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怪谈原住民进入副本成为人类玩家的先例。
楚储不清楚她的行为是否违规，但是为了保住自己摇摇欲坠的绩效奖金，她必须这么做。
她从卧室的衣柜顶上艰难找出自己上学时候用的那个帆布书包，用力拍了拍，扬起一阵灰尘。
她妈还是老样子，总喜欢把不常用的东西收拾在衣柜顶上。但怎么也不套个防尘袋？这灰尘真呛人。
她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神。
怪谈世界很多居民都可以控制自己成为另一个物种，比如章鱼主管，比如白公鸡。这样的技能能够大幅度增强物理属性，但她却一直学不会。上学的时候，她爸妈说她总是变形课垫底的那一个。
这样的小孩只能啃下文化课，最后去当一个后勤人员。
她的父母提到这些，就会叹出长长的气，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她。
于是，毕业后她能做的工种真的只有文职。
但也幸亏她没学会变形，不然这会怎么都没办法假装成一个人类。毕竟一旦经过物理强化，外表就会定性，永远无法再回到和人类一样。
不过，她虽然什么都准备好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存在。
——怎么跟踪这个人类呢？
楚储记得家里有一个很小的储物柜，里面放着她以前的追踪贴纸。
追踪贴纸是Q235星球一种非常常见的道具，很多家长都会买上一些备在家里，给年龄尚小的小朋友们使用，以防他们走丢，或者不小心进入某个副本，来不及被找回。
楚储的父母也不例外。
她找到储物柜，在里面找出一个小小的铁皮盒子，从里面翻出贴纸。
贴纸剩余量不多，自她成年后，她的父母就很少会使用这些贴纸。他们更喜欢直接用电话联系她，然后发出一连串需要她完成的指令。
贴纸小小一个，背面密密麻麻写着使用规则：
在贴纸的正面写上被追踪对象的名字，该名字必须有且仅有一个。
在贴纸的反面写上追踪人的名字，该名字仅需追踪人承认。
该贴纸有效期三天，三天内仅可被使用一次。
楚储这才想起，她还没来得及问主管这个男人究竟叫什么名字。不，她虽然没问，但是主管曾经把这个人类的信息传送给她过——
“小楚，这个人类需要你格外注意一点，他的信息我从后台发给你了。”
楚储弹射起身，从工作文档的角落中找出其中一个占用空间格外小的一个。
“名字名字……”楚储放大文档：“找到了，在这里——陈一许。”
这名字不太常见，看上去不像是会重名的，楚储心想。
她把贴纸翻了个面，然后在正面一笔一划写上自己的名字。
落下最后一笔的同时，追踪贴纸微不可察地闪过一层流光，然后向着一个方向甩出一根无穷长度的细链条。链条的另一端绑在了楚储的手腕上。
被不可抗拒的力量一扯，背着书包的楚储一个趔趄，眼前的场景已然改变。
上一秒还在开着暖气的温暖室内，这一秒，穿着厚厚外套的她就出现在一座看上去已经废弃许久的学校前。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她刚洗完的头发被淋得湿透，眼镜上蒙了一层严严实实的水雾。楚储环顾四周，却发现这座学校伫立在一片荒郊野岭中，占地面积极大。周围的土坡荒草丛生，没有明显的人行小道。
“靠，这么大雨！“
“这开局一点准备都没！”
而她的正前方，还有两个中年男人也站在学校门口，正骂骂咧咧地走向学校的机械推拉门。
雨幕挡住她行走的声音，前面的两人并没有发现她正不紧不慢地缀在后方。
她胡乱抹了一把湿漉漉的眼镜。
学校的自动推拉门已经有些锈蚀，开门的地方被拉开了一人宽的缝隙，看上去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一样。
前面的了两个男人嫌出入口空间不大，又推了推门。
