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佳人说,“想要轻薄,办不到!”真可教珠玉折光尘洒;杜鹃啼血通宵,继而性命堪虞,颓然倒下,正中他怀。发话当是吓唬谁,这点,她着实办到了。且都只在不见湛湛青天的雨夜楼船中……
待她再次转醒,四下里放眼瞧见,单知道自己歇身在一间地气温湿、接近自然的木屋里,先前溅了血的衣裳不知何时被何人替换成了上身圆领开襟、衔有五个扣子的棉衫,像是当地人所着的泰式女便装,下身看去,真为一筒裙,身子被套进布筒里,总的说来,该裹处的裹胸;该收地儿的收腰;该干预包肉的部位坚决包臀,兼收并蓄,倒十分合体。
起身来,挪步窗前再一看,这相连着几间只有数根木桩支撑起的两层高脚屋,四周环野,绿植施压而逼目。尽管人住上层,有风尚可凉爽些。然这一回,她是再做插翅难逃。
起先,人根本出不了这吊脚楼,转到后来却又踏不出这屋下廊外几步远,哪哪都雇人看管得紧。依照她的个性,想法逃跑那是自然,可这房子四处似长了眼睛,每每夺路而走,还未实质真正出了这廊子周围,便警铃闹响,人相喧嚷,犬吠环叫,只差马尽嘶鸣了。这时向旁张望,无疑地,至少看起来自己就像是围猎场里标的物中的那只兔子,连上天都不肯援救与她。
在被遏住脚步的同时,她一个劲儿地挥舞双臂而不顾跌跤,声音也叫出类拔萃:“你们让我走!把我一个女人囚禁于此,算什么本事?我不要这冲鼻熏天的榴莲和咖喱味道,我要回家饱餐一顿……”她发了思乡狂,暴走于廊前屋后,引得满院落一片声响。怎奈她赤手空拳,楚楚可怜的硬要到各处碰钉子。而周围人等自打上回起何敢再对她凶巴巴的,情形自是大不同,便会原谅,不发一声为她让开路……
她抬首望来还未明白这畅明的天光中怎就没一个人往这边瞧,眼神还都怪怪的,那抖颤的暑热里却惊现出两条细弯腿像被挤满热心,穿篱入墙于面前。
举目这人不见魁伟,身材多说六尺未余,定睛下,见势一副时刻防范而非面目狰的脸孔,好没眼色地盯看自己。
“噢,不就是那日行船上领头擅闯的瘦脸男人吗?装孙子有一套,与那倒霉色鬼勾上“红白脸”好串通一气做戏,假仁假义,本就一伙的。
男人看她愤然地直视自己,轻微地一摇头,直言道:“随你喜欢的这般闹够了没有?雕虫小技。记得下回穿双跟脚的鞋子,不然会扭伤脚踝的。要知道,脚下的这个‘坑’,对你来说……很难绕。去,给她找双合脚的鞋子来,要平跟、皮质好,养脚的。”
“放心吧,四哥,在下自当尽力。鞋子包她满意。”身后一小跟班马仔,听从他调遣,似拾了根鸡毛当令箭,俯身匆忙告退。
他拢了手,低头审视这正对着窜出的足尖,似已知错地向后收了收。
明知道自己要逃跑,他倒这般“感恩戴德”。柳君利眼中一顿,若非不是听信与他,怎会试着活动了下脚腕,有望奔逃出二里地腿脚,当时便令她面色一跌,随之入心一股生疼劲儿,倒逼她难以站稳。
不容柳君利勉强用足尖点地,拖着腿脚走几步,待看这张瘦长脸,趁着柳君利龇牙的工夫,近步上前一伸胳膊将其来了个“公主抱”,任他人作评,双手托举着娇躯,揽在怀里,就往回走。
如此之下,一个是怀中佳人冷无颜落色,哪肯乖巧伏在那人肩头,苦心想挣脱这无端端来的禁锢,便是温存有处、无限暖意,甚至在场有知,都给她身心内的火阳真气冲撞得“无以为抱”。而再观另一人,面孔膨胀,由他闪烁洞孔的眼睛里,瞥见似有烟焰涨天的架势。
“用得着你来抱!快放下我,我自己有脚走路。别讨人厌,行不?本姑娘何时轮到让你们随意折辱,可恶的家伙,你听到没有!”柳君利但凭衬托出的五官,嗔怒下更凸显立体真貌。
“何苦要为难自己。除非你想日后跛脚走路。除非你真能原地蹦上了天……人只要活在世一天,何愁无出头之日?还望三思。你不信我,便当我从未说过。你可真够沉的,我竟没看出来。”
魏兴闷声地将擒在怀里之人,揽得更紧了些。
就这样,她再一次被“客气”地请回到那席浑噩度日的橡胶软垫上。
要说滋生“八卦”,多半与床沾边捎带“近亲”关系。要不怎说成“滋生的瘟床”,所言甚是。不过书归正传,倘若始作八卦,仰则观象于天。
相较头两回魏兴来时只身坐在那张不带任何棱角的藤椅上,无天可观,无奈望眼木板墙,坐视观“花”不愿多瞧他一眼的冷脸美人,借用两指间的香烟,也不点燃,光用鼻孔嗅完烟丝,再闻烟屁股,一言不发荒坐整一个下午,他倒不嫌烦。
