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人，人造机械生命里比较特殊的一类。
它们能够自主思考，因其高稳定性与忠诚度，在社会运转中主要承担需灵活变通的职务，常见于各服务行业，如医疗、教育、文娱产业，以及军事与安全领域，譬如，保卫军——主城的武装组织，直属于地母的暴力机关。
对于它们究竟存不存在真正的自我意识这一点，有待商榷。但在反智械叛军眼中，它们只是受地母操控的傀儡。
所有行为和类人的那一面，只是基于设定好的程序。
值得审慎对待，但不值得多费口舌。
它们永远不能认同真正人类的自由意志，无法被策反，因此，是极为恶心而棘手的敌方鹰犬。
辛燃已经明白了。
上一个躯体被她破坏，对方匆忙换了个新壳过来打断审判，生物芯片使用的同一枚，但外观来不及调整得更细致，只能选择篡改后台数据。
而有这种权限的……
她越想，脸色越阴沉。
“你真适合红色，燃燃。”
啪嗒，使用最先进高聚疏水分子材料的雨伞被丢下，触地那一刻自动收回折叠状态。
一刹光影变幻，对面女人垫脚上前，伸长胳膊，一手抵墙圈住她，另一只手的指尖缓缓描摹她眼角，轻声喟叹。
在她们走进巷子这短短几分钟里，雨渐渐停了。
地面被水汽笼罩，半空弥漫着雾气，天色暗下，霓虹灯照耀，渺渺雾气被那些巨大的显示屏映亮，于是整座城市被淹没在赤橙黄绿交织的光之海底。
不过，她们置身这小巷还是阴寒的、晦暗的。偶尔有上方穿行的飞车尾灯扫过，令辛燃瞳中的冷色愈冷，眼尾的艳色愈艳。
被光线晃得苍白的手指靠近，熟悉的味道像花香拂面而来。
她的眼眶红了，但是她自己没发现。
她们在那个家一起生活了九个月，非常和谐的九个月。度过了同居、新婚和半年婚后生活，留下无数甜蜜的回忆。
——不管这甜蜜是虚假、是伪装，抑或同时并行着真心。
九个月的感情，能有多深？
说不清楚。
但至少，辛燃知道，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她几乎是真的爱上她了。
在她发现她是智能人，甚至是出自保卫军的最新型智能人之前。
脚下是回家的路。
巷子对面就是轨交站台，乘坐三站下车，再沿主路步行十分钟，就离开了天城阴影，抵达她们位于地城核心区边缘的小家。
穿出灵海广场，站在地标红日灯塔下向正东方眺望，能看到第三层住宅区她们一同采买定制的窗帘。是红色底纹卷着盛放的粉色水仙百合，优雅而饱含生命力的配色，她们每天晨起见到的第一抹色彩。
很近。
但谁都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女人的手近在咫尺，辛燃微微垂了眼，睫毛战栗着摩擦过对方指腹，感受着不知是否是因心理作用、隐隐有些不同寻常的触感。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彼此最熟悉的身体部位，大概，就是这双手了。
对方靠得更近，没什么温度的躯壳贴上来，辛燃抬起左手握住她的手腕。
也就在这一刻，一抹银色滑出她衣袖。
叮——
寒光弹跳。那是一枚很小很小、卵圆形的袖扣。
辛燃指腹一碾，薄如蝉翼的钢片如扇叶展开，前后交接，直接形成了柄宽达一厘米长逾五厘米的利刃。
同时她左手也没松，当距离近到一个新阶段，她猝然提膝，一个钳腿将人拧住，抱摔。
辛燃先发制人动手，错身一霎间将刀尖挑进了其脖颈仿真皮层，划开，切断线缆、割裂电路，削平铁骨如同削泥。
甚至当利器刺入再突出，因速度太快，就像电影那一帧画面没来得及切换，对方脸上还定格着似玩味似真挚的微笑。
瘆人坏了。
温热的肉.体一触及离，哗啦！粘稠的防护液洒了满地。
辛燃知道厉害，毫不拖泥带水，一击得手就地滚远，丢下人迅速避开。
但她脚收得慢，鞋尖还是被溅上了一点液体，嗤！灼出一个浅坑，就像是它的主人死了仍阴魂不散，强硬地要在她身上留下些痕迹。
地面浅坑的水珠也纷纷扬扬，液滴砸落的触感分明，她不自觉弹动了下右脚，想甩掉某些恼人的东西，可坑洞已经形成，当然不可能甩开。
辛燃冷着脸，有点恼怒，嘭！远远一脚踹上地面尸首的肩膀。
连接处本已经摇摇欲坠，一个剧烈震动散了架，头颅被迫与身躯分离，骨碌碌滚到角落。
她站在原地平复呼吸，等那些腐蚀液淌干了，再上前一大步，踩住那颗精致漂亮的脑袋，一用力，咔嚓——
“乖乖死了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坏我好事？”
厚硬的鞋跟碾碎太阳穴、破开仿真颅骨，将内置芯片彻底毁坏，防止它发送信号。
她此刻的声音和她的行为一样满载着狠劲和寒意。
十分钟前的法庭上，对方还算是她的法定妻子，现在，成了她脚底的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地面雨水未干，泄露的电流噼啪闪过。
鞋底绝缘，影响不到她，只有银白与湛蓝交织的微光刺亮她深色瞳孔，将其中阴霾衬托愈发深暗。
辛燃的愤怒到底有多少出于计划被破坏，还是因为这个女人的欺骗，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但是她们俩属于互相欺诈、互相隐瞒、互相利用，真要论起来，谁也站不了道德高地。
