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浩醒来时，阳光已经铺满了大半个房间。
他翻了个身，眯眼望向窗外，天光明亮，暖风拂动着窗帘，带来干燥温暖的阳光气息。
唐嘉浩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机屏幕亮起：下午1点04分。
“居然睡到这个点……”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意识还有些混沌。或许是凌晨敲代码精神消耗过度，这一觉睡得异常沉，大脑仿佛被彻底清空重启。
他慢吞吞地洗漱，换了身衣服，随意抓了抓头发，这才推门出去。
刚走到楼梯拐角，一阵食物的香气便轻柔地裹挟上来。
是汤的香气，清淡却层次分明，带着慢火细炖才有的温润感，隐约还能嗅到葱花被热油激发的焦香，混合着木质地板被阳光晒暖的味道，莫名让人心安。
厨房里传来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哼歌声。
顾然背对着楼梯，在厨房动作利落地煮着面。宽松的居家衣和短裤勾勒出少年流畅的线条。微翘的短发在午后光线里泛着光泽，肩背挺拔。他夹面、调汤、撒料，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得恰到好处，仿佛这些动作早已成为他的本能肌肉记忆。
唐嘉浩停在楼梯口，一时有些怔然。
他没想到顾然昨天看起来大大咧咧，下起厨来竟如此……像模像样。那份熟练和流畅，透露着一种奇异的协调感。
顾然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突然精准地回过头，视线直直落在唐嘉浩身上。
“哟！睡神终于降临人间啦？”顾然咧开嘴，笑容在阳光里格外晃眼，“你这午觉睡得，差点以为我要cos王子去唤醒睡美人了。”
唐嘉浩被他的用词噎住，慢步走下楼梯：“……怎么？你还想亲吻我？”
“那你期待吗？”
“滚。”
他没提凌晨醒过和工作的事，觉得没必要。
“你虽然错过了美好的清晨，但幸好赶上了我的压轴演出。”顾然转回身，轻轻盖上锅盖。
他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天然的活力，像他这个人一样，散发着温暖、干净、让人不自觉放松的气息。
唐嘉浩在餐桌前坐下。
顾然利落地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又淋上香油，撒了把翠绿的葱花，浓郁的香气瞬间盈满小小的空间。
“来，尝尝本大厨的清汤面。”他将筷子递给唐嘉浩，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期待，“保证震惊你的味蕾。”
唐嘉浩低头看向碗中。
汤色清亮微金，浮着细碎的油星和葱花，面条根根分明，柔韧顺滑，旁边整齐地摆放着嫩黄的蛋丝和几片翠绿的菜心，整碗面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规整感。
“卖相……很专业。”唐嘉浩客观评价，喉间却诚实地滑动了一下。
他挑起一筷子面送入口中——
清爽弹牙，温度恰好，汤底的鲜甜温和地在舌尖化开，调味精准得没有一丝多余。仿佛每一种食材、每一分火候都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和优化。
……好吃得不像一个高中生能随手做出来的水准。
但唐嘉浩面上依旧平静。
“怎么样？”顾然凑近了些，眼睛亮晶晶的，像只等待投喂的大型犬，“是不是好吃到词穷？是不是想立刻拜我为师？”
唐嘉浩慢条斯理地咽下，语气平淡：“还不错。”
“就这？”顾然瞪大眼，一脸“你辜负了我的期待”。
“挺好吃的，手艺很好。”唐嘉浩补充道，低头喝了口汤，藏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认可。
“你这反应也太冷静了吧！”顾然不满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面，“你刚才吃第一口的时候，眼神明明都亮了一下！”
唐嘉浩抬眼，一本正经：“我比较内敛。”
“我看你是嘴硬！”顾然指着他，控诉道，“你心里肯定在说‘顾然这家伙居然还有这手，厉害啊’！”
“……谁会有这么浮夸的内心戏。”
顾然毫不在意地自嗨：“哼，这才哪到哪，等你尝过我做的糖醋排骨，保管你求着我天天做！”
唐嘉浩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不再反驳，专心吃面。
顾然也大口吃起来，速度虽快，动作却依然利落协调。
