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滕脂柔是三分忙,七分瞎忙,总算把生活凑满了人生的十分。
这与她新年重置规划中最起码的一项设定内容:将琐碎的日子过出新意离题尚远。好在内心尚且富足而充盈的她,在缺少了火候的现实社会所许可的范围内,尽可能使自己不那么血淋淋的。与城市小资心仪的生活所略有不同的是:被俪人用以无事看看电影、喝杯咖啡打发时光啥的;闲来健个身捎带做个SPA的,再或许隔段时间出去放飞自我,来个全身心旅程的极简生活美学而言,她的闲情与逸致不随外物起舞,她还算丰沛的业余生活果真是业余的我行我素的。晨起离家附近公园里,一屈身、手飘洒地温习下打小学练的拳法。随后准能从图书馆携来几本心仪的书、烹壶茶,来个闲煮岁月、细品时光;小酌微醺、自得其乐下,回甘出一个满室生香的午后。当然在自己心情偶有上佳或不那么美丽时,走街路过花市,买束鲜花回去插个瓶,小弄怡情中不觉又添一个满室生香、芳菲四溢的庭韵来。再不济显山露水地一招手抚琴一曲‘高山流水’,或用穿针引线游走于帛中锦绣间,不觉地便惊艳了时光。
大抵是因为一元肇始、万象更新下,一切皆需从头来过,就连手中这厚厚的一沓刚拟稿好的待签客户‘商务往来文本协议’,也是跟着忙中添乱,使得滕脂柔免不得楼上楼下地跑趟几个来回、娇喘微微。她隶属的商务部门,有关协议的职责划分,从梳理、发起、制定、草拟及后续的打印回签等层层环节基本都由她全权负责。她不由地调侃自己不及过去的穷酸秀才,人家好歹是在笔砚之间讨生活,胸有点墨的,而她成日里机械地被电脑、打印机、传真机给合伙“绑架”了,肚里那点儿可怜的点墨,在“提笔忘字间”荒废得快成了一台教条僵化的办公仪器,果然在咬文嚼字里“刷拉”一声吐出的白纸上,没一句是发自内心自己的话。也是,要怪就怪自己庶务繁身是真,说话没个斤两也是真,一介听差的,自然就该听命被差遣得酣畅淋漓不假。何来的自我?呃……没了“自我”也并非是件如何大不了的事情。却不想到了滕脂柔这里,给剥夺了去的她,忒是不给顶头上司脸面了。她本不想“较真儿”,可自打被那满脸正经、委以器重自己的样子,给不假思索地利用,这脚底板下窜来的两条忿气,使得韩副总原本‘熟地黄’的脸色,被她给翻新得铁青铁青,无出其右。
话说,前一分钟滕脂柔形态完美的屁股刚落座还尚未烀热,这厢秘书小乔的电话便跟腚而来:“韩副总有请,速来觐见。”奇了怪,自己品阶不高却要“面圣”。很显然,此去情形多半看似不妙啊!是以,滕脂柔尚且识相地在第一时间内气吁吁地赶来。
被支开的乔秘书如那贴身侍女,端着一茶盘的杯碟盖碗,冲她神秘地眨巴几下眼,退身出门。转回头就见韩副总坐在主位上,电脑显示屏妨碍了其大半个面部,正好露出**之处的那保有天不亮而下垂的眼皮,帮衬地了滕脂柔一眼,不冷不热地随口丢来一句:“坐吧。”看样子,神色也迥异从前。滕脂柔知书达礼的依前而坐,小有拘谨却未仓皇。驻顿了一两分钟,主位上那人随着转椅“吱钮”旋过身来,上翘的短下巴颏儿摆出一副尊贵下的自负神气,身子向后仰靠去,方才正眼如鸷鸟视物地盯看了半晌,莫可奈何下照旧戒不掉的空泛遐想,一如既往的清丽出岫的容貌,下一眼便生出欲念来。只是这欲念早在半年前就寄望予他外甥的情缘上能得以补缺,可偏就令他这个泛爱者末了在自行救度中,迫于无奈地酸涩了嘴角:‘不识抬举’……遂抛出个剜死人不偿命的眼风来。“咵嚓”掉入这莫须有的“唾沫星”河里。
过眼一阵跃上翻下的思潮跳发后,总算意味深长道:“滕脂柔……嗯……商务助理……小滕,我认得你……怎么样,这段时间还好吧?”