生锈的金属又发出了吱呀呀的倒牙声。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门外的动静，学校岗亭的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睡眼朦胧的中年男人。男人胡子拉碴，穿着显而易见的保安棉服。楚储能看见他胸前的衣服上绣着和这个学校门牌上一样的图案。
“天哪，看看你们仨都湿成什么样了！快进来暖和暖和。”
保安招呼着三人。
两个男人这才发现身后还不远不近地缀着一个人。
“嘿！你怎么不声不响的！”
其中一个高个平头吓了一跳，往后一跳，又跳进了雨幕，再一次被淋了个透。
“快进来吧！”保安把岗亭的门开到最大，岗亭内的暖气呼呼向外冒，传递来让人无法抗拒的向往。
楚储站在岗亭口向后看去，身后，原本敞开一半的校门，却自动关上了。
雨滴逐渐变小，铁门外的森林，笼罩起浓浓的雾气。一片灰茫茫中，只剩下这座空旷而寂静的低矮建筑物。
整个校园成了一个封闭区。
岗亭内除了保安和他们三人以外，竟然还有两个人早就在岗亭中了。
两人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还有一个穿着白色夹克，看上去有点像黑白双煞。
她能感觉到道具正在正常生效，所以这个黑衣人就是传说中的副本杀手、恐惧值收敛者、害她还不起房贷的罪魁祸首——陈一许咯？
黑衣人？总感觉是对某种爱穿紧身衣的犯罪分子的集中称呼呢。楚储思绪发散了一瞬。
她才刚刚进门，身上的寒意还未散去，岗亭的门再一次被打开，冷风灌进。
一个浑身上下裹着黑色羽绒服、只露出惨白而棱角分明的脸的干瘦中年女性走进了岗亭，她的臂弯中还抱着一份薄薄的文件。
这面相，看上去有些刻薄。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就等你们五个了！”女人不给任何思考的时间：“你们几个，跟我去宿舍！”
然后她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在看到楚储的时候变得疑惑：“怎么还有个女生？之前不是说录取的都是男的吗？
她翻开文件重新核对。
果然非常刻薄。楚储不知道那根神经搭错了，又或者是被职场性别歧视出了条件反射，她一把拍上那份文件，大声宣布：“女性也顶半边天！”
文件被拍到地上，正好落在了取暖的火盆里。
火盆里星星点点的火苗吃了个饱，“哔啵哔啵”窜起一阵橙色火焰，把文件烧了个精光。
女人的眼神一下变得恶狠狠起来，她咬牙切齿：“你怎么敢——”
楚储能看到她举起的手上，手指指甲在迅速变长、变长，下一秒就要挥舞到她的脸上。
然后这部分长长的指甲在马上要接触到她的时候，突然脱落下来，又掉进了面前的火盆。
发出了清脆的“哔啵”声。
女人愣住了。
所有生物的目光都集中在楚储的身上。
楚储能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复杂目光从警惕转变成了诡异。
她往后退了一大步，远离火盆，双手举起以示清白：“我没带指甲钳！不是我干的！”
她的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童声凭空响起：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小寒山中学”，“小寒山中学”等级为B。
检测到出现一位新入学学生，“小寒山中学”首夜开启保护模式。
“小寒山中学”的校规如下：
学生需要在熄灯前回到寝室。
学生需要在早课前离开寝室。
上课期间，学生不可以出现在宿舍。
宿管在宿舍中有绝对管理权，学生需要配合宿管工作。
学生必须按照课表准时上课。
学生在校内课堂上是安全的。
学生的任何学习相关问题都可以向任课老师提出。
学校设置理论课和实践课两种主要课程。
理论课后，学生需要通过随堂小测。
学生如果无法通过随堂小测，教师有资格将学生留堂，直至学生通过随堂小测。
每周五，所有学生被安排实践课程。该课程由任课老师决定上课地点与上课内容。
上学期间，非课程设置外，学生不可以离校。
每周六是学校小测时间，小测通过的学生被允许离校度过周末。
小测不通过的学生将被留堂整个周末。
