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袤有心想说,咱们一个帐篷里睡又不挤,张了几次嘴,到底没能说出口。
书嘉领着宝安,带了两个勤务兵收拾帐篷去了,屋里只剩赫连川和羊袤。
从前说不完的话题,这时竟一个也找不到,两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半天,同时尴尬地笑了。
赫连川问道:“累坏了吧?要不你先去我床上睡会儿?”
羊袤低头看着自己的破衣烂衫,“不用了,我身上脏。”
赫连川好像找到了该干的事情,语气一下变得轻松起来,“对了,我让人抬热水进来,你先洗个澡吧?”
羊袤有些为难道:“不用了,等会儿那边帐篷收拾好,我过去洗。”
赫连川笑道:“还等会儿干什么,在这里洗不一样?你洗澡怕我看?”
羊袤也笑了,“我怕你看个球,我和你一起洗过多少次澡了?我是怕我在这儿耽误你的正事。”
“没有正事,今天你就是正事。”
赫连川朝帐外喊道:“去打热水来,羊公子要洗澡。”
帐外传令兵答应一声去了。
赫连川这才又对羊袤说:“你只管洗你的,我去处理一下今天的军报。”
不大功夫,一个勤务兵搬进一个大浴桶来,另一个勤务兵提来两大桶热水倒进去,又拿来澡豆、干巾子,问道:“羊公子需要搓澡吗?”
羊袤摆手说道:“不用伺候,你出去吧。”
赫连川笑他道:“在府里不是被人伺候的?怎么突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羊袤背过身,“你也过去忙你的吧,我要开始脱衣服了。”
赫连川转身往案子边走,嘴里说道:“你先慢慢洗着,回头换我的衣服。不过我的衣服都是书嘉和苟黔收着;你等书嘉和宝安回来,再从水里出来。”
羊袤慢慢擦洗着身子,偶尔转头望望赫连川,却见赫连川埋首书案,根本顾不上抬头瞧他一眼。
钟川——赫连川,变的不仅仅是姓氏,羊袤茫然而漫无边际地想,从前的熟稔和亲密找不到了,不知道以后相处起来会怎样。
晚饭时分,苟黔浑身是土率部回城。
一进帐就见帐内凭空多了扇折拉屏风,屏风后水汽蒸腾,偶尔传来哗啦哗啦几下搅水声。
赫连川从军报堆里抬起头,刚瞥见苟黔嘴角就弯出笑来。等看清苟黔灰头土脸的模样,迅速敛起笑意生生堆起一脸嫌弃,起身上前掸一下苟黔的袍子问:“怎么弄这么脏?你在地上打滚了?”
苟黔抓住他的两只手腕不让掸,“和士兵们在沙坑里摔跤来着;殿下莫扑打,我拿件衣服出去冲洗一下再回来。”
说着冲屏风一努嘴,做了个口型问:“谁在里面?”
赫连川全身用力,一个劲非要往苟黔身上黏,气喘吁吁地说:“不告诉你,晚饭时间你自己看。你这是被人放倒了?你怎么这么笨,还摔不过个小兵?”
当时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安哥儿、祢大海和高世平几个人,一哄而上和苟黔在沙坑里疯闹来着。
苟黔不作声,只伸脚一绊,手上使了点儿巧劲,赫连川就仰面朝天被轻轻放倒在地毯上。
赫连川索性摊手摊脚躺着,眼睛狡黠地望着苟黔说:“去找件我的衣服给羊袤换上——书嘉和宝安布置个帐房总也不回来;天冷了,你别在外面洗澡,一会儿等羊袤洗完,让人换了热水,你进去洗好了。”
苟黔半弯着腰,一只手还在托着赫连川的脖子,听完这席话当场愣住:想不到小国舅羊袤能逃过灭门之祸,还能千里迢迢找到西固城来。
这个反应让赫连川颇感得意,趁着苟黔发愣,敏捷地两脚往苟黔腿上一攀,双手环住苟黔的脖子,猴子一样吊挂在苟黔身上。
苟黔忙伸出另一只手在赫连川屁股上托了一把,扶他站起来。
这段日子赫连川飞快地抽条长个儿,看起来瘦了不少,屁股倒是结实有肉。
“殿下站稳了,我给羊公子找衣服去。”
赫连川闹个大红脸,抽身就往大案那边走,嘴里掩饰尴尬地咕哝道:“我到你眼睛了,再有两年,我保证长得比你高。”
苟黔把内外衣物找齐,走到屏风旁轻轻敲了两下,“羊公子,更换衣裳预备好了。”
羊袤一直在屏风内支着耳朵,听赫连川与苟黔对话。虽然看不到赫连川的表情,但仅凭他说话的语气语调,羊袤就能感觉到,赫连川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活色生香的模样。
羊袤心里说不出来的失落和怅惘,应声答道:“多谢苟侍卫。衣裳挂在的衣架上就行。”
衣架就在屏风一旁,苟黔依言刚把衣服挂好,就听书嘉的大嗓门在帐外喊:“殿下,羊公子,我和宝安回来啦!”
