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没想到的是,“砰”的一声如炸雷,拧腰抡臂水浪翻。扎猛子似他这等水平,往好了说,那神仙水府都得抖三斗。
然这一跳,牟宗延只觉得精津液骤藏、气血海蛰封。这寒凛敲骨吸髓的阵势;乍凉以灌三焦的传导,令昨夜星辰里的莫名感受又来了。
谁让一个个地好逞能,这下好了,人不见鬼影,可不是虚的。魏兴予看得眼犯直、恍了神,胜过老僧入定的样子。
直到此时,也没正规学过潜水的牟宗延仅靠眼力强睁看过去,清净的水下,几道暗影将她二人一大一小聚中,围成半环形的墙。失重感似乎都已不重要了,那小孩,远看姿势像在水中“爬梯子”。再看滕脂柔被人束缚住的身体立在当央,一忽儿沉下去、一会儿上浮。
事实上,她人比较仗义,眼见着费尽心、吃辛劳,无处可泊、没抓没落地手舞脚乱蹬,难以自拔却仍不放弃,力将孩子向上划拉。
该死的水浪兜头盖脸一顿猛扑,硬抗啥?水中打转没上两圈,便失去方向感给漩进去,怎么也上不来。
滕脂柔发现自己并未沉底儿,而是悬浮在水中间,唯有头发如同水草般荡来飘去。下意识反应,让咕噜进两大口海水,那股透心凉的感觉似将肺腑瞬间填满而令她足够清醒。
强求自己,有时真的不好。情急之下,不耽误抓狂最后一丝机会,使不上力气也要竭尽把孩子上推出水面。苍海不负有心人,果真被一踩一个不吱声。
与此同时,身体内的虚空仿佛变得被拉伸,没有支点,更不挣扎,轻袅而扶摇待要堕如烟海。
时间变慢,但这种感觉并不持久。绝望之际,有种虚实若隐的幻觉,没人能说清。
就这感官刺激,滕脂柔不得不眼睛使劲睁大。水柔影浮沉,总算看清那是三条“胖头”正躬身屈尾站一排,瞅这架势有如深海的护卫之卒。微波过处,目色幽蓝、高低晃动的眼神这会儿明、那会儿暗,像在同她交流。时不时用那宽吻向前一拱再拱又怕给冒犯到。不得不说,这质地是柔软的。恍若间,这通灵之光刺得滕脂柔睁不开眼。目迷神夺中,依稀要将她剥离出这深海的窒息以入天穹。
眩不眩惑另说,有道是“首发阵容”就够她发神经了,更别说什么时而洞见那水天通达、烟游阆苑分界开;什么又或幻听到梵音空渺、直穿战云化九霄,就差满世间的捉妖打怪了。须臾,再径入好个胜境,放眼是隐隐沙汀少丹笔,茫茫滩地作胭脂,色齐齐、燃云霓。
对于滕脂柔,幻像不只是上瘾那么简单,感觉她像“庄家”拿了个天杠,不论有的没的,一概通吃。
奈何如醉客酩酊,被弄失方向。滕脂柔嘴里吐着气泡,放翻身体,一切变得阒然而无感。不想“神比岭云闲、气浮烟光轻”,正当气力消融,未花一言一动时,有种唤醒万物,成为人的力量,作用她身上,替她解围。
简直难以想象。牟宗延见了,心惊失色。
毕竟太过安静了。有它海豚不来捣一阵乱,有她猛女没再卖弄精神,今时倒落得魂颠梦倒无所知。还怕不草草地就过去了怎的?
这小子浮出水面换了口气,等不得搬来救兵,只知耗不起,遂再次钻身入水,深潜下去。
牟宗延夹紧双腿打水起,挥臂能生两腋风。趁此清波,就着涌浪,屏息无声里,何愁不见荡在水中的脸孔,似霁月澄明,闭眉合眼的。坦率讲,真像是荷塘上伏在碧叶边的一株睡莲,不加解释,怪谧静的。所以,能让这小子在主打一个“怕”字念头下,曾经内心那个晦暗、永在的、不可知的东西令他下死力抵住,如同现在感受心头又被一只铁手扼喉了,然这次,真没有。
牟宗延模糊地知道,他还有更重要的顾虑,他要尽可能地快游。正因为那三头海豚说是一水儿地靠捱捱蹭蹭,横三弄,总还能围着她二人钻上钻下。说是细搅暗尘动“春星”,不如追来逐去把嘴往上凑,很想咬住点什么往上去,怪能扯的。
时不我待。牟宗延顾不得什么穷讲究了,一把先薅住滕脂柔软绵绵的前胸,向上微微吊起,使其身子下沉不够飘然而袅得那么快。再转身来拦腰抱住孩子迅猛上浮到水面上,多肉的小脸被他晃三晃,不甚清醒的意识里,终归能体察出气若游丝渐细微。
可见不容乐观到哪里去。
哪里去?上岸要紧。然联想到水下还泡着那位,可要了命了。纵令自己使尽了平生的能耐,也难一手托两家才最恼人。
正值牟宗延焦思苦虑而无所适从之际,海豚的身影从旁水中倏地闪现,后先映出那丫头光润脸部的上半段,有种“半是神仙半入画”的既视感。
近乎完全断定,量它“三健将”生拉硬拽,这妖女“浪姿”不倒,离奇得令一个个“大力神丁”哪敢道出半个“不”字,就连之前鳍尾东西摆,体膘惯翻腾,恰和此时再现不同寻常的驯良。这个……有何法力?
