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纪的小孩抽条很快，季白现在深刻意识到了。
季明月今年十一岁，比起四年前已经长高了近40厘米。平均每半年季白就要给他做一套新衣服，这让她凭空增加了很多工作量。
他们的农庄也布置起来了，饲养了两头羊，一头牛，还有若干小型家畜。农舍也被修缮过了好几轮，已经可以让人类居住得很舒适了。
但是季白仍然不满足。季明月对她越来越依赖，她心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越发强烈。她总想给他最好的，她想抚养这个人类安全长大。
“姐姐，小羊好像要生了。”季明月略带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今年季明月已经开始了变声期，他好像也在有意压低着自己的嗓音，声音有种怪怪的别扭感。
“好，我现在过来。”季白停下正在织毛线的机械手，移动到畜棚，看着母羊艰难地产仔。她看到母羊卧倒在地上，挣扎着产出小羊羔，又马上温情脉脉地舔舐它，直到羊羔可以自主站立。
季白站了许久。心中的异样感越来越强烈。
季明月并不是她的孩子——他们物种不同，也并未经历分娩的过程。但他们这种抚养关系，又极尽相似于自然界中的母子关系。
可季明月却选择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称呼来称呼她，这让她感到疑惑。不过她还是接受了，这个小人类的很多习性她还不是很清楚，她还需要更细致地观察。
不过家里的杂事实在太多，她仿佛回到了以前雇主还在的时候。当然这对于季白来说不过是做回老本行，十分得心应手。
她看完母羊安全分娩，就想回农舍继续做她的冬衣了。这时候一只小小的手轻轻拽住了她，那手的主人脸颊微红，嗫嚅道：“姐姐…今天可以陪一下我吗。”
季白斟酌了一些衣服的制作时间，离冬天还有一段距离，她还可以慢慢制作。她同意了，任由那半大的小男孩拽着他前往某个地方。
最近陪伴这孩子的时间确实是有点少了…她想着，决定每日多分出一个小时作为亲子活动时间。不过这是要拽她去哪啊？她平时少走这一条路，于是迅速在大脑前调出曾经下载好的地图，看前面有什么。
在曾经的曾经，这一片草地是人类的大型放牧场。现在也仍然保留了草地的特征，只是草长的有些过于高，几乎没过她和季明月。季明月熟练地带她在草丛里穿梭，踩着他这段时间常常往返而踏出的一条草茎小道上。
走了几分钟，他们就到了。赫然出现在季白眼前的，是一个小型房屋，似乎以前是放牧人员晚上回不去时暂住的一间小房子。
他们推开门进去，季白看见里面的桌子被歪歪扭扭的钉子钉好，边上还放了两个自制的蒲团，是这孩子从农庄顺的；桌上有草编的蚂蚱，有她之前送他的小玩具，和她从废墟搜集来的难得的精品书，都被他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
她看着充满生活痕迹的房间，忽然意识到自已在季明月的生活里已经缺席了太多部分，根本没有尽到一个正常的人类…母亲的职责。她总用她管家机器人的逻辑思考有关他的问题，忙于改善生活，忽视他的时间太多，于是季明月就一个人在这末日后的星球慢慢长大了。
“姐姐…”季明月的喉咙有些干涩，他露出一个微笑，“这是我的秘密基地。一直没有带你来过。”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基地，不能告诉你。他心里偷笑着想，看着她电子屏上的像素眼睛。
“今天是我们相遇四周年啦。你一直那么辛苦，偶尔也要放松一下才好。”他笑着，从小床底下拿出一个精致的花环，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季明月轻轻把它带在季白顶上，退后两步满意的看她。
“这是礼物。今天就跟我一起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季白有些愣怔，她生来就是为人类服务的机器人，从没有被某个人类送过礼物，作为机器人，她怎么会拥有自己的私人物品呢。她抬起机械臂，摸了摸机器身体上的花环，慌乱的内心开始搜集人类收到礼物应该有的正常反应。
“谢谢，我很喜欢。”她说完这句话，感觉好像还有些不够表达她的想法，又补充了一句：“真的，我非常喜欢。”
季明月笑了，轻轻抱了抱她，又马上松开：“是我该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就死在四年前了。”
季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只是也轻轻回抱了一下她。这是人类的社交礼仪。
那天晚上一人一机聊到很晚，似乎要把这几年季白缺失的部分全部补上。季明月有着人类对于抚养者天生的渴望，他孺慕的目光一直落在季白身上，直到深夜沉沉睡去。
季白看向抱着自己机械臂做着美梦的小少年，内心充满柔软。她在今后的日子里也会继续努力，尽到一个看护者的职责吧。
让她疑虑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机械身体能不能让他正常的成长。或许你知道恒河猴实验吗？在面对攻击时，人类仍然会更依赖于“绒布妈妈”。而她的身体，无异于是那场实验中的“铁丝妈妈”。她能让他的身体健康长大，但心灵呢？这末日后的地方，除了季明月，已经没有其他人类了。
她想的多，做的少。要怎么做才能解决，她也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又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去了。季白还是不让季明月干那些杂事，她继续延续自己机器人的职责，尽职尽责地照顾着人类少年。而人类少年也默默承受着，偶尔看她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图书馆阅读，在小小年纪就拥有了惊人的阅读量，他的智慧甚至超越了绝大多数的人类。
但她不知道这些，季明月每天都只是偷偷跑到图书馆阅读，不向任何人展现他的天赋。
就像他小时候一样。
末日后的枯燥生活总是过的异常的快，两人相伴的日子很快来到了第九年。
这九年来，除了日益长大的季明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季白知道，那一天终归是要到来了。
今年是2388年，季白捡到季明月的第九年，人类撤离的第一百九一年，同时也是季白被生产出来的第一百九十三年。
她的最大使用年限是两百年，还有七年，她就要离开她亲自抚养长大的小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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