请所有学生遵守校规。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话毕，半空中突然掉落一张纸，飘飘荡荡，降落在地面。
在这张纸被吹向火盆前，楚储眼疾手快在半空中截住它。
她翻过来一看：哦，原来是写着校规的一张草稿纸啊。
这个副本如果有考试的话，肯定需要草稿纸。她什么纸都没带，这张规则纸反面是空白的，正好可以打草稿。先收起来。
她动作自然地把A5大小的打印纸叠成豆腐块，然后往兜里一塞。
动作之连贯，令人咋舌。
几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她的身上。
楚储：“怎么了，你们也没带草稿纸吗？”
她满是不舍地从口袋里拿出草稿纸，递给正在看着她的黑色风衣青年：“看上去你好像也很想要。”
她刚把纸拿出口袋，就被一边的黄毛男夺下。
黄毛男小心翼翼展开纸团，朝她吼道：“你在干什么？！”
楚储吓了一跳，讷讷道：“就……就拿张草稿纸？”
“你是新人？”
楚储看向声源，是她的目标对象陈一许。
陈一许抱着双臂，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镇定自若得不像一个进入恐怖副本的人类。
她朝他咧嘴笑，展现出她最友好的笑容：“是呢！是不是新人今晚死不掉呀？那我是新人诶！”
她想到纸上第一排写着的文字，和刚才讨人厌的刻薄怪物断掉的指甲。
被忽视的女人冷哼一声。
女人清楚明白今天无法伤到这个新人，只好熄灭满脑子血腥的念头。
“学校只剩三间空宿舍了，每间只能住两个人，你们可以向宿管提出分配建议。”她刺骨的目光扫过眼前几人，阴森的笑声从她的喉咙口溢出：“嗬嗬，十点前还没到寝室的人，你们猜会发生什么呢？”
【现在是校内时间，九点四十五分。】
清脆的童声适时插播了一条播报。
陈一许心下一凛，正要大步离开，却发现衣角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他拧着眉回头。
这个自称是“新手”的女生正紧张兮兮地看着他，问他：“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疑惑的：“哈？”
然后毫不留情地甩掉女生的手：“不行。”
转身，快步朝着学校内，写着“男生宿舍”的五层小楼跑去。
岗亭内只剩下面色惨白的精瘦女人，以及已经烘干了外套的楚储。
女人朝她展开猩红的嘴巴，嘴角直直逼近耳后，而她灰白的獠牙间还夹着丝丝泛白的组织。
楚储不知道那是什么组织，她只觉得有些恶心。
忍着反胃，她问道：“学校有女生宿舍吗？”
“没有。”女人的指甲在迅速长长，她笑得不怀好意：“不然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吧？”
楚储的假笑瞬间消失，她皱眉盯着眼前这个看上去不太讲卫生的女人，有些生气。
这样一个在山上的学校竟然只造了一栋宿舍？
这栋宿舍上还做了「男生宿舍」这样性别指定的标牌？
他们到底有没有考虑到这个学校里面还有女生？
甚至连招收新学生的时候，都透露出只要男生的意思。
楚储想到自己这些年或多或少遇到、经历过的一些因为女性的身份带来的盘问和歧视，她就怒气上头。
“你们这个重男轻女的破学校！我回头全给你们举报咯！”她重重地把岗亭的门甩在身后。
木门发出“砰”一声巨响，最上方的铰链不堪重负，竟然摇摇欲坠地脱落下来。
再也关不上的门砸在了屋内唯一的女人面前。
楚储骂骂咧咧走向宿舍：“夹带私货！性别歧视！我必须给你们举报！全给我查封！”
身后，学校的牌匾在月光下闪了闪，露出上面深褐色的字迹——
“小寒山男子中等职业技术学校。”
钟楼的钟摆敲响报时的铃声，“咚——”、“咚——”、“咚——”……
整整十下。
这是属于小寒山职业学校的第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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