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梯里逃出来后,温年一路狂奔,直到冰冷的夜风灌进肺里,带来一阵刺痛的凉意,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连外套都忘了拿。
那个周末,温年几乎是以一种自虐般的方式度过的。
他把自己关在刚刚租来的新公寓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见天日。除了泡面和咖啡,没有任何食物。
电梯里那短暂的几十秒,像一段被植入他脑中的病毒程序,反复循环播放。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那股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雪后松木般的气息。
还有手背擦过西装面料时,那冰凉又仿佛带着静电的触感。
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他越是想忘记,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到最后,他索性放弃了挣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里。
他将顾凛川之前批注过的所有问题,逐条逐字地分析,揣摩。然后推翻,重来,再推翻,再重来。
他几乎没怎么合眼,两天的时间里,只靠着速溶咖啡和意志力硬撑着。眼窝下面是浓重的青黑色,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心里憋着一股劲。
一股不甘心,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执拗。
他就不信了,他做出来的东西,真就那么一文不值。
周一清晨,温年顶着一副快要猝死的模样,将自己耗尽心血赶出来的第三版方案,放在了顾凛川的办公桌上。这一次,他几乎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然而,现实给了他更沉重的一击。
下午三点,项目核心团队会议。
巨大的会议室里,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
顾凛川坐在长桌尽头的主位,面色冷峻。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份温年熬了两个通宵才赶出来的方案,一页一页,翻得很慢。
会议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每一声,都像鞭子一样,抽在温年的心上。
终于,顾凛川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没有用红笔,只是将方案轻轻合上,放在了桌子中央。
然后,他抬起眼,冷淡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就是你们用了一周,外加一个周末,交出来的东西?”
他的声音不高,很平稳,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没人敢说话。
“市场调研的数据,依旧停留在表面。用户画像模糊不清,你们甚至不知道你们的目标客户,究竟是谁。”
“所谓的创新点,不过是把别人玩剩下的概念,换了个华丽的包装。我没有看到任何核心竞争力。”
“最可笑的是财务预估。我不知道做出这份预算的人,是过于天真,还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方案的每一寸肌理,将里面的脆弱和不堪,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整个团队的人,头都埋得低低的,脸上火辣辣的。
温年更是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他攥紧了藏在桌下的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带来一阵阵刺痛。
顾凛川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他的身上,像两道实质的冰锥。
“特别是你负责的部分,温年。”
温年猛地一颤,被迫抬起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逻辑混乱,结构松散。你似乎很想面面俱到,结果就是顾此失彼,没有一个点,是真正挖深了的。”
顾凛川拿起那份方案,当着所有人的面,扔进了手边的碎纸机里。
“嗡——”
机器运转的声音,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温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两天两夜的心血,被搅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白色纸屑。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尊严,也跟着一起,被碾得粉碎。
羞辱,愤怒,还有强烈的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个项目的重要性,我想我已经强调过很多遍了。”顾凛川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看来,各位的工作态度,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带来了山一般的压迫感。
“所以,我决定。”他顿了顿,冰冷的视线扫过全场,“这个周末,核心团队全体加班。”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细微的,压抑的抽气声。
所有人都面如死灰。
连续两周无休,这简直是要把人往死里逼。
但没人敢反驳。
就在大家以为这场酷刑终于要结束的时候,顾凛川的目光,再一次,精准地锁定了温年。
“温年。”
他叫了他的名字。
温年僵直着背,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动弹不得。
只听见那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下达了最终的宣判:
“你的部分问题最大。今晚留下来,我亲自指导。”
“轰”的一声。
温年的大脑,彻底炸开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顾凛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要……亲自指导我?
