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黔见他那副受挫的表情,不忍心说得太重,于是说道:“这次先这样吧,回头让人捎话给令尊,再不要派人来了。
这里是军营,不是集市,人来人往的成什么样子?实在有心劳军的话,把劳军物资直接送到西固城军需处,还能得个军功簿上记一笔。”
安哥儿答应一声,冲着河对岸勾了勾手,车夫一扬鞭子,大车“骨碌碌”转桥头而来,两个小厮跟在后面直跑。
安哥儿招呼一声:“兄弟们,老百姓送慰问食物来了,大家都过去吃啊!管够吃!都别客气啊!”
小兵们嗷嗷喊着“安哥儿豪气!”往外冲,只有高世平和关猛一动不动。
高世平队的其他人本来已经跟着冲出去了,回头见队长队副不动,都讪讪地退了回来。
安哥儿一手提着袍襟装了一兜子梨,另一只手里擎着半个已经切成块的蜜瓜跑回来,一敞袍襟对苟黔说:“自己拿个梨,再拿块瓜——我腾不出手来;你拿了我再给军侯和高队长他们送去。”
苟黔拿了一个梨冲他一摆手;他跑去给张和送了,又朝高世平他们跑过去。
“高队的兄弟们来吃水果啊,就这一次啦,刚才被苟教头骂了,再不让家里人送东西来了。”
他见高世平垂着眼皮不吱声,用肩膀一撞高世平说:“训练场上是对手,训练场下是同袍,怎么吃东西时还分高队、云队吗?”
高世平这才抬眼看看他,接过一块瓜说道:“多谢,是我小家子气了。”
安哥儿展颜一笑:“高哥说哪里话。”又抬头招呼:“兄弟们自己来拿啊,不够自己去车里取,有的是。小关还生哥的气呢?得啦!你别叫咱小私盐贩子,咱也不给你起外号,吃块瓜,咱们一笑泯恩仇成不成?”
小兵们这才一哄而上,吃着水果围着安哥儿问:“安哥儿,你轻功这么厉害,学几年了?平时怎么练得?”
安哥儿啃着梨说:“说起来不怕你们笑,我家世世辈辈贩盐,没出过一个当官的;我爹就请了最好的私塾先生,教我们兄弟俩念书,想让家里也出一个走科举道路的。
我哥还好点,字起码认全了,文章做得那叫一个烂;生意经倒是不学就会,我爹都比不了,所以早早出去接管家里的买卖去了;
我六岁开始认字,认了一年,就认识自己的名字;又念五年,好歹背下篇论语。我爹说算啦,这也不是个读书的种子,文的不成,试试武的吧,于是给我找了个武学师傅。
我那师傅其他功夫倒也罢了,轻功不是吹,真的是一顶一的好。刚开始教我时,也是给我腿上绑了沙布袋。所以说现在苟教头让咱们绑上沙袋跑步,好处不止一个,等一个月练下来,解了沙袋你们再看,就能体会到什么叫‘身轻如燕’了。”
关猛在安哥儿跟他主动示好时还在别扭,听了安哥儿说的这些话,不禁也凑了过去。
赫连川正在帐中听孙鸣凤介绍新请的盐矿管事人的情况,一个传令兵在帐外禀报说,城外来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子,说是姓羊,是少帅的旧友,想要进城求见少帅。
赫连川彼时刚端了茶杯往嘴边送,一听就猛地站起来,茶杯一歪,茶水撒了前胸一片。书嘉忙拿了干巾子,上前想给他擦擦。
赫连川挥手将书嘉推了个趔趄,顾不得许多,只是一连声问传令兵:“来人样貌可看清了?什么特点?”