仿生假人的脑袋被跺碎，深褐色皮质液流淌满地，油膏一样浓稠反光。声带系统却还在运作，发出底色清透悦耳、但破碎中夹杂电流的声音，诡异怪诞得像恐怖片里的场景——
“燃、燃……好狠心，但你上一次杀我，临走前……沙沙……多看了我3.43秒，这一次……沙沙沙……你其实、舍不得我……”
受物理限制，她说得断断续续，字词越来越模糊，发音越来越艰难。
但那种恶劣的愉悦感，根本不被糟糕的条件影响。
辛燃的拳头越收越紧。
按她这会儿的表情，很像是想再上去补一脚。
但她最终只是站在原地，冷冷注视着，直到电力供应完全中断，属于这个人造人的“生命”走向尽头。
……
她和童璃是闪婚。
她需要一个身份重新在主城立足而不被怀疑，花了两个月时间寻寻觅觅，物色到童璃。
——生物科技公司曈光集团董事长的女儿，身价万贯，同时，因为童董是旧历拥护派，她的女儿要接手公司，必须结婚。
资料上这样显示。
正好，童大小姐到适龄了，且集团内部正值微妙的权力动荡期，她急于寻找心怡对象。
而辛燃给出的身份，则是急于摆脱外城保留区的原生家庭，想在主城扎根，需要借童家的势。
半真半假，更适合浑水摸鱼。
两人通过婚介所大数据匹配牵桥搭线，一拍即合，协议合作。
第一个月认识，短暂相处磨合，确认适配度，第二个月商讨婚礼事宜，走完流程，第三个月入住新房。
虽然继承了传统婚契习俗，但嫁娶观念已被废除，妻妻双方可以商讨重组，也可以另立新家。
辛燃和童璃显然是后一种模式。协议婚姻，一切从简。
同居整整九个月，她不否认，她们相处很愉快。
童璃美丽，聪颖，经过多代改良的优质基因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辛燃第一面见她，就在悄然感叹，她可真像件艺术品。
她更为她的气质所吸引。
这样清丽又坚韧、温柔又有主见的美人，很容易让人升起保护欲。
她承认，她喜欢能被她掌控的对象，而不是掌控她的。
童璃看起来对她也很满意，因此，哪怕最初出于“政治性目的”的联姻，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她对她的态度愈发亲昵柔和。
起初的和睦相处是客气，而后渐渐熟悉，没了那么多相敬如宾的顾虑，她们依然合拍。
凭着自己包扎伤口的经验，她在童家帮助下顺利获得一份外科医生的工作。鉴于保留区对科技的抗拒，她会多少原始技能都不会引起怀疑。
偶尔有加班，但总体而言是清闲的——大部分工作可以交由智能手术舱，她与其说是医生，更像是手术舱看护员。
这听上去有点好笑，但如今地面这些人就是需要这样的工作来证明她们还是自然人。以及，需要担责的时候机器可不顶用。
童璃协助母亲管理公司，比起她更忙些。但她们会商量预留出双方有空的时间，一起研究装修风格，布置软装细节，采买物品从个人专属到两人共用……辛燃下厨手艺更好，经常叫上童璃一起吃饭，童璃从忙于公司事务，到越来越准时准点回家。
两人试探着磨合着，彼此有意，终于，在合住第二个月，从舍友模式正式转为合法妻妻模式。
当天回到家中，辛燃就觉得屋里有些变化。
光线昏暗，但是暖和的橘色调；气味香甜，但有些熏人醉；脚下的地毯很软糯柔和，换过，怎么说，适合光脚感受，躺倒也不是不行。
而最大的变化是，她顺着新地毯一路看去，那只微微翘起的脚对她晃了晃，十趾玲珑莹润，线条自然流畅。
没穿鞋。
童璃坐在客厅对面开放式厨房的岛台等她，支肘托腮，手边摆着瓶开封的红酒。
她一眨不眨注视着进门的她，顺势举起酒杯对她，轻轻摇动一下，液面平生波澜，那被电子烛火照映的波光晃得人隐隐发晕。
“试试吗？”她问。
她好像在问她要不要试下红酒，又好像，远不止于此。
砰，心跳失频。
辛燃知道自己有轻微的酒精过敏，平常滴酒不沾。
但这样动人情态的邀约，她还没喝，就觉得有点晕了。
“好啊。”她启唇，对她笑了笑。
将被夜风染凉的外套脱下挂在衣架，她换了居家鞋，与她对视着，一步一步走近，顺着半明半昧夜光的引诱，握住那只举杯相邀的手。
一时间，辛燃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钓鱼人，还是被钓的鱼。
她俯下身，嘴唇还没挨到杯缘，女人皓白的手腕一缩。
玻璃杯左手转右手，童璃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嗒地丢下，截住她下颌，轻轻一掰。
红酒香和独特的馨香涌来，是其柔软的唇瓣。
辛燃尝到了酒味，更尝到了比酒更浓更香的滋味。她醉得比哪一次都快。
辛燃：我哭了，我装的。
童璃：她看我，她爱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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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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