这是什么意思?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纷纷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谁都看得出来,新来的总监,是铁了心要拿温年开刀了。
散会后,同事们一个个收拾东西,脚步匆匆地离开,像是生怕被卷入这场风暴。
项目组的组长老张走过温年身边时,停下来,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温,顶住。顾总……他做事就是这个风格,对事不对人。”
话虽这么说,但那语气里的怜悯,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温年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脸部肌肉已经完全僵硬了。
很快,巨大的办公室里,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光了。
敲击键盘的声音消失了。
电话铃声消失了。
窃窃私语声也消失了。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办公区,此刻只剩下头顶日光灯发出的,单调的“嗡嗡”声。
窗外,夜色已经一点一点地漫了上来,将整座城市吞没。远处写字楼的灯光,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而在这片星河的映衬下,空旷安静的办公室,就如同一个巨大的,与世隔绝的玻璃囚笼。
温年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一动不动。
而顾凛川,就在不远处的总监办公室里。那扇百叶窗紧闭的玻璃门,像一只沉默的巨兽的眼睛,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温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给罩住了。
空气里,仿佛又开始弥漫起那股冷冽的,属于顾凛川的,雪后松木般的气息。
明明是空旷的空间,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他快要被这种沉寂逼疯的时候,总监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温年的后背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顾凛川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脱掉了西装外套,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子被一丝不苟地挽到了手肘处,露出了结实而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没有走向自己的座位,而是径直朝着温年这边走了过来。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而规律的“哒、哒”声。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温年的心跳上。
温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假装在认真工作,但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终于,脚步声停了。
停在了他的工位旁边。
温年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带着体温的热度,从身侧传来。
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
顾凛川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他只是很自然地,从旁边的空位上,拉过来一张椅子。
“吱——”
椅子的轮子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轻微而刺耳的声响。
然后,就在温年僵硬的注视下,顾凛川坐了下来。
就坐在他的身边。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得不可思议。近到温年只要稍稍一转头,就能看到对方衬衫领口下的锁骨。
温年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股无形的,属于顾凛川的气息,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浓烈,将他从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地包裹住。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血液“嗡”的一下全都涌上了大脑,让他一阵阵地发晕。
顾凛川依然没有说话。
他坐下来后,只是很随意地将双臂交叠在胸前,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
然后,他偏过头,将目光,落在了温年的电脑屏幕上。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办公室里只剩下温年因为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和旁边那人平稳到近乎不存在的呼吸。
这比直接开口骂他还要可怕。
顾凛川的视线,就像一台高精度的扫描仪,带着一种审视的,冷静的,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意味,一寸一寸地,扫过屏幕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张图表。
温年感觉自己如芒在背。
那道视线,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和温度,烙在他的后颈上,让他坐立难安。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工位是开放式的。
没有任何遮挡,没有任何退路。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而那个拿着放大镜,仔细研究他每一寸纹理的人,就是身边的这个男人。
他的手指放在键盘上,却变得无比僵硬,迟迟敲不下任何一个字符。
大脑里更是一片混乱,那些原本清晰的数据和逻辑,此刻全都搅成了一团浆糊。
“怎么不动?”
清冷的,带着一丝低沉磁性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耳边响起。
温年猛地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他这才反应过来,顾凛川是在跟他说话。
“我……我在想……”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磨过。
“想什么?”顾凛川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想怎么把一堆垃圾,重新包装成另一堆垃圾?”
尖锐,刻薄。
没有丝毫的委婉。
温年的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血色从脖子根,一直蔓延到耳廓。
这是**裸的羞辱。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得掌心生疼,一股屈辱和愤怒的热流,在他胸口横冲直撞。
他想反驳,想摔掉鼠标,想大声地质问他,你凭什么这么说!
可是,他不能。
他是上司,是甲方的总监,是掌握着他职业生杀大权的人。
温年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重新握住鼠标,点开了项目的基础框架文件。
“这一部分,我认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认为?”顾凛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嘲讽,“我不需要听你认为。我要的是事实,和数据。”
温年咬紧了后槽牙。
他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他索性不再说话,而是直接调出后台的原始数据和用户调研报告,打开数据透视表,开始重新进行建模分析。
他试图用行动来证明,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
键盘的敲击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清脆地响了起来。
温年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屏幕上,屏蔽掉身旁那个强大的存在。
但是,他做不到。
那道目光,始终如影随形,紧紧地锁定着他。
它太有侵略性。
不像是在审视一份工作,更像是在……观察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观察它如何挣扎,如何徒劳地展示自己的力量,然后,在绝望中,一点一点地,耗尽所有的力气。
这种认知,让温年感觉一阵阵地发冷。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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