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天。季明月今年就是个十六岁的人类了。虽然还不到季白漫长的机器人生命的十分之一，但他仍然认为自已是个大人了，可以为季白分忧了。
平心而论，季明月确实是一个很省心的小人类：季白知道，十几岁的人类正处于一个特别的时期，“青春期”，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非常任性，认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
但季明月不这样。随着他的年龄慢慢增长，他需要独自一人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久，很少像小时候那样黏着季白了。季白为此也感受到一点点寂寞，不过她尊重人类的个人意志，不怎么去打扰他。
他几乎一天有一半的时间都泡在那个废旧的图书馆里，从通俗小说看到专业书籍，他像一块海绵，拼命汲取着书中的知识。
剩下的时间，他在都市里漫步，骑着他亲自用收集来的废料制作的小代步车，四处搜寻一些可以用得上的废弃物，将其带回农庄。
然后，他会抽出一小段时间，若有所思的看季白勤劳的收拾整片农庄，再一起做个晚饭。
晚饭后的时间，他点上小小的煤油灯，在灯下写写画画，偶尔拼装一些小玩意。
这就是季明月的一天。
这日复一日的日常已经经历了三千多个日月，构成了他生命的一大半时间。
——
最近，他发现季白有些不对。
作为和机器人朝夕相处九年的人类，又看了无数本机器人相关的书籍，他对于机器人习性的了解或许比季白还多。
他发现季白的动作相比起几年前略显迟缓，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休眠，电池的充电次数也有明显的增加。
季明月通过书籍的落款能够大概明白人类离去的时间，也正因如此，他感到更加的恐慌。
季白，说不定，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越惧怕，越是拼了命的读书。他努力地、试图用自己微末的时间改变一些东西——季白的生命，他希望长些，再长些。
在季白的眼中，她看到的季明月也是说不出的怪异。
好像从开年以来，他总是匆匆忙忙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偶尔擦肩而过，相互间也不会多说什么话，只是匆匆一瞥，她才能看到季明月眼中无比深沉的情绪。
她看不懂，也想不通。
她明白自己即将到达使用年限，于是也更加努力地工作，希望在自己报废之后季明月也能过上舒适的生活。
她不知道自己对于季明月来说代表着什么，不明白自己做的事情对这孩子来说是多么无用。
她不了解人类。
季白，只是个管家机器人罢了。
——
他是那么努力啊——他多么希望可以留下这个将自己救下，抚养长大的机器人。
即使她不懂人类的情感，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继续“活下去”，他也要将她留住。
季明月花了更长久的时间在学习上，四处搜集材料，晚上甚至睡在图书馆里。
——
“季明月，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季白没有起伏的声音在门口想起，季明月从梦中苏醒，感到浑身上下都疼的不行。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昨晚太疲惫，直接睡在了桌前。
可是……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季明月的眼睛里难得流露出脆弱的神情，他看着季白洁白的、坚硬的外壳，喉咙里仿佛堵了铅块。
“我早就知道了。这间图书馆，我经常来。”季白注视着眼前的人类，“你从来不看窗外。”
季明月抬头，清晨的阳光已经透过破碎的玻璃窗户照射进来，映在季白的机械外壳上，绽放出美丽的反光。
他低头笑了笑，盯着自己瘦弱的双手，不说话了。
季白放柔了语气：“你都知道了吧。”
季明月不想回答这句话，一味的看着自己的手，季白继续说：“其实，我早就尝试过了。”
“你知道的，我这个型号的机器人也曾经风靡这整颗星球，照理来说，现在应该还有很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吧。”
“但是，他们都慢慢报废了。我能感受到，他们从我们大脑中枢里的神经网络里一个一个退出了。”
她向前移动了几米，到达季明月的书桌前：“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只有我还在工作。
因为我将报废的他们的零件取出来，把我身体里损坏的部分替换掉。
现在，方圆千里内，都已经没有跟我一样的机器人了。”
季明月定定地看着她，以前所有想不通的事情此时都想通了。
为什么自己在整个城市里搜索都找不到和季白一样的机器人，为什么他一直找不到可以替换的材料，为什么季白有时回雇主家打扫时，会很久才回来。
原来是这样。
明白了一切后，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悲伤，捂着脸，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季明月从来不在她面前展露出太强烈的情绪，他也有属于少年的小小自尊。但此时此刻，他顾不了太多，他内心席卷而来的悲伤太强烈——他的年龄还太小，就要面对如此残酷的死亡。
季白犹豫了一下，伸出机械臂，揽住了这个小少年，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过了许久，季明月终于抬起头，眼圈红红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他抽噎着说：“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饶是季白此时也有些不忍心了。她小声“嗯”了一声，将他揽得更紧。
“缺少一种重要的金属…凭借现在的科技水平，开采的可能性为零。何况还需要加工成可以使用的零件，需要技术人员替我安装。”
两人相对无言。窗外的麻雀还在滴啾鸣叫，树叶被风吹动发出扑簌簌的声音。一切如常，没有人，没有任何生物在意一个机器人的消亡，除了她怀里的小人类。
她心里又开始出现那种奇怪的感觉了。仿佛数据流也在产生轻微的波动…又是这种季白难以解释的感觉。她感到根本不存在的心里酸胀胀的，只能顺从自己的本能抱紧他。
话说机器人有本能吗？她的本能，或许只能单纯的保护人类的底层代码被激活了吧。
季明月又哭了一阵，把她推出图书馆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这回轮到季白不知所措了。据她资料库里显示，面对亲人即将离世时，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陪伴在他们身边，安然度过最后的时光。他们的农庄已经步入正轨，她也做好准备留出更多时间来陪着季明月了。
“一天给我送两顿饭。”隔着一扇门，季明月闷闷的声音响起，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不会死。我会找到方法。”
季白愣了愣，下意识同意了。
回去的路上，季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人类，人类就是一种飞蛾扑火的生物啊。明明知道没有可能还去做，人类也是一种愚蠢的生物。
但她没有干涉季明月的选择。她做了很多营养充足的食物，一天两次给他送过去。季白甚至尝试修好了一台老式阅读器——尽管已经没有了网络，这台阅读器里的资料或许也能激发季明月的想象。
日子重新步入正轨。不，还是有什么在悄悄改变，往季白不可控的方向驶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