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字,就那样突兀地,静静地躺在温年的密聊频道里。
【长风入怀】悄悄地对你说:换个地方?
温年盯着那短短四个字,有那么几秒钟,大脑是空白的。
他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方的ID,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是那个哑巴。
那个被他们杀了整整一个晚上,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打过的哑巴,居然主动密聊他了。
不是求饶,不是对骂,而是一句没头没尾的“换个地方?”。
什么意思?
YY频道里,亲友们还在为迟迟排不到人而抱怨。
“操,这孙子是不是真下线了?没劲!”
“估计是被杀怕了,躲起来了吧。”
“老温,还排吗?要不咱们去打会儿战场?”
温年没理会他们,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那股因为报复而产生的,几乎要冲昏头脑的燥热,此刻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他瞬间冷静了几分。
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
他像一个跳梁小丑,带着一群人在这里狂欢叫嚣,而对方,那个被他视为发泄对象的人,却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姿态,冷静地,向他发出了一个问句。
这感觉,就像你用尽全力挥出一拳,以为能将对方打得鼻青脸肿,结果对方只是轻飘飘地抬起手,接住了你的拳头,然后还面无表情地问你,手疼不疼。
羞辱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加猛烈。
“我操!”偷心喵贼的大嗓门忽然在YY里炸响,“老温你看近聊!那个哑巴花在成都门口喊话了!”
温年心里一惊,立刻切出聊天框,将频道切换到了近聊。
只见屏幕中央,一行白色的系统喊话,异常醒目。
[近聊]长风入怀:晚来风急,来门口。
嚣张。
**裸的嚣张。
温年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轰”的一下全都涌上了头顶。
他不再犹豫,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你】悄悄地对[长风入怀]说:你等着。
发完这三个字,他直接在YY里吼道:“都给我去成都门口,那个孙子在那儿等着找死!”
YY里的亲友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加兴奋的叫嚷声。
“卧槽?这哑巴硬气啊!”
“被杀了这么多次还敢叫阵?他是真不怕死还是脑子有问题?”
“走走走!今天必须把他杀到删号!”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飞往成都主城的门口。
远远的,温年就看见了那个身影。
“长风入怀”的万花,就那么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巨大的城门下。他的身边没有那个霸刀队友,也没有任何帮手。黑色的儒风长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背对着月光,整个人像是融入了背景的阴影里,只剩下一个孤绝的剪影。
他就那么站着,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温年的亲友团十几号人,将他团团围住,各种坐骑的嘶鸣声和人物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然而,处于包围圈中心的那个万花,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哑巴,你他妈挺有种啊?”偷心喵贼操控着自己的明教,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极尽挑衅,“怎么着?竞技场里打不过,想出来野外碰碰运气?你以为你一个人,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长风入怀”没有任何回应。
他甚至没有选中任何人,只是抬起头,视角似乎是落在了温年的角色,“晚来风急”的身上。
隔着屏幕,温年仿佛都能感觉到那道穿透了数据的,冰冷的视线。
他心里莫名一紧。
“别跟他废话。”温年压下心头那丝异样,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杀。”
一个字,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下一秒,无数的技能光效,铺天盖地地朝着那个孤零零的身影砸了过去!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长风入怀”甚至没有做太多无谓的抵抗,他只是在被集火的瞬间,给自己上了一个“春泥护花”,然后便任由那些伤害将他的血条瞬间清空。
他再一次,沉默地倒在了地上。
胜利来得如此轻易,却没能给温年带来丝毫的快感。
他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尸体,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发慌。
他到底想干什么?
故意跑到城门口,就是为了让他们再杀一次?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仿佛在说,你们的愤怒,你们的报复,于我而言,不过如此。
“哈哈!真他妈是个傻逼!”
“就这?还敢叫阵?笑死我了!”