不容牟宗延半点多想,伸手便去够却啥没够到。唉,没咒念,不得已他在出手和心理出逃之间,选择了出马。
说凡这脑背儿大的,管它人或是动物聪明皆佳,绝不为过。
关键时刻, “三叉戟”被他“抓壮丁”式派上用场。也得亏自己有人缘,毕竟要让strong的肥体膘听摆弄,为此相助行行好,毕竟要把这“浪姿不倒”的通身气派给掫上“鱼”背不会滑下来,还管什么牛马操作,毕竟挺长劲儿的。
许是太把朋友当朋友了,海豚们照样满面堆欢,默契配合,出让自己那油光光、闪亮亮的脊背,爱妇慈幼的表现挺靠谱,解了眼下这男人实在是顾头不顾尾的卖力施救困境,得以让抓握住它们的背鳍,回游得很提气,权当领略作驯养员的初尝体验。噫,无形中这小子开荤咯!
尽管这样,也没能让牟宗延上岸后乐起来。
虽说下水功夫不大,却快被冻抽抽了。喘息未定,还没荣他缓过劲儿来,便即刻将孩子翻转背朝上、头低垂,帮其控水。接着进行“心肺复苏”急救反复按压。
好消息是,被救孩子命不该休,睁眼看人先是迷蒙不消嚷,旋即劈脸急要瞎抓,毕竟半个脑子都还在挣扎。而坏消息是,另一旁不能控制地发抖的实则是那迂徒特别闹,就他那个为师,眼看着给他那晃死算完的猛劲儿,摇桩打盹儿得半死不活。见没知觉,哎哟我去,便很有“腔调”地坐地怀拥,号丧开来。
牟宗延见此不痛批他两句都说不过去。他先是抓起头前撂地上的外套给抱团挤在一起的落水孩子们裹上,以免体温过低。遂急转身上前准备施救,却遭到魏兴予的回绝,高低不让碰。
一个屎尿屁都把控不住的成人,指望他能神仙护体保周全,这丫头不“成仁”算我狭隘了。
牟宗延思绪拉满,连冷带气的,嘴都有点瓢:“叫谁背兜(败动)?你姑……错,是你哭错了坟头,哥们儿!”
“她是不是俺姑,用你管!俺就哭,关你屁事!本来这心就不该操。两趟没下来……怎么冰凉啊!”
魏兴予很不友好的态度,广向着别人“开火”,就不想想他老护着的“事儿妈”跟“哑火”一般,生死莫测。
牟宗延无须考校此等精壮的汉子却咋不精细呢。饶是如此,全是废话还得跟他废话几句。
“你若再不撒手,相信我,冷着冷着她就凉了。‘凉凉’懂不?就是‘挂了’、噶了个屁!管保日后有你哭的时候。人都要断气了,我懒得跟你废话,你起开!别瞎帮倒忙。”
为今之下,魏兴予似有所悟,没答话,低头只看了看美人在怀的白皙面庞,两眼紧闭,确乎像得到了安息。
不看便罢,牟宗延越看这家伙坐着凝思不动的大体格子越像块“墓志铭”,罩住那点儿薄弱上,继续昏暗。气急之下,他箭步上前,伸手一把将其推一旁,不忘多言一句:“没你这么‘瞻仰芳容’的。”
在此哄哄嚷嚷中,他见同行的女大夫终是搬救兵来连跑带颠,牟宗延却仍没住手。好在自己练就了一身“手拿把掐”的本事,何况是奔着“一直救到救活”为止的目标去。不由分说,跪地这一番胸前紧按节奏,虽叫动作到位、力度刚好,牟宗延却发觉越到后面,作动作越发紧,且不说这丫头没见半点儿向好态势。
见此情形,他眉心微皱,就在一手捏住鼻子,另一手紧托下巴,深吸气要嘴对嘴地呼气时,魏兴予却抢进一步推开他,大眼瞪小眼,怒气昂昂便问:“你是什么破大夫,想干啥?看给你能耐的,敢来欺负人!不要脸!”
这下支棱起来,牟宗延竟一时递不上话了。来不来给说成自己是“干裁缝不带尺,存心不量(良)”。如此低能的存在,让人笑掉大牙。
“能干啥?我跟你说得着吗?再不给她呼气,她再神通,不死算你本事!”
