绩效考核大会上，主管正在打开PPT。
楚储紧张中还带着一点期待。
这两个月她对自己的提案很满意，评级也不错，应该绩效考核排名很前吧？
她仔仔细细查看着这张绩效排行榜。
随着目光向下，她上翘的嘴角一点点回落。
33、34、35……？
一共37个同事，她的排名是——37。
她拿了最后一名？
她揉揉眼想再一次看清自己的最终名次，结果一睁眼就看到主管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笑眯眯地对她说：“小楚啊，这次绩效考核你是最后一名，你知道我们是末位淘汰制度吧？这次我们就把你吃掉好不好呀？”
好不好呀？
她迷茫地看着主管。
主管弯弯的豆豆眼和他向上弯起的嘴角慢慢连在一起，变成一张血盆大口，在她的眼前张开。
她吓得连连向后退，忙向周围的同事们求助，却发现会议桌变成了一张长长的餐桌，两侧的同事们正端着餐盘，餐具在餐盘上敲得叮咚作响。他们垂涎欲滴地看着她，随着主管尖利的牙齿逼近，他们还在呐喊：
“吃掉！吃掉！吃掉她！！！”
她尖叫着后退：“救命！救命！别吃我！！啊——！！！”
尖牙上的口水滴在她的脸上，腥臭，黏腻，滚烫。
不，不不，别吃她！她还能继续工作！
不——！
“小楚，小楚，你没事吧？”
楚储猛地抬头。
同事拍拍她的肩膀：“最近加班太累了吧？这都睡着了。赶紧做完回去吧，我们先下班了。”
她深呼吸，平复狂跳的心脏。
真是加班加过了头。
为了下个月的提案，她已经连续加班很久了。
“呼——”，凌晨三点零四分，她终于点下保存文档，狠狠伸了个懒腰。
忙过这阵，这个提案通过了她就能好好休息一阵了。上一个提案的反馈似乎比较出色，这个月的绩效或许能创新高。
绩效、绩效、绩效！
是绑在驴子面前最鲜亮的胡萝卜。
楚储去年大学毕业，学校安排就业，她被安排到【能量汲取处】做一些文职工作，替前线汲取中心的同事们写写剧本、搭建场景、编织故事线和运行规则。
能量汲取处是和外星球生命进行物质交换的地方，通过汲取外星生命提供的各种形式的能量，比如人类提供的恐惧情绪，转换成星球需要的动力，来运转整个Q235星球。
而星球则会和外星生命做出等价交换来进行交易，对于近些年的主要交换对象人类，他们选择的方式是【达成人类的心愿】。
Q235星球的运转方式这么多年来一直非常稳定。人类对他们有独特的称呼——怪谈。他们称能量汲取中心为【副本】。
//
冬日的路灯亮得持久，偶尔有从附近副本出口处出来摸鱼的前线同事走在路上。她拢了拢外套，阻止好不容易蓄起的热量流失。
“……是三处的小楚吧？”
听见有人叫她，楚储停下脚步回头，一个公鸡脑袋突兀地出现在她的头顶。
即使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她还是不太习惯这些前线同事长得越来越放肆的模样。就说眼前这个同事吧，鸡冠头、短尖嘴、绿豆眼，脸上覆盖着细细密密的短绒羽毛，明明是一只巨型白羽鸡的模样，却板板正正穿着西装打领带，翅膀的羽毛从西装针脚缝隙中艰难探出，往下竟然又长了一双和人类相似的腿——而且格外修长高挑。
“您是……？”楚储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尖锐的黄色短喙。
“嗨！你这记性！”白公鸡一挥手，带起一阵风，以及两片掉下的羽毛：“你上个月的那个方案，我是主要参与人员啊！”
上个月的方案？楚储盯着空气中漂浮的羽毛，分神回想。
上个月，她正在写方案的时候，她的主管明里暗里夹带私货，非要把他那些个外甥侄子远房小妹都写进方案里去。她本想着写进去也不过是一堆海鲜，做个大杂烩怎么都不会太难。结果谁知道！章鱼模样的主管，他的亲戚竟然从飞禽到走兽，甚至还有只蚊子，全都要塞进去。
实在没辙，她只能写了个动物园的副本出来，总算把主管这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户一股脑全塞了进去当演员，包括那只成天也和蚊子一样“嗡嗡”作响的昆虫模样的侄子——去当了广播站的喇叭。
虽然后来接到了这位蚊子先生的投诉，说给他安排的工作量太大了。
那这只大公鸡，啊不，是这位领导的亲戚，她给他安排了什么角色呢？
她费力回想。
也许是看出她有些健忘，白公鸡大方地把答案告诉她：“后厨清洁人员，你忘了？”
“我这也是刚好碰到你，就想问问，下次能不能不在后厨工作啊？你看我这西装上，对就是这里，你看这个角，都有点发硬了，脏兮兮的！我可是有洁癖的啊！再做这样的工作，我警告你！我要告到工会去！”
白公鸡开始还客客气气，后来越说越气，最后的“告到工会去”已经是尖叫着愤怒威胁。
鸡翅膀挥动下又簌簌掉下两片羽毛。
情绪真不稳定。楚储微微和他拉开了点距离。
