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年几乎是逃回家的。
将顾凛川交给闻讯赶来的助理后，他一秒钟都没有多待。男人那双因剧痛而失焦，却依然透着冷意的眼睛，像两簇幽微的鬼火，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还有那份该死的邮件。
《顾凛川先生个人禁忌与偏好说明.pdf》——温年甚至不敢在公司网络下打开它，只用手机流量粗粗扫了一眼。
密密麻麻的条款，比他签过的任何一份合同都苛刻。
“厌恶与人发生肢体接触。”
“对气味极度敏感，禁止使用任何香水或带有浓郁气味的产品。”
“有严重的胃病史，饮食需严格控制，忌生冷辛辣……”
最后一条下面，是长达两页的食物黑名单。温年甚至在里面看到了咖啡。
那个在会议室里，面无表情地喝着黑咖啡，将他们批得体无完肤的男人，竟然连咖啡都不能碰。
他是在用慢性自杀的方式工作吗？
温年觉得荒谬又可笑。他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折磨自己，然后再把这份痛苦转嫁给别人。
胃部的绞痛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他将那个只咬了一口的三明治连同那份诡异的邮件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回到公寓，温年将自己重重摔进沙发里，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白日的憋屈和夜晚的冲击混杂在一起，像一团湿冷的棉花堵在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
他就这样在黑暗中静坐了许久，直到窗外的霓虹将他的侧脸映得明明灭滅。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起身走进书房，打开了电脑。
熟练地戴上降噪耳机，将现实世界所有的纷扰都隔绝在外。随着电脑启动的嗡鸣声，屏幕上亮起了一个熟悉的、充滿水墨古风的游戏图标——《剑侠情缘网络版叁》。
输入账号，密码，登录。
悠扬的古琴声从耳机里传来，瞬间将他从压抑的现实中抽离。
屏幕上，一个身着霁蓝色儒风长袍，手持古琴的成男角色出现在主城成都的传送点。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一头银白色的长发被玉冠束起，仙风道骨，气质斐然。
角色ID：晚来风急。
恶人谷，知名长歌大神。
这才是他真正的世界。在这里，没有地狱甲方，没有推倒重来的方案，只有快意恩仇的江湖，和一群能把后背交给彼此的亲友。
温年登上YY语音频道，嘈杂又熟悉的声音立刻灌满了他的耳朵，瞬间冲散了积攒了一整天的郁气。
“我操！老温你可算来了！救命啊！”一个咋咋呼呼的男声率先响起，是他的固定T，一个玩明教的哥们儿，游戏ID叫“偷心喵贼”。
“怎么了？”温年调整了一下麦克风，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丝刚从现实中抽离的疲惫。
“还能怎么了！奶妈跟情缘跑了，老子下个本都没人奶！刚才在龙门被一个浩气的狗比天策踩在脚底下守尸，我日他仙人板板！”偷心喵贼骂骂咧咧，中气十足。
频道里另一个温柔的女声笑了起来：“活该，谁让你昨天在世界频道嘲讽人家情缘长得像癞蛤蟆。”
“嘿！我那是实话实说！再说了，我这不是为你出气嘛，糖糖。”
“滚蛋，少拿我当挡箭牌。”
温年听着亲友们的插科打诨，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在这里，他不是那个需要时刻保持专业冷静的项目负责人温年，他只是“晚来风急”，是可以随意吐槽，可以快意恩仇的老温。
他操纵着自己的长歌号，走到信使旁边，取了几个日常奖励的邮件。
“老温，别挂机啊，来不来打竞技场？2V2，就差你了。”偷心喵贼嚎了一嗓子。
“来。”温年回得干脆。
他现在正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来发泄一下快要溢出胸膛的负面情绪。
两人很快组好了队，进入了竞技场的排队序列。温年喝了口水，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目光重新变得专注而锐利。
作为长歌门的顶尖玩家，“晚来风急”这个ID在PVP圈子里几乎无人不晓。他以其神出鬼没的走位，精准的技能预判，和总能在绝境中创造奇迹的极限操作而闻名。
匹配成功的提示音响起，画面一转，进入了加载界面。
地图：华山之巅。
这是一个经典的2V2地图，场地不大，中间有一个凸起的圆形平台，周围是万丈悬崖，非常考验玩家的走位和控制能力。
温年看了一眼对面的配置。
一个霸刀，一个万花。