亲友们在YY里肆意地嘲笑着,有人甚至操控着角色,在那具尸体上反复踩踏。
温年皱起了眉,一股烦躁的情绪让他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行了,散了吧。”他冷声说了一句,准备直接下线。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两点,高强度的操作和紧绷的神经让他感到了一丝疲惫。白天在公司受的气,晚上在线上发泄的疯,此刻都化作一股沉重的倦意,压在他的眼皮上。
这场荒唐的线上狙击,也该结束了。
然而,就在他操控着角色转身,准备使用神行千里离开的时候。
那个躺在地上的万花尸体旁边,近聊频道里,毫无预兆地,冒出了一行字。
[近聊]长风入怀:呵。
就一个字。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语气词。
那个字出现的瞬间,整个YY频道里嘈杂的笑骂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个被他们嘲笑了整晚的“哑巴”,那个被他们肆意虐杀的“长风入土”,在死了之后,终于,打出了他的第一个字。
呵。
这个字,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针,穿透了喧嚣的表象,精准无比地,狠狠刺进了温年的心脏。
他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顺着他的尾椎骨,毫无征兆地窜上了后背,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胜利的快感,报复的喜悦,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被人用一种极尽轻蔑的眼神,从头到脚地审视着。
那个“呵”字里,包含了太多东西。
有不屑,有嘲弄,有怜悯,甚至还有一丝……看透一切的冷漠。
它将温年今晚所有的行为,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发泄,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以为你赢了?
你以为你在报复?
你以为你伤害到我了?
不。
你只是一个在原地蹦跳,自我感觉良好的小丑。
你的所有行为,在我看来,可笑至极。
温年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极为强烈的错觉。
他仿佛不再是那个手握利剑的猎人,而是一个不自量力,闯入了猛兽领地的蠢货。那只猛兽一直蛰伏在暗处,冷眼看着他的所有表演,直到他精疲力尽,准备收场的时候,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血腥味的轻笑。
这声笑,让他浑身发冷,手脚冰凉。
“我操……他他他……他说话了?”偷心喵贼结结巴巴的声音在YY里响起,打破了死寂。
“就……就一个‘呵’?什么意思啊?”
“这是在嘲讽我们吗?”
“妈的!这孙子!起来!给老子起来再死一次!”
亲友们像是被激怒的猴子,纷纷叫嚣起来,催促着地上的人复活。
可温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白色的“呵”字,握着鼠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他想回击,想骂回去,想用更恶毒的语言,将这份突如其来的羞耻感千百倍地还给对方。
然而,他的大脑却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在这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输了。
没等温年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没等亲友们的叫骂声停歇。
那个“长风入怀”的灰色头像,在温年的好友列表里,突兀地,暗了下去。
他下线了。
在扔下那个足以引爆全场,让所有人陷入疯狂和不解的“呵”字之后,他干脆利落地,消失了。
温年愣愣地看着屏幕,那个“呵”字,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他第一次觉得,这场他精心策划的线上报... -->> 仇,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痛快。
反而像是一场自取其辱的闹剧。
“操!跑了!这孙子有种别跑啊!”
“没劲,就这啊?”
YY里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大家折腾了一晚上,也都累了,见正主都走了,便也三三两两地互相道别下线。
很快,频道里只剩下温年和偷心喵贼两个人。
“老温,你……没事吧?”偷心喵贼小心翼翼地问。
温年沉默了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没事。”
他退出了YY,退出了游戏。
电脑屏幕暗下去,倒映出他自己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书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电脑主机还在发出轻微的嗡鸣。
温年靠在电竞椅的椅背上,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那个“呵”字,还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忽然想起,顾凛川今天在会议室里,看着他时,也是那样的眼神。
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可有可无的物体。
这两个人……
真的只是巧合吗?
一个念头,像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脑海里疯狂滋生。
不可能的。
温年猛地睁开眼,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去。
顾凛川是什么样的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精英,天之骄子,他怎么可能会玩这种游戏?更不可能,是这样一个在游戏里被人杀了整晚都默不作声,最后只留下一个嘲讽单字的……怪人。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是被气的,被羞辱的,所以才产生了这种不切实际的联想。
温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
他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来了。
而他,还要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办公室,去面对那个让他感到挫败和愤怒的男人。
以及,那个被全盘推翻,需要在一周之内拿出全新成品的方案。
温年感觉一阵头痛欲裂。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准备关掉电脑去睡觉,目光却不经意间,瞥到了自己随手扔在桌上的手机。
屏幕亮着,停留在一个微信聊天界面。
是他和发小林煦的对话。
最后一条消息,是林煦几个小时前发来的。
【林煦】:对了,忘了跟你说,你上次不是让我帮你留意房子吗?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最近正好有套公寓要出租,地段和户型都巨好,就在CBD那边,离你公司估计也就十分钟的路。
温年看着那条消息,忽然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手机。
【温年】:还在吗?我想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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