“你厨艺是跟赵阿姨学的？”唐嘉浩夹起蛋丝问。
“不是欸。”顾然摇摇头，语气带着点小得意，“我也说不上来，小时候看食谱觉得步骤好多好烦，但真动手做的时候，那些比例啊、火候啊、时间啊，好像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就像是……”
他歪头想了想。
“就像是这些东西早就刻在我脑子里，一点就通。”
唐嘉浩夹面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对面吃得一脸满足的顾然。少年进食的速度均匀，每一口的量都差不多，筷子的起落带着一种稳定的节奏感。
“刻在脑子里……？”
“对啊！”顾然不以为意，继续分享，“我小时候背东西也快，九九乘法表看两遍就会了。我妈还说我记性好，家里东西放哪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还挺自豪。”
“陈述事实嘛！”
唐嘉浩笑了笑，没再深究。
他当然知道这世上有天赋异禀的人。但顾然这种“刻在脑子里”、“自然而然就知道”的描述，还是让一丝极其微弱的、关于预设程序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内嵌指令集？
他立刻将这不着边际的想法甩开。
顾然只是思维比较直接，性格又开朗而已。他是那种你委婉暗示“我想静静”，他会真诚追问“静静是谁？需要我帮你找吗？”的类型。
“是我想多了。”他在心里默默按下了暂停键。
———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透过落地窗，在客厅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唐嘉浩把桌面收拾干净，顾然在水槽边哼着歌洗碗，动作依旧流畅利落。唐嘉浩看了一眼，转身打算回房间。
他计划着今天梳理开学要面对的课程。数理化对他这个代码天才而言几乎是本能反应，唯独语文——尤其是那些需要感悟的文言文和现代诗阅读理解，始终是他难以攻克的壁垒。
他曾试图用编程的逻辑去解析语文试题，寻找得分规律，最终却发现这门学科的变量多到令人发指，主观性更是无迹可寻，有时真的只靠那玄妙的“顿悟”。
因此，他想提前熟悉教材，不然学霸身份难保。
前脚刚踏上楼梯，顾然的声音就从厨房方向追了过来：“哎！等等！你这就要上楼闭关修炼了？”
“嗯。”唐嘉浩停下脚步，“明天开学，预热一下。”
顾然擦着手走出来，满脸写着不可思议：“拜托！你可是刚搬来我们E市的新鲜人！连镇子长什么样都没仔细看过吧？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出去走走简直暴殄天物！”
“下次吧。”唐嘉浩语气平和。
“下次？不行！”顾然继续道，“你看这阳光，看这云，多好的天气！而且你初来乍到，连最近的超市在哪儿都不知道吧？不认认路，以后买瓶水都困难。”
“可以网购。”
“哦，”顾然挑眉，“那你知道快递代收点在哪里吗？”
“我可以查地图。”
“电子地图哪里可以和实际线□□验相比嘛。”顾然凑近几步，换上循循善诱的语气，“你这从大城市来的，一看就缺阳光。整天闷在房间里，容易未老先衰。出来呼吸下新鲜空气，绝对有益身心健康！”
“我没觉得闷。”唐嘉浩属于宅家派，对出门缺乏动力。
“但你很显然需要光合作用！”顾然叉着腰，理直气壮，“大好河山就在眼前，窝在家里是对假期的亵渎！”
唐嘉浩终于被他这套歪理逗笑了。
不得不承认，顾然的话虽然毫无逻辑，但那种不容置疑的热情，确实有种把人从沉闷思绪里拽出来的力量。
最终，在顾然闪亮着为你好的眼神和振振有词的歪理攻势下，唐嘉浩点了点头。
“行吧，出去转转。”
“YES!” 顾然兴奋地打了个响指，“等我，我去拿座驾！”
“……座驾？”
几分钟后，唐嘉浩站在院门口，看着顾然推出来的“座驾”——一辆银灰色漆面、略显岁月的双人脚踏车。
“你说的……是这个？”唐嘉浩有点懵。
“没错！我掌舵，你护航！”顾然拍拍后座，一脸理所当然，“这是我爸妈留给我和我哥的童年回忆，虽然我哥后来嫌弃它不够酷，但我一直觉得它超有范儿！上来！”
唐嘉浩看着这辆颇具年代感的双人自行车，又看看顾然满脸“别磨蹭”的表情，迟疑了两秒，还是认命地跨上了后座。
“坐稳咯！”顾然信心满满地一脚蹬下。
然而，双人车的平衡显然与单人车不同。车子刚起步，就猛地向旁边歪了一下！
“哎哟！”唐嘉浩低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本能地一把紧紧抱住了顾然的腰，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他背上。
