴角自然上扬的弧度带着点孩子气的探询。
那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唐嘉浩的耳廓，让他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他强作镇定，用镊子夹起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芯片，举到顾然眼前，声音努力保持平稳：“看，主控芯片。非量产版，要么是特供，要么被高手魔改过……”
“你怎么看出来的？”顾然没动，只是微微歪头，眼神里是纯粹的求知欲和茫然。
“看芯片边缘的激光蚀刻序列号，还有旁边这几颗钽电容的布局和型号搭配，标准版不是这样的。”唐嘉浩像是被按下了讲解开关，越说越投入，“再看这个焊点，手工痕迹明显，绕过了一个默认接口，直接飞线连接了这个本地语义识别单元。原厂固件用的是开源引擎，但这个明显是深度优化甚至重写过的……”他一边说，一边用镊子尖指点着主板上一个极其微小的接口，指尖几乎要碰到顾然近在咫尺的脸颊。
两人靠得太近了，呼吸在方寸间交融。气氛像是被拉紧的弦，无声地绷着。
顾然还在努力盯着那个小点，眼神里充满了“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不懂”的迷茫。而唐嘉浩的声音，却渐渐飘忽起来。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这个人攫取了。
近到能看清顾然眼角光滑得不可思议，找不到一丝细纹；近到能看清他清澈瞳孔里自己指尖放大的倒影；近到能清晰地分辨出他皮肤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极淡汗意与清新皂角的独特气息——干净得不像刚剧烈运动过的人。
“你……”唐嘉浩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嗯？”顾然闻声偏过头，侧脸正对着他。皮肤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毫无瑕疵的细腻，别说胡茬青春痘，连毛孔和寻常的纹理都看不到，光滑得如同上釉的瓷器，只有一层运动后自然的薄红，连汗渍和油光都欠奉。
“……皮肤也太好了点吧？”唐嘉浩把涌到嘴边的“怎么连毛孔都没有”咽了下去，换了个相对“正常”的问法，语气里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异。
顾然愣了一下，随即扬起一个略带得意的笑容：“天生的，底子好，没办法，校草标配嘛。”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
“……你也不长胡子？”唐嘉浩的疑惑更深了，声音里带着探究。
“我妈说我发育晚，雄性激素还没全面占领高地。”顾然耸耸肩，又吸了一大口豆浆，“羡慕不来吧？”
唐嘉浩没再追问，只是心底那点模糊的疑问，瞬间变得清晰具体起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皮肤好”能解释的了。那种毫无瑕疵的完美，缺乏了生物体应有的细微特征，透着一种非人感的……异常。他甩甩头，想赶走这个过于奇怪的念头。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他低声嘟囔，移开视线。
“谁说我不懂？”顾然不服气，手指戳了戳唐嘉浩的胳膊，“我只是不想懂，我要是认真起来，分分钟和你抢敲代码的饭碗，让你直接失业，你铁饭碗没了就得靠我养了。”
“哦？口气挺大的，但我其实不介意被包养在家乖乖摆烂。”唐嘉浩挑眉，带着点挑衅，“那请你解释一下，刚才提到的本地语义识别单元，是如何绕过开源引擎的API限制，实现低延时响应的？”
顾然一下子卡住了，眼珠转了转，战术性喝豆浆：“咳……这豆浆真不错，你早上没吃饭吧？赶紧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还说要养我，你这转移话题的水平还能再差点吗？”唐嘉浩忍不住笑了。
他低头继续摆弄零件，嘴角却不自觉地弯起。顾然依旧靠在他身边，两人的影子在晨光里重叠在地板上。唐嘉浩忽然觉得，有这个人在身边说说话的早晨，有种说不出的暖意。
他没说出来，只是小心地把那颗拆下的处理器放回防静电盒，又忍不住抬眼看了看顾然假装认真研究零件的侧脸。
“你要是个机器人就好了。”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对着空气抱怨，声音轻得像羽毛，“那我就能拆开看看，你核心代码到底怎么写的。”
顾然似乎没听清，但那种本能的恐惧感再次蔓延，只警惕地“嗯？”了一声。
“没什么。”唐嘉浩收回思绪，从零件堆里捏起一个灰蓝色的圆柱形小元件——一个贴片式功率电感器。
“喏，这个，KL-7型电感器，负责稳压滤波的。”唐嘉浩将指尖夹着的小元件递过去。
“哦……就是让电流别乱跳的？”顾然努力维持着“我很懂”的表情，伸出掌心接住那枚小小的零件，像是托着一颗糖果。
“对，电流不稳，逻辑单元就容易出错，做出错误判……欸？”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顿住，眉头轻蹙。
就在他将电感器放入顾然掌心的那一刹那，连接在笔记本电脑上的示波器监控画面里，代表电磁场强度EMF的波形线，毫无征兆地剧烈抖动了一下，峰值瞬间飙升，远超正常环境干扰范围，旁边的数据流监控窗口也闪过几行乱码。
唐嘉浩皱起眉头，又从桌上拿起另一块传感器模组，重新连接到笔电的调试软件中，然后迅速输入几行命令，尝试捕捉刚才那个跳动的数据。
一秒，两秒，三秒……屏幕上的波形和数据流恢复了平稳，再无异常。
“怎么了？”顾然咬着吸管，含糊地问，完全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唐嘉浩盯着毫无异状的屏幕，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就在你把电感器拿在手里的瞬间，EMF传感器捕捉到了强烈的异常电磁扰动。峰值高得离谱。”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顾然，仿佛要将他看穿，“但现在，无论我怎么测，都捕捉不到了。换了新模块也一样。”
“EMF？”顾然瞪大眼睛，一脸新奇，“你是说……我身上带电？我会放电？”他甚至夸张地做了个放电的手势。
“当然不是！你又不是电鳗。”唐嘉浩被他逗得有点无奈，但眼底的疑虑丝毫未减，“人体生物电微乎其微，不可能造成仪器捕捉到的那么强烈的磁场扰动。”