她朝着他指的地方看去，西装的一角上确实有些深褐色的痕迹，斑斑点点，看上去像被什么东西突然喷溅的时候殃及到，凑近的时候还有点腥味。
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
作为一个文职，她和这些前线员工的武力值简直云泥之别。要是惹怒了这些长得奇形怪状的同事，到时候要告到工会去，哭丧着求工伤补偿的就是她了。
“好的好的，您有什么诉求都可以和主管沟通，我这边一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楚储忙不迭安抚他。
白公鸡看她态度格外好，得寸进尺，开始指点江山：“下次啊，小楚，你给我安排个出场多的角色，我喜欢和人类多接触接触。你知道的我喜欢这种新鲜的东西！”
他看着楚储，说着说着，突然吸溜了一下。
楚储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但她看见他的口水滴了下来。
好恶心。
大章鱼体面到整天拿个梳子梳他那没几根头发的地中海脑袋，他的亲戚怎么这么……不讲卫生？
她再一次微微挪开了半步。
天光微亮，副本入口闪烁不停。
白公鸡不情不愿踏过入口光环，回到岗位。他走过的地方，地上又多了几片掉落的尾羽。
路边的广告牌上的灯在闪过三次后突然“滋啦”一声跳闸熄灭。
透过朦胧的夜色和凌晨慢慢笼罩的雾气，她隐约看到广告牌上有个黑漆漆的人影。有红色的油漆笔在这团纤长的黑色上写着些巨大的什么字，看着又像“通缉”又像“注意”。
又冷又饿。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真是不想做这份工作。
但是没办法。
“叮——”
她拿出手机，划开短信。
【您借据尾号3745贷款12月5日当期的期供还款金额为8360.67币，请在此日早上0时前存足还款额于尾号……】
完全不敢辞职。
她长长叹了口气，冷风鱼贯而入，吹醒了她的昏昏欲睡。
打开家门，脱下长长的外套，还来不及洗漱，她就往床上一倒。
柔软的床垫接住她的身躯，温暖的被窝接纳她沉重的压力，然后扬起一根轻飘飘的绒毛。
她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睁眼，她看到一片白色的羽毛在眼前缓缓落下。
“靠，这瘟鸡还脱发！”她想到了那只鸡的无理要求，决定下次给他安排一个植发机构前台的工作。
//
周一的早会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加班而推迟。
班车上的暖气打得楚储脑袋一团浆糊。她的脑袋抵在车窗上，用小范围的凉意刺激自己尽快清醒。
班车驶过昨晚的路口，她抬头看去——
原来那个巨幅广告上写的既不是“通缉”也不是“注意”，而是“危险”。
看来昨晚她真是用眼过度了。
“到了啊！大家都下车吧！”班车司机拿了个大喇叭在最前面喊了一声：“别忘了打卡啊！”
公司的考勤制度完全依赖于打卡。
楚储跟着人流走向公司，在楼下时候拿出手机，迅速点了个签到。
【打卡成功——】
会议室里面稀稀拉拉坐着今天出席会议的人员。
九点整，楚储信心满满打开电脑介绍她本次的方案。
章鱼模样的主管坐在靠垫椅上，向后一躺，椅背发出“咯吱”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听到楚储的重点部分的时候，他用第二根触角给第五根触角的吸盘抠了抠，然后向外丢了一团海藻。
楚储连贯流利的演讲突然滞了一秒。
她忍了忍，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一口，然后给她的方案做最后的结尾。
“……以上就是三组十二月的副本提案。”
章鱼主管这才放下他的第三根和第七根触角，然后抬了抬他锃光瓦亮的大脑门，上面只稀稀疏疏挂着几绺海藻般粘腻的头发，假作沉思般点评：“小楚这个方案啊，还有些可以改进的地方。总的来说还算及格，先回去改改吧。”
楚储怀疑他压根没听她的汇报，但她还是礼貌推门离开。
深呼吸——深呼吸——
想想奖金和绩效，想想房贷……
“叮——”
这次应该是发工资的短信。
她抛开会议室的不爽，脚步逐渐变得欢快，走到工位的时候，她迅速放下抱着的文件，然后打开手机查看自己上个月的绩效到底有多少——
【您尾号3745的卡怪谈币活期10:13转入7283.12币「工资汇入」……】
她关掉手机，然后再次打开。
【您尾号……7283.12……】
8360.67-7283.12=1077.55
夺少？
她掐指一算——也就是说她上个月的工资绩效甚至不够覆盖她一个月的房贷，她辛辛苦苦打工一个月最后分币不挣还要倒欠开发商一千多！一千多！！！
老天奶啊！
楚储从来没感觉阳光这么刺眼，也从来没感觉过空调的风这么刺骨，不然凉意怎么会从从天灵盖蹿到脚底板呢？