“那……那就让她来。她是女的!”
可怜那女领队好歹被他瞧得起,一路狂奔没见炼出个八块腹肌,“横看成岭侧成峰”的体形喘得可以。不劈劈大胯,确实有点儿浪费。
于是,开蹲跪膝、手肘绷直;运力行气、下焦顿挫,这架势仿佛通灵之光附体,一气贯穿下来,对紧口部吹气急,只为这傻大姐能吃进肚里。
此番豪兴不浅,不觉弄做个人家“似游华胥国”,把“命盘”信号屏蔽了而渺渺无为不说,更让自己吭哧气喘、发髻扬散。不用多久,终因体力不济撑不住。
事已至此,魏兴予算是傻了眼,呆目走神地瞅着不放。很快又像是着了疯,伴随自成一派的“经纶”里,该给的眼泪一滴都不少。
牟宗延一见这办法不起作用,凭她内行怎样起劲儿,那大丫硬是“家教好”得一言不发,便扎进一步,替人发急道:“我来,你歇会。”
伴随直挺挺的规定动作而至,牟宗延冲口而出的话,尽在上下里抽动:“就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你这叫‘桌子底下……放风筝……出手就不高’,真是上去送死啊!’……怪我太老赶了,泳姿吧……学了个四不像……丑不拉几……真是什么样的师傅……带什么样的徒弟。”
原本风致的湛蓝眼瞳所览快适已收敛,嘴里却愈讲愈坦白。
非常自洽的帅小伙见仰面朝天的清秋容色同样自洽,不似那日赛过雨后霓虹,震动厉害里仍不答话,内心直接破防了:“咱能不能不每次都管叫不醒、不告而别的?老这样……谁受得了?”不由分说便将她一记飞拳打在心口处。
下手重了点儿。
正当人人心神都被这一下子颠动震慑住时,那对清澄的水眼猝然睁开。
说也难怪,这张静心的脸孔可见水中没轻泡,更显素净。这人都没正眼瞧上周围景象,捎带浑身上下**的水气,呼啦将身坐直,也不悠着点儿,喧嚣罔闻却一个劲儿地四下里张望,表现有些木僵,不像演的。问题是冷不丁的一句问,感觉像是喝了八两。来不来将牟宗延嘴角刚表露出的那点儿松弛感整垮掉了。
“我这是在哪?那片祥云彩绘下的红海滩……哪去了?还有……赤金色羽衣的玄鸟,嘴尖、尾长,会发奇彩五色光,超好看……飞去哪了?”
听君一席话,胜似听八卦。这人海潮是真“海潮”,难怪不知在说啥。
牟宗延不当真的随口一问:“什么玄鸟?红海滩的……大白天里说梦话,你这是。”
“你迷糊了?脂柔,你可醒了,刚才你快把老子吓死了!得亏你命大。”
“是牟医生救了她,好吧!”
女领队趋前一步,见魏兴予对此救人之举无关于既定事实,半字不提一旁的真爷们儿而气不忿。
然牟宗延发现,滕脂柔对于旁人的这股关切劲儿并不感冒,倒是目光交汇,向望的眼神中有些不可思议。蹙眉之下,若有所思回应道:“明明是只巨大的火鸟,通体羽毛散发着光芒……像在燃烧,给人以炽热和光明。外形半似凤凰却胜过凤凰。善舞飞天更厉害。他说,他是……星宿圣灵,朱雀,叫他‘陵光’就行。这绝不是梦,你们哪会看不见。”
此话一出,可谓是:口嗨撩上天,尺度大没边,令在场人是面面相觑。
“这点儿海水差点儿被你喝死算完。那啥,这里没你想要的什么鸟啊、雀的,人没事就好。住会儿,120就要到了。”牟宗延见她语焉不详,便以眼神示意女同行。当证实了确已呼叫急救车后,便想怎么着都得去趟医院瞧瞧。
这种恰如影视和小说里的传奇,又好似是谁给她开了天眼的明见,都让这尊大神不得不接受众人的一番揣度和对宿命的凝视。
事实上,这次救人壮举可说得上“完败”。大约知道自己差点儿玩完,滕脂柔也不胡想连篇了,更没啥可展洋的,甚至传出去叫人笑话。说穿了,没见斜对着的这小子目有光,眼波再一转,不经心的嘴角向外勾着喜气。
于是,她想将自己摘出来,便爬将起身,可立不稳脚。当真这回“潮”到风湿咯。
伴随而至的俩腮帮也发起颤来。多半是这方才所受一拳的后劲儿使然,叫那鸡鸭鱼肉挨个出了胸口,跟她说‘拜拜’。左不过,还是呕了出来,但更像是这大丫将将才松劲儿。忽发忽止的作派,只当她命不该死,游魂返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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