“哇靠！”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倾斜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猛打方向，脚下使劲蹬了几下才勉强稳住车身，在院子里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小半圆。“失误失误。好久没载人了，有点手生。”他干笑两声，耳根微微发烫。
唐嘉浩惊魂未定，环在顾然腰上的手臂还僵硬地箍着。他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腰腹肌肉瞬间绷紧又迅速放松的力道，隔着薄薄的衣服传来温热的触感，还有那混合着洗衣液和阳光的清爽气息，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
唐嘉浩像被烫到似的，立刻松开了手，只虚虚地扶着顾然腰侧的衣服，身体也下意识地后仰，拉开了点距离，脸上有些发窘。
“咳……你确定……稳吗？”他声音带着一丝紧绷，深怕一个不小心就翻车了。
“放心放心，刚才纯属意外，我技术好着呢！”顾然清了清嗓子，挺直腰背，再次握紧车把，“保证稳如老司机。”
“……”
这一次，他起步明显小心了许多。车子起初还有些微晃，但随着顾然节奏稳定下来，车身逐渐变得平稳。他们缓缓驶出院门，拐上了小镇安静的石板路。
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落，将两旁爬满藤蔓的老墙染成暖金色。车轮碾过不甚平整的石板，发出轻微的咯噔声，反而衬得周遭更加宁静。
顾然显然很享受这种状态，他一边稳稳地骑着车，一边开始充当起导游：“看左边，那家挂着蓝招牌的是老邮局，墙上的爬山虎都长几十年了……前面路口右转，有家杂货店，老板人超好，我小时候常去那儿买糖……”
他的声音在微风中显得清朗又富有活力，像跳跃的阳光碎片。唐嘉浩起初还有些拘谨，身体微微绷着，双手只敢虚扶。但随着车子行驶得越来越稳，顾然喋喋不休却充满生活气息的介绍，以及沿途宁静祥和的小镇风光如同一幅缓缓展开的、带着温度的风情画，一点点抚平了他的内心。
他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扶着顾然腰侧的手也由虚握变成了更自然的搭靠。指尖隔着柔软的棉布，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腰腹随着蹬车动作传来的、稳定而充满生命力的律动。微风拂面，带着小镇混合着的草木清香和炊烟火气的味道，也带来了顾然身上那股始终如一、清爽干净的阳光气息，若有似无，却萦绕不散。
阳光勾勒出顾然肩背流畅的线条。他皮肤白皙，即使是在骑行中，也只是在颈后覆着一层细密健康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泽，没有丝毫油腻。风吹过他微翘的发梢，将那点汗意和清爽的气息一并送到后座。
唐嘉浩望着他随着蹬踏动作微微起伏的背影，有片刻的晃神。顾然的动作协调得惊人，每一次踩踏、每一次细微的方向调整都精准流畅，仿佛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完美协同，执行着最优化的路径规划，如同一道被精密计算过的指令在稳定运行。他的呼吸更是平稳得不可思议，骑了这么久，气息没有丝毫紊乱，仿佛这运动对他而言只是最基础的能耗。
“你骑这么久，真的一点都不累吗？”唐嘉浩忍不住再次问出声，声音在风中散开。
“啊？”顾然侧过头，阳光落在他带笑的侧脸上，灿烂得晃眼，“我体能好啊，天赋异禀，跑两千米都不带喘的，羡慕吧？”
唐嘉浩这次没再追问，只是唇角微扬，低低应了一声：“嗯。”
但他心底那点观察者的敏锐并未散去。顾然的状态，稳定得……不像常人。像一台设定完美、高效运行、散热优良的机器。可偏偏，他又是如此鲜活地感受着阳光，如此热情地向自己介绍着他热爱的小镇，如此真实地存在着。
唐嘉浩的目光掠过顾然被风吹起的衣角，指尖传来的温度如同春日午后恰到好处的暖意。他不再刻意保持距离，身体随着车子的轻微晃动自然地起伏，感受着风掠过脸颊的舒爽。
他不懂那种感觉究竟从哪里来，只知道——
这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里轻轻触碰了一下。
仿佛风吹过后留下的温度，被温柔地嵌进了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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