踩着话音帐帘一打,书嘉和宝安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赫连川心下正不痛快,刚准备拿书嘉当个发作的引子,却见宝安洗得清清爽爽,身上换了件书嘉常穿的灰袍子,改口夸书嘉说:“今天倒是有眼力劲儿,帐房都弄好了?”
自打来到西固城,这还是第一次被赫连川夸,书嘉高兴地连说带比划道:“都弄好了!按殿下吩咐,从京城带来的物件,捡好的都放到羊公子帐房里了,布置得比殿下的主帐还气派华丽呢!褥子底下铺了狼皮,座椅上搭了虎皮……”
赫连川两手摁着太阳穴制止道:“好了好了,本帅知道了,你可别人来疯了。去找人预备热水,你苟哥也需要洗洗——宝安进去伺候你家公子穿衣服。”
书嘉这才看到苟黔,兴高采烈抢在宝安前面跑过来,“苟哥回来啦?你怎么搞得这么脏?”
苟黔拖着书嘉往外走了几步,低声教训道:“客人在的时候不要咋咋呼呼的,你往里面瞎闯什么?一会儿等羊公子换好衣服出来,你让人把屏风撤走,浴桶抬出去,把地毯收拾干净。
我出去冲个澡,你能把这里收拾明白不能?”
书嘉扭头看赫连川一眼,见赫连川正低着头忙自己的,全不关心这边,小声回道:“可是殿下让我预备热水,让你在这里洗。”
苟黔在他头顶胡撸两下,转身去拿自己的换洗衣服,然后提着铜盆往外走。
“殿下,”
经过赫连川案前时,苟黔说:“我出去洗洗,很快就回来。”
说完不等赫连川答话,打起帐帘匆匆出门了。
赫连川气得想追出去打他一顿,偏偏书嘉为了择清自己跑来告状说:“殿下你看,我说苟哥,苟哥不听……”
赫连川黑着张冷脸,吓得书嘉赶紧闭了嘴。
羊袤收拾妥当转出屏风,只见书嘉蹲在地上低头抠着自己的手指甲,赫连川埋首于一堆公文中头也不抬,仿佛苟黔一离开,这营帐里欢快热烈的气氛也跟着离开了。
羊袤笑着招呼道:“殿下还没忙完呢?”
书嘉闻声一个高蹦起来,毕恭毕敬行了个礼;赫连川从书案抬起头,也冲羊袤一笑说:“你洗完了?累不累?要不要去床上躺躺?”
羊袤摇摇头走到赫连川身边,捡了张椅子坐下。
赫连川吩咐道:“书嘉沏茶来。”
书嘉刚预备出去叫人来收拾屏风和浴桶,听到吩咐忙不迭地往回跑。
宝安已经拿起茶壶先给赫连川添了茶,然后又给羊袤倒了一杯,见书嘉跑回来,一指屏风用气声说道:“这里我伺候就行,你去叫人收拾那边吧。”
书嘉求助地去看赫连川,赫连川摆摆手,书嘉这才如释重负出帐去了。
羊袤只问赫连川些“最近在看什么书?军政事务处理起来吃不吃力?人事机构可还完备?”之类老气横秋的话题,绝口不提从前那些走马斗鸡、蹴鞠爬树的旧事。
赫连川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闲聊,一心只挂念苟黔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传令兵忽然来报,说帐外有个叫安哥儿的训练营士兵求见苟教头。
赫连川准备让书嘉出去打发安哥儿晚些时候再来,突然想到新兵报到第一天,苟黔夸过一个士兵身手好,连人家年龄籍贯都记得清清楚楚,好像就是名叫安哥儿。
赫连川心下转念,起身对羊袤说:“可能是训练营那边有什么事情,你先坐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打帘出帐就见一个宽肩窄腰、高挑身材的少年,像是刚刚沐浴完,头发湿漉漉抓成个松髻,手里拿着个精致的木盒,背对帐房,腰背挺直地站着。
两名守卫看到赫连川出帐,一齐行个军礼大声喊道:“见过少帅!”
安哥儿闻声转过身来,一张象牙色的俊脸,肌肤细腻,眉目清朗,一看就是个生活优渥的大家子。
看到出帐的竟是少帅本人,安哥儿脸上闪过一瞬惊讶,旋即大大方方上前一步,行个军礼问好。
赫连川见安哥儿相貌出色,通身气派风流倜傥,心下隐隐有些不是滋味,冷冰冰问道:“可是训练营有什么急事?”
安哥儿露齿一笑,“回禀少帅,没有急事;是属下与教头的一点儿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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