而今,魏兴鼻孔大气直出,说“磅礴”有些言过,论“澎湃”独步,确是几经进出这木屋。之后,手上便多了一个贴有花里胡哨商标的精致玻璃小瓶,予她近前。
“你要做什么?逼我嗑药吗?休想!且把你们这儿的头儿叫来……”柳君利一想到这些人多行不义,花样叠出,迎面便是一气斥问。
但见这张可还相熟的面孔,闻声没咋吭气儿,眯缝了眼,将散发着一股不太难闻的入鼻药味、油状似的液体倒入掌心稍加揉搓后,不由分说伸手将柳君利肿胀的脚踝,问也不问给拽到自己两膝盖间,反复摩搓开来。放眼望去,动作甚为娴熟。
柳君利措手不及那么一惊,直了直眼,却不知接下来怎么办才好。只是见他卖力归卖力,竟干干咽了口唾沫。唔,迷人的晒足,配吃的幸福。
“看清楚,这是我脚丫子。”柳君利理当往后缩着脚,却争不过他。愕然这人怎的沉迷、上心于此服侍自己,倒不像胡来。她深邃的美目,很不自在地端了端跟前的男子,甚巧,眼神相对,不待她目光回避,身向前倾,轻声一问:“可不知搓疼了没有?”
他话里一顿,看向她,继而又说:“你恐误会了,没想到这大小姐的脾气一上来劲,连那一人半高的篱笆墙都给你一跳,震晕了。我手法重,可不重不行啊。要想‘嗳哟’你便喊出来,脚筋伤了,可不易好。这种泰国本地产的特效药油,对付跌打损伤还是挺管事儿,先前我用过,得多擦拭几回。通血活络不这么做,遭罪在后头。”
“是了,岂不正合你意?根本就是多余。”
“你是我贵客,岂可多余?你若无处安放,这里不曾嫌你碍事。至少……我是这儿的头儿。”
一句话,令柳君利的眼神抖了抖。跟着眼瞳立燃起火苗,可不知要怎生的怒火,方能解心头之恨。
光鲜雪白的那只伤脚在他重力揉按下,也叫这弱女子有些不堪忍受的一颤,她却很争气地没“嗳哟”出声。
魏兴见她不再多话,手上揉捺动作依旧不减。不多时,便踝腕通赤,好似也惹了一脚的火气。自脚底板处一股暖流漫延而上,感觉脚踝痛处不似先前那般紧箍感。他又叫人取来纱布裹缠了几道,照他这一气包扎法,搁在过去怕是要裹足出个“金莲”来。
莫看事情凑手不及,可魏兴老成见到的作法,似乎对得住这个女人,没见那眼神赖上不走,盯人不放。唔,心中有事眼才呆。待回神起身,倏然回头,朝柳君利舒了口气:“你这脚养伤三五日,最好不走不动,往后不痛,忍一忍便是。”沉思一顿,叫人破闷儿的又来了一句:“不是别人的话,何来多余?若非我姓于的,动一念……唉,不说了,你就当我是条‘咸鱼’,偶感爽口,念及这点儿认可,我贼开心。”
“说的是,你等若非不是贼,天下可尽数安好。我又何来被人以讹索,困厄与此?”柳君利黛眉一蹙,转转脖子,眼不冲他。
魏兴不咸不淡扯上笑颜,朝身后扬了扬手,那跟班儿的自是通窍,俯首听命,回身匆匆出门,又将“鸡毛”当令箭去了。
善哉善哉,这一拨胜似一拨的跟风者,在其不动声色的眼神中照他的意思,还不得将人拔济得在所不惜?真真连个敢阻拦的人都没有。
二人僵持片刻,互不作声。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响动,不知帐下人马何以说来便来。应声望去,乍看见呼啦啦这伙人除却料想中交待办的鞋子外,如今拐杖也备来了,不想,当命人将一抹碧荧荧的光绿之物呈上来时,柳君利面上动容的表情显有惊喜之色。
自打出事那日,这枚翡翠手镯同人一道被掳去不见了。此番突兀再次现身,便如不计前嫌地依旧泛绿,形无大碍。如此,她祖母的陪嫁物,果然不同凡响。一对中的这枚平时她戴与腕上,而余下那只给了小弟---柳佩苓。
一时间,柳君利眼热得似有东西在逼近眼眶里,情急下连忙要从榻上站起身,却被魏兴拦阻下:“这镯子……可是你先前放于包中不见的那只么?坐着别动。”
转身之际,他动作倒是麻溜,迎前拿与她瞧。
但见柳君利注目着手中明快的玉镯,腮上搐动了一下,伸手腕摩挲进那圈口的同时,眼眸中一瞬而过的底色流彩里似生纹绺裂。
魏兴未必眼里无光,他对女人何曾这般格外敏感过,对她,一见如故。他尽可能不表露出,却忍不住偷偷惦记着。大概是她连白皙修长的脖颈都生得这般傲慢与尊贵,而自己肯俯就,这是个什么情况?