滕脂柔微微地把眼一抬,谦虚地吐出仅俩字:“还好。”耳边分毫不差地传来闷哼之音,还未等她明白是啥意思,只见韩副总那考问的眼光一举向她投射过来遂被问道:“邮箱里有关商务部年终经营业务《量化汇总分析报告》是你做的?你这上面的相关数据从何而来?准确吗?怎么与我所掌握的个别信息存在出入呢?这是要上报总部的,怠慢不得。这也是关乎整一年来,上下齐心努力拼市场、争取份额实现效益最大化的直接作用因素,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也该明白。”
哦,还好是公事。滕脂柔心中略感不安的小忐忑现下可以稳了稳。
“嗯……不错……韩总,报告是我做的,您看这当间有什么问题吗?要知道就业务能力我得尊称您前辈,若是认为哪里的数据有差错,还请您多指点,我也好将其纠正。”滕脂柔那略带书卷气的墨眉颦蹙即逝,当然这般威信支付,可作透支的唯有诚恳了。
“头一件呢,就是这四季度出口量似乎不大对劲儿,显然少了些,依照去年签署的协议客户货量统共也不会低于大十万了去,可你看看这数字才九万多点,明摆着不准嘛!依我看,足足少报了五、六千吨的货量,照直转而上报,这数据难看得很,我这主管业务责任人的脸上实在无光。是不是哪计算有误或中间环节有所纰漏,才短了许多的?”韩副总不晓得从哪里换算出那缺了斤两恐将堆成小山的货量,头头是道的打手一指那电脑屏幕表格里一溜不甚和谐音阶的‘叨唻咪发嗦’,仿佛恨不得将自己委身进那屏幕里也凑成一位数才好。
“韩总……是这样……这里的销货量是根据每月各业务端上报至财务的应收金额以及跟各家客户每月往来对账流水所标注的出口散货量、装箱量两项数据核对后得出,再与财务月度收益报表比照协议所注价格逐项对接,最终确认完成的数据汇总。我个人认为这其中的数据是真实、有效的,不会有如此较大的差池。至于您所言那看似短重的货量,恐怕出在有些协议客户因种种原因尚未达到协议所约定的进货量所致。”
“你拿得准吗?”那人觑眼质疑地问道。
“拿不拿得准,只要看下库存进出量便会一清二楚了。”滕脂柔心绪平静的回应着。
“安知不是用这样的法子得以验证?过后我会差人去核查的,只是眼下这数据……尚且还得作以修改……”韩副总眼睛下部那显有贵气却使人见老的窝痕颤动了两下,带动着整个神色走向起了微妙的变化。
“哦……您的意思?……该作何调整呢?”滕脂柔的秀眉起了皱。
“干脆这样,照我说的:将这短的六千来吨的货量,着重放置在四季度的报表里。嗯……三季度可以微调。不然,这一年的营销与绩效考核双项指标都被这最后的一锤买卖拖了后腿,成了泡影。更何况我怎可眼睁睁将这一年到手的好牌给敲打个稀碎,连同底牌都不保底不说,还得‘叭叭’去跟上头述职时多做解释。嘁……这哪里是说解释便就解释通的事儿。再就是……”韩副总满不在乎地边坐推着老板椅抻后滑移半步,边力睁着一双活溜溜的栗色眼睛,多少也宅心仁厚地给瞳仁留出窄窄的一条光缝。
“这怎么行?没有的事,硬往上凑数,这不明摆着是……数字造假嘛!”一语未了,就在韩副总忘其所以往下继续吩咐的时候,却不想被对面这位“小主”人也不藏假,除了就是那一汪子清水,容不得半点砂砾,连眼睫毛也没霎就接话道,给生生打断了。
“造假?笑话!黄毛丫头一个,你懂得什么是造假?说话你可得走心点儿。这多多少少,看着被挪进挪出的,要不怎么叫做‘数据’呢!不过是倘若剩余就截留,用做来日之需;若是不够数大可先行补缺,待日后冲抵。这就是数据所到之处皆有的微妙,有何可大惊小怪的?不懂呢,就虚心跟学着点儿,跟谁学的?说话这么不过脑子!……”此时,韩副总活像个俗物,翻了滕脂柔两眼,面露不快地将身半对着简直有些莫名其妙、话不入耳的这个女下属。
这会儿,滕脂柔心头一闪,方才明白过来旨意何为了。不由而然地拧起眉头,缓缓起身,她的脸随之也生动起来,似有承接之意不慌不忙道:“不瞒您说领导,这里所谓的深谙此道我确是不甚明白,说实在的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六千吨’不仅仅是数据量的表象问题,而是更重要在于质所承载的变化。再说,将‘子虚乌有’的东西给‘生编硬造’出来,我是断断不会、不敢、不可、甚至不齿这般所为,这已然超出我的职业操守范畴了。所以……”
