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凌晨两点……大概。”
“重述一遍原因。”
“我们,发生了一些口角……我不是有意的,我当时太紧张了,一时失手……”
“被告人。”咚,法官在台上轻敲一下,打断了她逐渐语无伦次的陈述,直指要害,“指控显示,你存在杀妻动机。被害人逝世,你作为配偶有权继承她名下10%的股份,是吗?”
“是……不是!”坐在被告席的女人音调猝然提高,脸色苍白地辩解,“我没有想要杀她,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后面的字无力哽在喉咙。她说不下去了,抬手捂住半边面孔,似是无法承受般的,低泣。
被告人情绪失控,法庭一时静默,只剩呜咽声断断续续。
而这时候,猝然响起的冰冷机械音,就像一柄利刃划开了假象的沉寂——
【测谎矩阵侦查】
【微表情调动幅度过大,持续时间异常,情绪反馈较语言系统延迟,皮肤电反应异常,颧骨区域升温……】
【判定结果:表演。】
封闭庭审大厅内,这回荡的声音太过刺耳。
辛燃抬头,微微张口,看向审判席侧后方那台审讯助理机器人,表现得有点呆愣。
最后一个电子音落下,她嘴角有少于1/25秒的瞬时抽动。
于是,拥有着超高帧率摄像头的AI助理迅速捕捉,极其灵敏诚实地反馈到了显示屏上——
【语音应激不通过,保持上述结果。】
自从有了人工智能参入,司法审判流程变得极为高效便捷。
警用机器人出动,半个小时勘察完现场,两个小时结束侦查,第九个小时司法院接收公诉,开庭审理,辛燃乘警务飞艇抵达天城中心区,这里巍然矗立着一座仿佛古代祭祀天坛的建筑,主城的最高法院。
公诉一旦被提起,就意味着证据链已经相当完整,现在只是在走“人道”流程,给她申辩机会,给她得到了平等人权的错觉。
“你坚持认为自己只是失手?”上方的审判长问。
“我……”辛燃盯着AI,攥紧了手指,深呼吸。
按照机器的检测结果,那就是她呼吸节奏异常、声纹基频抖动加剧、脸颊部位温度更高。
是情绪变得更加激动,近于恼羞成怒的表现。
人工智能没有最终决议权,但它会忠实地呈现参数——
【供词一致性评估:67%;生理欺骗概率:81%;推荐判决结果:公诉成立。】
审判席中央的女士身着红黑法官袍,交领制,袍袖宽松,她手边法槌细看也并非光滑圆球状,头部刻有各种线形纹样。
比起法官,她更像是巫师。
而智能屏幕呈现的结果,就像古时巫师大型祭祀后龟壳上呈现的天意。
这位法官女士淡淡瞥一眼屏幕,铁面无私提醒道:
“认罪,刑期二十年;抗辩,终生流放。”
大危机后人口锐减,到2473年新法颁布,制霸人类历史几千年的死刑被取缔。流放到外城之外的野区成为最高刑罚。
虽说名义为“流放”,然而真正本质用意是,失去一切现代科技手段对寿命的加持,迎来自然死亡——
这往往到来得很快。
现在的人们早已无法适应外界恶劣的环境形势和生物条件。
“我……”在现场的人眼、机械眼和无处不在监控摄像头环伺中,她嘴唇轻轻蠕动,“认罪”两个字刚要出口。
嘭——
大门被打开了。
不、它几乎是被撞开的。
入口的法警机器人像是失灵了,没有及时做出拦截。
一个洁白的身影就这样出乎意料闯进大众视野。在这样高科技自动化的时代,出现这样的差错,简直不可思议。
门口的女人收起伞,衣角蜿蜒微湿,鬓发逶迤微乱。虽然有些狼狈,但整体丰神绰约,娉娉袅袅着,白衬衣被她穿得像茉莉花。
“抱歉,法官女士。”黑色伞沿滑下,露出一双色泽浅淡而弧度动人的眼眸。
她冲台上歉意地笑了笑,目光越过法警、旁听席、记录区和公诉人,准确无误投向一侧的辛燃。
嗓音也清清淡淡,一语惊四座:“我是她的妻子。”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是被告人自述于今日凌晨两点“失手”杀死的妻子。
她是本应该躺在法医鉴定中心等待尸检的被害人,“死亡”时间到现在甚至还没超过8小时。
理所当然,一句话结束,满场死寂。
砰!巨响惊回在场人的理智,她们齐刷刷看过去,是旁听席有人的录像设备摔到了地上,正手忙脚乱埋头去捡。
“生物检测通过,匹配成功……叮,童璃女士,您好。”
法警机器人迟钝响应,原本武器都已亮出来,此刻枪械嗡嗡下降,又收了回去。
在当代,换一张脸成了再轻易不过的事,方法多元,途径多样,因此五官渐渐被移出了系统身份匹配标准,转而使用生物芯片识别——相当于上世纪废弃的身份证,不过是嵌入体内的。
所有降生在主城的婴儿都具备。
“我不认识她!”与此同时,辛燃哗然站了起来,反应比现场安保人员还激烈。
哪来的疯女人搅她好事?