以往,一门心思办差;当下,心无二用,低头正看着近乎“晴翠连丝藕,窄袖出云手”的好意境,很是神往。
与俊骨脱俗的女人在一起,势在必行。殊不知,内心已道出了缘由。
眼见着心属之人,情绪反转向好,魏兴刚松了口气,孰料这女子猛地似想起了什么,抽手反拿住他胳膊,急声声地追问道:“这镯子你是几时得来?保管此物的人呢?现下何处?他人……还好么?你们没为难他吧?你快说呀!”
再看魏兴,被这突如其来的姿态吓到了,女人发狠地摇晃着他好似皱皮柑的手臂,那模样,不用瞪眼,眼睛就已然很圆,很有生气。可不一脸的气愤,全然不顾魏兴眼中化微妙,又急着辩道:“小黎子跟这事没关系,别将他扯进来,知道你们是冲着我家而来,他只是结伴我同行。莫要将事做绝!我问你呢,你不是顶能说得算吗?”
“上头只说让我负责你的大小事务,别的……也不劳我操心……我横插不上手。”魏兴神情晦涩,不易读懂将眼角跳了跳。
“小黎子……怎办?岂不因我害惨了他?那天……我眼见他被围攻……打破头……你们冷血……仗势欺人……不行……你得让我见见他……我才好放心……”
她言下霍然起身,妄图用一只脚站定,另一只脚点脚尖着地,嘴里“哼”了一声,便要踉跄挪步往外走。
魏兴见此急迫劲头,无视自己的脚伤,也无视旁人所在,怎可不生嫉妒来,东窗事发至此仍心念不忘此人,这足以让他近身顺势反弹,踏入一步,从后拦腰制止住:“连路都走不稳的人,最好不要高估自己的能力,身体力行,单就想一遭摆平,江湖事,哪这么容易?光着急,于事无补。否则,物极必反。”
柳君利听到这话,面色清傲一滞:“都说‘十个恶人,九个莫问良心可有愧’。在这儿,你跟没事人一样,内心虚不虚?觉得天下无敌了?我若苦苦哀求,放他一条生路的机会,你可还做得到?伪君子。”
魏兴给她说得一脸无辜相,话题转向自己连为人都“寸草不留”,故以叹声道:“舌不饶人,说话予人不留半点余地,在你小姐性儿认为,莫不是我把小人都给做绝了不成?”