霸霸刀加万花的组合，有控制有爆发有驱散，相当难缠。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对方的ID，偷心喵贼就在YY里怪叫了起来：“我靠！老温，点子有点硬啊！”
“怎么？”
“对面那个霸刀，叫‘一刀一个小朋友’，上赛季的竞技大师，打法巨他妈凶悍。”
“另一个呢？”温年操纵着自己的长歌号，优雅地在准备区踱步，琴刃在背后泛着冷光。
“另一个……‘长风入怀’？没听过，估计是霸刀带的小号吧。”偷心喵贼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不少。
温年没说话，只是将视线锁定在了那个万花身上。
那是一个身着黑色劲装，手持墨笔的万花成男角色，外观拓印得非常低调，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既没有像很多玩家那样跳来跳去地做准备活动，也没有放任何炫耀性的烟花或摆出搞怪的姿势。
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倒计时的数字在屏幕中央跳动。
3——
2——
1——
战斗开始！
几乎是在倒计时结束的瞬间，对面的霸刀就如同出笼的猛虎，一个“擒龙六斩”突进过来，刀气卷起风雪，直扑温年的长歌。
“我操，好快！”偷心喵贼惊呼一声，立刻开启“光明相”，一个“幻光步”瞬移到温年身前，试图用自己的脸去接下这波伤害。
温年的反应更快。
他甚至没有后退，指尖在键盘上轻点，一个“平沙落雁”的读条瞬间出现在头顶。这是长歌的核心控制技能，可以控制敌方玩家。
但就在他读条的0.1秒内，一朵碧色的芙蓉花精准地从他脚下绽放。
“芙蓉并蒂”，万花的核心控制技能，瞬发，定身。
温年的“平沙落雁”被打断了。
好快。
温年心里一凛。
这个万花，根本不是什么小号。这个打断的时机，抓得太准了。他几乎是预判了温年会起手控制霸刀，提前卡了一个公共CD给出了控制。
“老温你被定了！”YY里，偷心_喵贼的声音有些焦急。
温年没有慌乱。他冷静地交出解控技能“笑傲光阴”，身体周围出现一个透明的音域，免疫一切控制，同时给自己套上减伤“云生结海”。
然而，对面的万花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应对。
就在温年开出“笑傲光陰”的同一秒，那个一直沉默着的万花，动了。
他没有选择后退拉开距离，反而一个“太阴指”向前突进，瞬间拉近了与温年的距离。紧接着，一排负面状态图标瞬间出现在温年的状态栏上。
“商阳指”“兰摧玉折”“钟林毓秀”。
万花的三毒，在短短一秒内，被他行云流水般地全部挂了上来。
温年瞳孔一缩。
这手速，这技能衔接的流畅度，绝对是顶尖高手。
“妈的，这花哥不对劲！”偷心喵贼也发现了问题，他放弃了和霸刀缠斗，一个“驱夜断愁”晕住霸刀，转身就想来帮温年。
但已经晚了。
那个叫“长风入怀”的万花，在挂完三毒之后，立刻读出了他最核心的爆发技能。
“玉石俱焚！”
温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头上的三个毒性持续伤害状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血条如同瀑布般狂泻而下！
“砰！”
一声巨响，他的血量瞬间见底，只剩一丝血皮。
如果不是他提前开了减伤，这一套爆发，足以将他秒杀。
太狠了。
这个万花，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沉默，精准，致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AI，每一步操作都计算到了极致。
那种压迫感，莫名地让温年感到了一丝熟悉。
“老温快跑！我来拖住！”偷心喵贼吼着，开着减伤就冲向了万花，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温年争取喘息的时间。
温年没有犹豫，立刻一个“孤影化双”在原地留下一个残影，本体则利用加速效果飞快地朝场地边缘的柱子跑去，试图卡住对方的视角，为自己争取治疗的时间。
然而，那个“长风入怀”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无视了偷心喵贼的骚扰，只是冷静地给自己上了一个“春泥护花”的减伤，便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紧紧地跟在温年身后。他的走位极其刁钻，每一步都卡在温年最难受的位置，让温年无法轻易地读出治疗技能。
甚至连他队友那个霸刀，都被他衬托得像个莽夫。
战斗陷入了胶着。
整个竞技场里，只有刀光剑影和技能碰撞的声效。YY频道里，是偷心喵-贼气急败坏的喊叫。
“这花哥是哑巴吗？打字都不会？”
“我日，他怎么知道我要往这边走？”
“老温，不行了，我快扛不住了！”