是热风吧，现在开的是热风吧？
啊————！！！！！！！！！
她忍不住在内心疯狂尖叫，就像那只控制不住情绪的白公鸡。
她深呼吸，深呼吸，再次深呼吸。
完全平复不下来。爆炸吧，毁灭吧。
主管在哪？天理在哪？工资在哪？！
她来不及收拾乱糟糟的桌面，随手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抄起放着方案的文件夹，怒气冲冲叉着腰朝着主管的办公室大步走去。
会议结束，章鱼主管正在朝北的办公室内美滋滋晒着太阳，然后浅浅嘬一口烫差。他的嘴角被滚烫的水烧熟，呈现出塑料般的乳白色，然后随即又恢复成弹性的透明粉色。阳光惬意地打在他的侧脸，静谧美好。
楚储“砰”一声撞开主管办公的门，打破了这片岁月静好。
她把这两个月的方案评级都拍在主管的桌子上，然后打开手机的工资短信界面，拍在写着S的评级表边上，咬牙切齿：“主管，这不对吧？这不能吧？”
主管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茶盏都差点掉了，还好有第一根和第六根触角分别接住了茶盏本体和杯盖。
“吵什么吵！有什么不对？”他扯起嗓子，噌一下坐直，皱着眉慢吞吞挪过桌上的表格。
楚储压根看不出他究竟有没有皱眉。他的额头比打了羊胎素还要光滑平整，近乎透明。
他的触角在贝壳桌上点来点去，发出“哒哒哒”的吸盘响：“你这个方案！不是不好，是不够好，我只是让你回去改改！改改！你发什么脾气！”
主管瞥她一眼，用喝茶的动作掩盖自己的心虚。
他哪里知道要改什么地方，他又没听。那会他的吸盘里面进了根海藻，他要赶紧扣出来，不然要是放久了，他的吸盘可就会变得腥气呢，他今晚还要去见相亲对象，可不能这样一身味道！
楚储心里明镜似的，她直截了当：“那绩效呢？S评级的方案最后给我一个底薪？我的绩效为什么被扣光了？！”
章鱼的脑袋缓缓抬起，两个乌黑的眼珠子向中间一转，直直对着她，然后叹了口气。
他露在外面的章鱼脑袋都变成了灰蒙蒙的颜色，半晌才开口道：“这个月大家的绩效都减少了！我拿的难道不是底薪吗？！”
她管他拿多少薪水？她只在乎她自己的薪水！！！
楚储从边上拖了个椅子过来，乒乒乓乓在章鱼边上坐下：“那我要看看后台数据。”
主管脑袋没动，眼睛滴溜溜从正面转到了侧面，定定看着她。发现她心意已决，只能妥协地调出后台捕获数据。
监控录像通常不够清晰，而且角度诡异，这是为了不让人类发现他们竟然在副本中设置监控。主管把监控录像调成了16倍速，然后跳过了没有人类出现的场景。
副本一切都按照楚储的副本设计在往前推进剧情。人类玩家们被突然出现的同事们吓得屁滚尿流，甚至开始出现内讧、争吵和肢体冲突。
——直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出现。
这个身形有些眼熟。
好像和早上在广告牌上看到的那个“危险”有点像？
楚储按了加速，继续往下看。
监控录到的声音沙沙作响，听不清人类究竟在说些什么。但自从这个男人出现后，内讧的人类开始平静下来。对同事们的出现，他们开始冷静反击。
在录像中，她甚至能看出，这些人类开始找到规则的漏洞，然后利用规则重创了同事们。
她倒吸一口凉气。
完了，他们工伤保险、医疗保险、工会慰问金就能把她的工资全都扣光。
最后的最后，副本中的四个人类都全须全尾通关了这个S级的恐怖副本，而她的同事们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地扭动。
“就像你看到的这样，这个副本收集的恐惧值都没有一个C级副本高。”主管的脑袋挂在他的吸盘上，恹恹道：“连我的奖金绩效都去补前线同事的工伤保险赔付了，唉……”
原来广告牌上的“危险”是写给她看的啊？！
她憋着一股气，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再次打开工资短信，看到上面可怜巴巴的几毛钱，她那比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刀还冷酷的心，碎成了冰碴子。
不能这样！她不能坐以待毙！
这样下去不管她写出评级多高的副本方案，她赚的钱都不够赔给人家同事，这样下去她的工作要完蛋，房贷要断供，她的未来，她的人生就全毁了！！！
那个黑衣服的混蛋究竟是从哪里出现的？
楚储闷头思考许久，突然灵光一闪。
她打开电脑，开始打印长期异地办公的申请表。
她要亲自去看看，这黑衣人到底是怎么杀死她的奖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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