见柳君利难得顺从地侧过脸颊,真是好看没有挑,不应不语,恰如补一刀般坐实了他的气势,“看起来……是这样。”魏兴悻悻然,缓缓末尾道了句应付话。
静了一会儿,魏兴又自然而然地多看了她两眼。说实话,美之怎样,当看如何无助而定。他便欢喜更甚。
适时候地扶她坐下,肤清若玉般可人,叫魏兴眼中一恍,勉强回神收心与她道:“要不说,像这类漂零子弟我见多了,只会招是生非,也常遭人教训。其中误不误会,那得看那漠视程度可否听从我这帮你寻么一二之受命。只是你须得安心在此,不可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如此你两人分别那里我自有道理。”
“浪荡哥,他不是。我要他活着……活着离开泰国!你能做到吗?你说你可以帮我这个忙,所言可是真?只要人能安稳到家……不妨亮底牌你的价码。”
“既是‘价码’……我魏兴替人办事向来讲报酬。若想在此地查清人的下落,恐非易事。而这回,大处着眼,决不是钱的问题。为哪般么……我虽下手不留情面,但为你破例一回,我也给自己吓着了。要我插手,说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让我似有后怕的,若非你肯放手那人一些,我琢磨着心里的不适便可减痛一分。为此,我可以等……只不过以当下现状,人尽皆知的‘三不管’地带,你那管叫什么‘小黎子’的,能否万幸化险,活到往后啥前岁数,除了要看我不多的雅兴外,只要存续了不当关系,不必是谁,如何令我尽可能的不冷眼。‘断、舍、离’你的抉择,将关乎其足够幸运走向的又一例证。”魏兴口中这般聊天,像是表达做人都不要太自责,可眼神触碰到柳君利面上内疚、纠结、踌躇的状貌时,仿佛还要人家承蒙自己肯放下脸皮,一身恶习却要感谢有他的陪伴。这等“交心”说着,让原本伤痛不已的柳君利,此番那人给过她什么样的承诺,便迫其就范把心交给这个男人,堪比天桥底下的占卜先生,问卦不出你真真爱听的嗑。
得益于眼前这个不疯魔不成活的心念之举,柳君利心里明镜着,当务之急求他出手相帮那将意味着什么。不免心旌悬摇,一脸愠然冷声道:“神经病!一群疯子。有本事,你们明着来。”
“不错,疯病尚且可医,心魔却难根治。”魏兴凄然一摇头,举目望天冥思两下,颇有股道实情的口吻回语向她:“你可劲儿的凛凛气势,丁点儿不解燃眉且习以为常。可惜你这话不入耳,没必要一定谁说服谁。只可惜你这不光精致五官的好眉眼,尽是煞气,一时半会又跑不掉。女人有时太过的美,会招来祸端。”魏兴控制不住地勾指抬起这好看的下颌,满意地轻哼了声,深几许的小眼睛更倾向于贴面一步。
柳君利霜清见眸的目色扫眼此人后,迫于无奈将脸转作一旁:“你别过分了,我可是你们手中的筹码。绑我到此,无非是想从我这儿捞取一二。‘有利可图’可不是图谋我人来着,想要的赎金,家里那头应当付得起。好生待我,给身后积点儿德。我若是你,把有限的精神头儿,不如费神加高门外有限高的竹篱笆上来得实在。”
柳君利两度把头一撇,对男人的屈从度显然有限。
魏兴提肌得将脸变作一笑,语道:“吃喝不够,不妥,会尽数调配,怎可亏了这张嘴。”话至于此,他看人的眼神直愣得有些不对劲,待柳君利还未读出话中意味,魏兴抚弄下颏的手已然摩挲到了唇边,来去一下,再一下……看上去,相当实货。
既是男人指出了重点,女人当场轩然大波、了然于胸,陡然掀起那人的柴火枯手:“你也不用在我这儿好人装到底。让我安了心,不往外跑,给拣好吃的来,就不怕我体力惊人?少废话,别再玩儿人。这次给你抓到手,是杀要剐,看着办吧。”
正如她作答挺镇定。是啊,做人太不讲究。如今,给这男人玩于鼓掌之中,便形同早年贩牲口的大集上,被买主扳着嘴角看口齿的待价骡马无甚分别。没见过这等招呼人的。自己没上干呕几声,完全靠得是意志力。这糙人直接给你整出个手脚不分,要知道方才还好一顿“把玩”那玉足,莫说一般人,就当傍了几味儿山珍吧。
这边魏兴抹了抹遭她嫌弃的指头,没蹭到勾人的一抹**劲儿,以至于老脸生生作样出解馋后见惯的口舌生津状。
饶是给自己下不来台,面上的笑纳依旧韧劲十足。他绰起指头,抠挖了下指甲,小动作里移开眼神:“给人窝成这样,肯定不好受。别说你一个年轻女子,连我都厌恶透了。上头拼命地抽刀断水、勾连势力,当下又忙于应对你柳家并不买账、骑虎难下的难堪局面,真是糗大了。想来不会耽搁太久便可换一地方呼吸新鲜空气……这正是我的担虑。其他都不叫是事儿。老实说,单指这‘咖喱鸡’,我想想都作呕,所以往后你的一日三餐尽可心地吃咱中国菜。要说最可惜的莫过于……你本可不必遭此一劫,无端端代人受过,想当初可是奔着在你身下还有一个尚在南开大学念书的弟弟去的。许是他那头运气稍好而未能让来人得手,许是你命中该有这劫数难逃,总之……”
“什么,我弟弟?你敢再说一遍?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他们还叫个‘人’吗?你……”
“噌啷啷”好似五雷轰顶,击得柳君利前一刻还仰起的脸,顿时白面一张,像匹高傲不易驯服的驹子,头发跟儿颇具几分鬃毛变样咋呼起,整个人却直着身子轰然委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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