温年也打出了火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了。这个叫“长风入怀”的万花，仿佛能看穿他的所有心思。无论他想做什么，对方总能提前一步做出应对。
沉默，预判，精准的控制和爆发。
这种感觉……
温年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了白天会议室里那个男人的脸。
顾凛川。
一样的沉默，一样的具有压迫感，一样的……不给人留丝毫余地。
这个荒唐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温年甩出了脑海。怎么可能。那种高高在上的资本家，怎么可能会玩游戏？就算玩，也不可能把一个号练到这种登峰造极的地步。
“老温！想办法秒他！不然我们都要死！”偷心喵贼的血量也岌岌可危。
温年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冰冷。
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必须赌一把。
他看着远处那个依旧在冷静追击自己的万花，心里迅速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他停止了后退，转而主动迎向了那个万...花。
在YY里，他只说了一个字：“控霸刀。”
偷心喵贼虽然不解，但出于对温年的信任，立刻放弃眼前的万花，一个“生死劫”打向了远处的霸刀，将他眩晕在原地。
就是现在！
温年和对面的万花，距离只剩下不到十尺。
这是万花的“太阴指”可以突进的极限距离。温年几乎可以肯定，对方会抓住这个机会，再次突进上来打断他的治疗。
果不其然。
就在温年假装抬手读条治疗技能“宫”的瞬间，对面的万花动了。
一个“太阴指”，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就出现在了温年的面前。
他上当了。
温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万花突进到他脸上的瞬间，温年取消了治疗读条，按下了那个他从开场就一直捏在手里的技能。
“孤影化双”的第二段，移形换位！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万花面前，回到了几秒前他留下残影的那个柱子后面！
而那个叫“长风入怀”的万花，则因为突进，完美地落入了温年和偷心喵贼的包围圈中。
“就是现在！”温年爆喝一声。
偷心喵贼心领神会，一套爆发技能毫不犹豫地砸向了失去位置的万花。
温年自己，则在移形换位的瞬间，开启了长歌最强的爆发姿态——“陽春白雪”。
琴声陡然变得高亢而激烈，无数道无形的音刃从他指尖弹出，配合着偷心喵贼的伤害，狠狠地灌在了那个万花的身上。
“长风入怀”的反应已经快到了极致，他在被集火的瞬间就交出了自己的保命技能“听风吹雪”，强行回了一大口血。
但是，没用了。
温年算准了他所有的技能CD。
“平沙落雁！”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打断他的读条。
悠扬的琴声响起，那个万花的身影一滞，头顶上出现了被控制的标志。
战斗，结束了。
屏幕中央，缓缓弹出了两个鲜红的大字。
【胜利】
“卧槽！赢了！老温牛逼！”YY频道里，偷心喵贼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温年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感觉后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太险了。
如果不是最后那个极限的“孤影化双”骗掉了对方的关键位移，死的绝对是他们。
他看着地上那个万花和霸刀的尸体，白日里被顾凛川碾压的憋屈，此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化作了一种报复性的快感。
他心情大好，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起来，带着一股赢家特有的、恶劣的得意。
一行白色的字，出现在了近聊频道。
[近聊]晚来风急：哑巴了？打字都不会？
作者没打过PVP不知道技改改成啥样了，有问题的话纯属瞎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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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宿命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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