“哇哦！”顾然眼睛一亮，忽然凑得更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那我说不定是隐藏的雷系异能者！情绪一激动，就能让方圆十米的电子设备集体罢工！专克你这种高科技达人！”
唐嘉浩无语地抬眼看他：“超级英雄片看多了？你以为你是雷神索尔？”
“那不正合你口味？机器人、AI、变种人……多酷啊！”顾然笑嘻嘻地说。
“你倒记得清楚。”唐嘉浩小声嘀咕，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顾然耸耸肩，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没办法，谁让我对你有兴趣。”
这话说得太自然，太随意，像是顾然根本没意识到这句话的重量。而唐嘉浩却一愣，指尖那枚零件差点掉地上。
他下意识把零件放回盒子，装作认真收拾，但手指还是轻微地抖了一下。
“电磁干扰”那事儿暂时被他放到一边，毕竟数据不稳定是常有的事，说不定是模块本身接触不良也未可知。
可他自己内心的波动，却没那么容易关掉。
顾然非但没走，反而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两人的膝盖不经意地轻轻碰了一下。那细微的接触，却在唐嘉浩已经不平静的心里点起了一点火星。
“你是真喜欢捣鼓这些啊？”顾然歪着头看他，眼神里有纯粹的好奇，“每天跟这些冷冰冰的芯片、电路板、代码打交道，不觉得闷吗？”
唐嘉浩静静看了他几秒，然后轻轻笑了：“不会。这让我觉得世界有规律可循。”
“怎么说？”
“机器是诚实的。”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点了点裸露的主板，“只要电压稳定，逻辑清楚，线路连通，它就一定会按照设定好的指令运行。它不会说谎，不会隐藏想法，不会因为心情不好就突然坏掉，或者……毫无征兆地变得陌生。”
顾然听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人就不一样了。”唐嘉浩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人有情绪，会欺骗，会为了一件小事突然崩溃，或者……毫无理由地，就变成了你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顾然沉默了片刻，低声问：“你是在说你爸爸吗？”
唐嘉浩怔了怔，只是扯了扯嘴角，算是默认了。
顾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点认真的戏谑：“你要不要我陪你打他一顿？不是我吹，我格斗满点，保证打得他心服口服外加满地找牙。”
“是游戏格斗满点吗？……但谢谢，不用了。”唐嘉浩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逗笑了，心头的阴霾被冲淡了些，“不过听着是挺解气的。”
顾然也跟着笑起来，肩膀轻轻撞了撞唐嘉浩。两人靠在一起，笑声不大，却透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安心。
唐嘉浩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顾然的眼睛清澈见底，睫毛长得过分，微湿的发梢贴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这明明是刚晨跑完的状态，却清爽干净得像刚沐浴更衣。唐嘉浩的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加快了节奏。
他无比清晰地知道。
知道自己早就喜欢上了顾然。
是一种纯粹的、明确的喜欢。
顾然身上的阳光、坦荡、活力、以及那些无法解释的“完美”细节……每一点都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的地方。
甚至不需要太多理由。
心动，早已发生。
唐嘉浩没再说话，只是关掉了电脑上的调试软件，身体看似随意地往顾然那边微微倾斜了一点。
顾然没有躲闪，反而顺势将肩膀靠了过来，两人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这些……嗯，机器的？”顾然问，下巴轻轻蹭了蹭唐嘉浩的肩头。
“很小的时候吧。”唐嘉浩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回忆的微光，“我妈是搞机器人研究的，我总泡在她实验室里。她会用废弃的电路板和零件给我拼装小机器人玩。”他顿了顿，“那时候我就觉得，机器人真好啊。它们忠诚，可靠，永远按程序行事，不会累，也不会……讨厌你。”
“阿姨是科学家？研究机器人的？”顾然有些惊讶。
“嗯。很厉害的专家。”
“难怪你这么牛。”顾然抬手，带着点亲昵地揉了揉唐嘉浩的头发，“那你就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了。”
“你这么说，搞得我才是机器人似的。”唐嘉浩哼笑一声，心里却暖暖的。
顾然的手顿了一下，忽然问：“要是……假如啊，你真的是个机器人，你会希望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功能？”
唐嘉浩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悠悠地说：“我想要……一个能提前预测人类生死的程序。”
“……别的就没有了？”顾然问。
唐嘉浩斜眼看他：“比如？”
顾然挠挠头：“比如……永远不会生病？永远情绪稳定？或者……能百分百翻译人类情绪的程序？”
唐嘉浩怔住了，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体贴的问题。他有些诧异地看向顾然。
“你怎么忽然说这些？”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是机器人，”顾然突然说，“我大概会想成为那种，能陪着你、听懂你、不会突然离开的人。”
唐嘉浩猛地抬头，撞进顾然清澈的眼眸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自己有些干涩的声音轻轻响起：“你不是机器人。”
“嗯，我知道。”
“你比机器人温暖多了。”唐嘉浩低声道，心跳一声比一声快。
我想，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喜欢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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