传令兵答道:“一个细高白净,另一个略矮,小眼睛。”
赫连川立时喜形于色,大声吩咐传令兵道:“快快请进城,马上带来见我。”这才转头对孙鸣凤说:“太好了!错不了,是羊袤和宝安。”
孙鸣凤起身拱手告辞,“羊尚书祖荫庇佑,所幸羊公子躲过大难。殿下想必心情激动,也听不进我聒噪,军中杂事,我晚些时候再来汇报。”
赫连川忙回施一礼,“诚如所言,学生今日恐怕不能专心,还请师傅原谅;等安顿好小羊,再请师傅过来教诲。”恭恭敬敬把孙鸣凤送出帐去。
赫连川站在帐门外等了不多时,就见一高一矮两个衣衫褴褛的人,跟在传令兵的身后,踉踉跄跄地往这边来。
赫连川赶紧迎上几步,羊袤见了,脚下着急,摇摇晃晃冲过来扑到赫连川怀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紧抱着赫连川呜呜地哭。
赫连川被他勾起陈伤旧痛,眼泪也滚滚而下。
书嘉和宝安站在各自主子的身后,不敢出言劝解,只能陪着掉眼泪。
直哭得羊袤身子发软,在赫连川怀里站立不住,赫连川才醒悟过来,忙喊书嘉过来,一起搀了羊袤往帐里走。宝安在后头跟着,赫连川还不忘回头吩咐传令兵下去安排牛奶和吃食。
进帐扶羊袤在椅子上坐了,赫连川这才来得及细细打量他们主仆二人。
羊袤风尘仆仆的脸被泪水冲得黑一道白一道,原本清瘦的脸,更是瘦出了尖尖的下巴;身上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想是路上钻过山林,衣服被荆棘剌成一缕一片的。
宝安更是瘦得脱了相,原本胖乎乎的脸上赘肉都不见了,显得脸长了些,眼睛大了些。
赫连川见宝安饿得摇摇晃晃站不住,便招呼他也坐;宝安摇摇头,不肯乱了规矩。
赫连川只得让书嘉搬来两个矮些的绣墩,让书嘉陪着,和宝安面对面坐了。
“以后在军中不必讲那么多府里的规矩。”赫连川对宝安说。
宝安笑笑,咬咬嘴唇不说话。
赫连川这才发现宝安的嘴唇干得裂了好几道口子,上面翘着几块死皮。
赫连川忙命书嘉给羊袤和宝安倒茶,宝安手抖得拿不住茶盅,泼泼洒洒地也顾不上烫,一口气喝干了。
书嘉拿着茶壶站在一旁,看得心中不忍,上前又给他添满一盅。
羊袤看着倒还好,虽然也瘦了。
“你俩怎么逃出来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吧?”赫连川等羊袤连喝了三杯茶,把茶盅放回案上才开口问道。
羊袤抬起红红的眼睛,看着赫连川,“《讨伪皇帝檄》传到京城那天,我父亲就匆匆赶回家,打点了一个包袱,让我和宝安赶紧逃,到西固城来找钟王爷;还说若是见到王爷,什么都不必说,王爷自然一切都明白;若是见不到王爷,只要找到孙鸣凤和郭定邦,对他们说一句‘遗诏是我爹交给王爷的’,他们就什么都明白了。
刚出城就听说我们家全完了,爹娘和姐姐都……”羊袤哽咽得说不下去,赫连川沉默地抓起他的一只手握着。
“沿途都贴着我的画像,我们不敢走官道,专捡山林小路走;白天我躲在林子里,宝安一个人去买吃的。结果第三天就遇到了山匪,包袱被抢了,我和宝安也差点被打死;宝安拼死抱着我从山坡上滚下去,才捡回一条命。
后面这二十多天就只能讨饭、挨饿,拼着一口气往西固城这里来。”
传令兵报告一声,端着一盘饼,一大碗咸肉,两杯牛奶进来了。
赫连川松开羊袤的手,亲自拿起一张饼,夹进几块咸肉包好,递给了羊袤。
羊袤真是饿极了,接过饼就是一大口,才嚼了几下就急急忙忙咽了,紧接着又是一大口,吃得太急噎得直抻脖子。
直到大半张饼下去,羊袤才想起来,转头轻轻叫了宝安一声:“宝安,你也来吃,不用等我吃饱——这回饭有的是。”
书嘉听得鼻子发酸,走过去卷好一张饼,一伸胳膊递给宝安。
宝安犹犹豫豫地接了,赫连川说:“你只管吃你的;书嘉现在也是和我一张案子,一起吃饭。”
宝安这才把饼送到嘴边,开始还使劲控制着小口咬,没咬几下就变成狼吞虎咽。
主仆俩直把饼和肉都吃完了,牛奶也喝了。
“够吗?不够伙房还有。”赫连川问道。
羊袤不好意思地笑笑:“够了。你别笑话,我俩饿了三天了。”
赫连川说:“说什么笑话不笑话。倒是宝安,怎么突然变成没嘴儿的葫芦了?现在还能讲出笑话不能?”
宝安一指自己的喉咙,哑着嗓子,挤出几丝话音儿:“不成啦,等过几天再给殿下讲吧。”
羊袤脸上半悲半喜的,“这一路上,吃的喝的都是先尽着我,难为他怎么活下来的。”
宝安做了个口型:“偷吃。”
羊袤笑得掉下两颗眼泪来。
羊袤转又问起钟王爷,赫连川想了一下说:“用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
两人同时闭了口不再说话,帐内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赫连川又开口说道:“我安排人给你收拾帐篷去。拨两个小兵在帐外听候支使,晚上就让书嘉和宝安在帐里伺候。”
羊袤连忙说道:“不用,不用。书嘉晚上不得服侍殿下吗?”
赫连川说:“我晚上有苟黔,平时书嘉都是跟着士兵们睡大通铺;如今跟你过去,条件一下要好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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