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牛认了罪,公安机关就能对他的犯罪事实进行定性,当陈平还在绞尽脑汁地进行取保候审、批准逮捕以及审查起诉等漫长的扯皮工作时,黑色越野车在村口水泥路断裂处停下。
西北的秋天即将离去,一夜间起了北风,钟嘉慧一推开车门,冷风就径直往她脸上招呼,体感温度骤然下降,她摸了摸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的胳膊,微微打了个冷颤。
吴霖熄火停车,从主驾绕到后车厢摸索了一会,递给钟嘉慧一条小毯子:“没带什么衣服,凑合用吧,别冻着了。”
羊毛毯子柔软且挡风,钟嘉慧往厚实的羊毛里缩了缩身子,死鸭子嘴硬:“我有带衣服,只是放在马牛家里了。”
绝口不提在离开金水市前对吴霖购入价格不菲的羊毛毯这一行为嗤之以鼻的人是谁。
吴霖现在心情正好,看什么都是春风得意,自然不会和她别苗头,很温顺地说:“走吧,我们去收拾东西。”
也许是起北风刮沙尘的原因,各家各户有大门的大门紧闭,没大门的也把厚重的布帘放下挡得严严实实,但就在这一道道隔墙之后,仿佛隐匿着一双双眼睛,神色各异地观察着来人,钟嘉慧走了几步,忽地一顿:“…出了这事,他们该拿眼色看我了。”
“别把人想那么极端,”吴霖依旧是温温柔柔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肩膀,“是非对错自在人心,况且冬天快到了,他们忙着囤草呢,没那么闲。”
他们拐进马牛家的小巷,远远地看见马牛从家门口探出个头,一眨眼扭头就往家里蹿。
钟嘉慧的小脸刚扬起一个微笑,勾起的唇角一僵,心忽地一拔凉,就听见马牛变声期鸭子一样的叫声:“妈!钟姐姐回来了!”
话音未落马大嫂操着擀面杖就出来了,见面先把钟嘉慧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眉头很不赞同地一皱:“前些天还是胖的,回来就瘦了,咋回事哩娃子?”
钟嘉慧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回之以甜甜的,近乎讨好的微笑:“没嫂子的伙食,当然就瘦了。”
马大嫂没什么文化,但在乡里乡外家长里短的文化里浸润多年,颇懂得点人情世故,因此对这些天村里头传开的风言风语闭口不提,让开一个身位:“进来吧,正赶上俺们吃晚饭哩。”
她把话说完一抬头,终于看见钟嘉慧身后穿着冲锋衣从头黑到尾几乎融入傍晚夜幕中的吴霖,忽然就愣怔住了。
看马大嫂神色轻微地变了,钟嘉慧有些犹犹豫豫地说:“这是我…丈夫。”
吴霖:“!”
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钟嘉慧这回倒是理直气壮地直视着他:“难道不是吗?”
当然是,只是有点意外。
他从善如流地朝马大嫂打了个招呼,马大嫂神色很复杂,但这种复杂也不是什么小钟姑娘英年早婚或者是这个男人配不上小钟姑娘的复杂,而是一种夹杂着惊讶与恍惚的,陷入多年前追忆的神情。
她还是让他们进来了,只是眼睛盯着吴霖不放:“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我姓吴,出生地是在陇县,嫂子。”吴霖一本正经地时候格外温文有礼文质彬彬,隽秀的眉眼像山水画一样秾纤合度,多一笔太重,少一笔则太淡。
这让马大嫂想起了多年前那个他是从南方来的的男知青,那温柔的眉眼和体贴的行为不知道让多少待嫁少女为之倾心,尽管那时候她年龄还小,但当听说男知青和村花喜结连理时,她也是扎扎实实在被窝里哭了一顿的。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后来她也嫁人生子,儿子孝顺好学,这日子过得算是幸福美满,和街坊闲聊时得知当年那对神仙眷侣落得个一死一疯的结局,也只是唏嘘一阵命运无常就丢到脑后去了。
当她看见吴霖的脸时,少女时代的记忆忽然就像开了闸门一样涌了出来:“陇县生的,你是夏花儿子吧?”
吴霖有些意外地挑眉,说是。
马大嫂微微地笑了:“你跟你爸妈就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哩。”
夏花漂亮得英气,吴知青帅得温柔,两人叫一个天造地设爱得是轰轰烈烈,生的儿子也叫一表人才,可惜世事无常…
马大嫂叹了口气,眼睛瞟到自己肿眼皮厚嘴唇但精神气十足的儿子身上,忽然悟出一个真理:太过耀眼也不好,这平平淡淡才是幸福哩。
她顿悟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对面两人,钟嘉慧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半晌迟疑道:“虽然没见过马叔,但弟弟与马叔一定十分相似。”
马大嫂的表情突然凝固。
“嫂子脸型圆润,是有福气的长相,弟弟…”钟嘉慧顿了顿,说,“想来是更像马叔一点。”
半晌马大嫂沧桑地一挥手:“嗨呀算了别提这事,想起来我就担心…”
话还没说完,门外撩帘子跨进来一个头顶油光蹭亮的矮秃子,一咧嘴露出积年黄牙垢:“媳妇哎!村口停了辆车!那轮胎!那车身!可气派哩!你晓不晓得咧?快去看哩!”