“所以,你敢抗命不遵是吗?你无非就是开口、闭口地说我唆使你数据造假不是吗?哼!是了又如何?别忘了,在这里我说得算。而你,我就不明白了,一而再再而三地驳了我的意,你还当我是你的领导吗?既然如此,也休怪我不客气。听好了……要不按我的吩咐一律照办,麻溜地在我明早来之前将改好的报告,放置在我的桌上,不然带上你的所谓清高一块走人……我还就不信,我韩某人的话会不好使?”看来这个俗物睚眦必报的恶劣心结,公私两不误,霸道地透过那微肿的眼皮里嵌着两只枯涩的眸子,冷射出寒彻心骨的光。
房中一时的寂然。想来‘脾气’这东西是越扶越醉的。这时候滕脂柔不想做旁的辩驳。但见她胸脯平静地起伏,虽是眉心起澜,嘴角却浮现笑意,那澈如泉的眼眸灵动一闪,好像熟思打慧心门前释典过,带着含蓄的柔和但绝非驯良,有始有终接着被打断的话尾说道:“所以您大可无原则将我辞退,却不屑敢问良知对吗?自然也因为我做人的底线却触碰了您切身利益的红线,所以在您看似无边的掌权下,便可易如反掌地压制如我这般草芥而立威其上,不是吗?只可惜我既算不上那本领非凡的猢狲,您也非比肩平齐、手眼通天的佛祖……所以呢,到头来我是终将一日离职,但不会源于您的淫威之下而忌惮离去。所以,您恐将失望了……”此时,滕脂柔终于释放了出自本心压抑许久的感言与敢言。
这些许出乎意外的问话弄得韩副总面上少见的愕然:“哎呀?看不出你果然如旁人所言‘厉害得不似一般人,不可小觑’哈……果然,商务部人才辈出,练就好生了得的口才!等等……你说失望来着?我吗?怎么会?哼!要说失望那也是你这小胳膊细腿的,与我斗?还真先掂掂自个的分量,没意思……”韩副总高挑着微微突起的脖筋,将身子朝后一仰,似憋不住的想笑,自鸣得意得俨然快成参照下的横竖坐标了。
而滕脂柔冲着坐标上的“渣领”趁势入围,随后的一席话,直将那人禁住。
“不错,这话乍一听来确实没甚意思。可有意思的是不瞒您说,这话……的确……不能由我来说……”她说着安闲自若地将手伸进工作制服的衣兜里,一抽手登时一个细长不大闪着亮灯的小玩应呈现在掌心中---一枚电子录音笔,且正处于录音功能开放状态。
偏偏被滕脂柔犯上作乱地一点回放,方才那颇显狠辣而凌厉的痛批之词便理所当然地了轧道耳机。
“你竟敢……竟敢私自偷录你我的谈话,不经我的许可!……”
此刻的“渣领”像一个久睡初醒,目光瞢然下突遭惊吓来了精神,强抖的精神。
“不是我有意要瞒您,也非临时起意,实在是这三年多来感情在开发、商务项两头打转。拜工作所赐,时常用到速记的模式,而看似不起眼的电子记录笔的使用,的确为工作打开了方便之门,原本是为达避免各项会谈中出现细节上的疏漏目的。不曾想您却入了此‘门’中……”
“我也不曾想……被你一个黄毛丫头……占了先机……偷拍偷录这是违法行为,是侵犯个人**,难道你不懂法?”他脖子上的青筋愈发蹦得欢实。人,那不消说地“嚯”地立起身来,变得神经兮兮的。
“不曾想……曾经被我仰望之辈……却胆小到都不敢正视自己的错误,还假意同我论道法典何之谓违法!如今这‘守规矩’的反倒成了违法之举,听来实在是可笑……好啊!不若您报警吧!我倒想见识见识守法之人,究竟谁会望见谁离去的背影呢?”滕脂柔长得甚是规矩端正的五官,一时比一时泛华炯利的光彩。
听她言不由人,愣了一息后,方才还双手叉腰改成搓了搓手,蓦地衰弱无力地压着嗓子道:“要不怎么说还是年轻吧?……好冲动……工作上的这点儿分歧算得了啥?依我看不过是内部矛盾,稍做调和便啥事没有……何由让外人来指手画脚的。这件事到此为止……咱们各让一步如何?不然,你还想怎样?”韩副总难以想象地收拢了气焰,简直前后判若两人。他极其不自然的面容到底还是悲剧了:写满了惊叹、脸红;脸红、惊叹。
滕脂柔经他软硬兼施两张皮色忽阴忽阳地反转,想了想,从不想到残忍的事情,但终究看清面前人如此深重的心机后,抿着嘴暗笑了仅一下,即找到几个相较温和的字眼:“我呢……素来不会如古人为图大业而含垢忍辱的,而只想固执的心正做好我自己。不错,这根植于血液中的执着,我亦无心想放大它。这最好不要引起您的好奇心。对大家来说‘安生’才是顶想要的。”滕脂柔索性泼出胆子来,将话说个透亮。悦耳音色好比屋檐下撞击悬挂着的铁马。
一时间,韩副总整个人似矮了半截,弄的他是欲怒不敢、欲喜不得、欲罢不忿的怔在那里体味半天。
见此,滕脂柔不假思索地转盼流光一扭头,倜然的径自走了。她生怕避之不及这充斥着酸臭的腐味,而踏出门去的那一刻起,她心中已然有了适时地不再于此地任职的想法。
而时下离那犹如中国红秀场的春节愈发得近了。可哪儿又是真正属于滕脂柔人生吸睛的秀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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