“肃静。”法官嗓音威严。
跟在这死而复生受害人身后的,几名检察站工作人员匆匆进来。
上首审判长看过去,后者解释:“假性窒息,被害人没有真正死亡。”
“法官女士。”新出现的女人神色诚恳,“她没有要杀我,只是意外。”
庭审到一半,被害者醒来抵达现场,要求为嫌疑犯做无罪辩护……这么荒唐的事,真是几百几千年都只怕看不到一次。
“童女士,请注意,她在三天前查询了你所有资产,检验显示你们昨日的晚餐存在少量迷药成分残余,而你的确只差一点就因窒息死亡……”
主法官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心理素质与职业素养超高。面对下方一片狼藉的情势,蒋秦尘一敲法槌,全场肃静,再冷静地指出种种疑点。
她在提醒童璃不要被蒙蔽,枕边伴侣,也许是真想要她的命。
“那是助兴的,只是我和家妻的一点私人爱好。”然而,女人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她没控制好力道,还以为杀害了我……怪我不好,没及时说出安全词,吓坏她了。我稍后会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的。”
她望向辛燃,且哀且怜的动人神情。作为受害者,她倒先考虑起加害者的心理健康来,表现得比后者还自责。
这突如其来的申辩,简直跟造黄谣没区别。
众目睽睽下,分不清是被震惊得还是被气得,辛燃脸颊一下滚烫,从耳根炸红到苹果肌。
“你闭嘴!”她朝对方怒目而视,节奏和头绪完全被这女人打乱了。
——就算她跟童璃在床上玩得花,她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变态的癖好、又怎么可能到这种程度?!
这对话,实在劲爆。
现场又有了些骚乱。
庄重如法庭,威严如庭审,审判席面面相觑,旁听席窃窃私语,记录员空举着笔呆若木鸡……
不等辛燃质疑更多。
“燃燃。”
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得她一愣神。
“燃燃,你一定吓坏了吧?”雪白衬衣的女人向她走近,领口虽然拉得高,依稀还能看出红印——她掐出来的扼痕,“没事了,我没事,别怕……”
好笑,没什么比这女人本身更可怕了。
她近一步,辛燃就想后退,奈何她这是被告席,空间很有限。
最后,辛燃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捂住面孔:“抱歉,我,我还以为自己害死了你,你,又突然出现,我……不敢相信……”
眼前被阴影挡住,她红着眼抬头,隔着阻拦的桌板,用力抱住了身前的“妻子”,埋进她怀里痛哭。
然而实际她手上用的力,几乎是奔着要将对方腰拧断去的。
而面前女人没有一点点异样,纤长的手指依然一下一下,不轻不重,施力均匀,温柔抚过她发顶。
辛燃像在被一条蛇抚摸,这条蛇还可能是机械骨架制造的伪蛇。
她浑身寒毛都炸起,咬紧后牙槽,侧头,看见旁听席的吃瓜群众们流露出惊异、震撼、感动与理解的神情。
……她一点也不想理解她们究竟理解了什么。
史上最荒诞戏剧性的一场庭审就这么稀里糊涂落下帷幕。
辛燃被当庭释放。
处理完所有手续,离开法院,回到地表,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飞艇。
主城区依然暴雨倾盆。
辛燃脚步很快,间隔两三米,她感觉身后的人在盯着自己。
风雨中夹杂如影随形的潮湿目光,黏黏泞泞沾在后背。
她像是被水鬼缠上了——那种已经消逝于历史的古老志怪传说里才存在的生物,阴森,湿冷,危险,难以摆脱。
脚步慢下,女人哒哒轻响的足音追上来,阴影侵袭。她侧目,看见对方伪善地将伞举到了她头顶。
这样原始的雨具也只有地表居民们还保留着。
短暂昏暗后,光再透来。倾斜伞缘下那张面孔分外清亮,眉稍含着温和无害的笑,嗓音轻而沉稳,像一个真正的好妻子体贴劝说:
“淋雨不好。”
跟她装什么?
自己淋雨可能生病,她打伞摆的什么谱?
辛燃表情冷漠地一转脚,拐进旁边狭窄的巷子,倾斜的雨丝大多被高墙遮挡,她向着深处走出许远,再站定,转身,盯住跟上来的人。
像猎隼盯上猎物,也像猎物紧盯天敌。
这里是地城边缘,上空被天城各项基础设施的阴影所笼罩,不论白天黑夜都一样暗沉,永远驱不散灰霾,何况这样的雨夜。
高楼比肩而立,下方的人显得尤为渺小。浓密的人造植物攀援在墙砖间,枝影摇曳。
视线相交,她的身影被裂开的深巷吞噬模糊,嗓音也在风里模糊,低低咬牙:
“你是,智能人……”
(午休醒来(神清气爽(打开后台(看见突然多出的评论(“恭喜开文”(唔,又是哪个来晚了的小可爱(看见标题(摸起眼镜(再看一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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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被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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