消失多日的马叔终于打上了照面,钟嘉慧却轻轻抿住了嘴唇。
听说秃头是一种遗传基因…她忍不住担心地看了眼马牛。
“不晓得,”马大嫂猛地往丈夫伸向馒头的手敲上一记,“那么多天死哪去了回来就知道吃吃吃!还不去添柴烧火!”
马叔吃痛,在雪白的馒头上留了五个清晰可见的手掌印,灰溜溜地走了,连招呼都没敢和他们打。
屋内瞬间安静了一瞬,马大嫂神色自若地擀面,一时间只听见擀面杖敲击桌板“哒哒哒”的声音。
过了一会,马大嫂突然说:“车是你们开来的吧?”
钟嘉慧和吴霖对视一眼,说:“我受了点伤,进村坐三蹦子怕伤口开裂,越野车能坐得稳当一点。”
擀面地声音停了一下,马大嫂轻声说:“小吴用心了。”
她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忽然又很快说起别的事来:“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马玲一家,可怜啊。”
“记得。”钟嘉慧心中忽起不好的预感。
“前天她家大人没了哩,马玲电话又打不通找不着人,只剩下马玲妹子一个人,小娃子可怜的哩…”
钟嘉慧张了张嘴,半晌才勉强找到声音:“…那她…她人在哪?”
“按咱这的风俗哩,入棺前要停尸三天是要有人守坟的,没男娃子,女娃子也成,她在给她爹守坟呢现在。”
…
夕阳已经完全下山,金色云海被沉沉低坠的黑夜吞没,深深浅浅的云雾打结缠绕,偶尔刮来阵北风,勉强露出云层后昏黄月光。
星辰被挡得一干二净,这个夜晚阴沉得仿佛要溺死人。
马玲家门口挂了张白幡以示丧事,屋门半开的房子正中间摆了一口木棺材,还在地上放了几根白蜡烛,在昏暗中就像几双双摇晃的眼睛。
冷风吹得门上的白幡直晃荡,被火光一照,反射出血红来,大片红色低低压着棺椁,棺椁侧边跪坐着马玲妹子,瘦弱的肩膀正勉力支撑着这沉沉的火光。
小姑娘听见动静,慢慢地转过头来,十岁不到的孩子脸色苍白,但见人却不哭,反而是平静有礼地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姐姐好,哥哥好,”她说,“我去给你们倒杯水喝。”
钟嘉慧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堵得发慌,分明搪瓷杯里的水温度正好,但她仍然觉得难受,就像那无处不在的北风钻了空隙,呼呼地灌入冰凉。
“…节哀顺变。”她干巴巴地说。
这乡村里叫人家名字大多有几个习惯,一是照爹妈名字叫某某仔,若是家里有多个孩子,则照哥姐名字叫某某妹子,再若是这娃子在某一方面长出了特色,乡亲便会不吝啬于给娃子起个譬如萝卜、竹竿之类别具特色的绰号。
马玲妹子没有特色,但在一村猪羊马牛的名字中,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她叫春溪。
起这个名字的原因倒是朴实无华,春溪妈怀她的时候去赶集,半路上在溪边生下的她,正巧是春天溪水暴涨,百草丰茂的精神气象,为图个吉利,就叫她春溪。
可惜春溪前半辈子过得有点倒霉,两三岁上没了娘,到了十岁久病的爹也没了,只剩下姐妹俩相依为命。
“那你姐姐呢?”钟嘉慧伸手握住马春溪冰凉的小手,“还是联系不上吗?”
马春溪低头擦了擦眼角:“我想通了,姐姐她不是没有电话卡才不让我们打电话给她,她只是…”
小姑娘分明是小学两三年级天真无邪的年纪,说话的语气却呈现出一种少年老成的沧桑与淡定:“不想回来了,她把我们丢了。”
钟嘉慧轻轻地搂住了她,马春溪的身板子又瘦又小,皮肤与头发呈现出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暗黄。
她也是没妈的人,可她爸再怎么被后妈迷了心,后妈再怎么口腹蜜剑,也不曾在吃穿上亏待过她,当时便觉得是天塌了的大事,可现在与马家一比起来,倒显得如此无足轻重。
钟嘉慧滋味难言地叹了一口气。
幸福果然是比较出来的。
这声叹气仿佛戳中了小姑娘的心窝,她伏在钟嘉慧的腿上,低低啜泣起来。
钟嘉慧的心被这一声声啜泣不断拉扯,一瞬间她心里闪过无数念头,最终把视线落在刚接完电话走进来的吴霖身上。
吴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机票订好了,明天出发。”
“这样,”钟嘉慧眼睛看着吴霖,温柔地摸了摸马春溪的头,“我们带你去找你姐姐,怎么样?”
吴霖瞳孔微张,而马春溪明显地哽咽了一声。
在国庆最后一天说一声国庆快乐!
立个flag明天再更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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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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