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白婉淑对周司正愈发的恭敬起来。
她本就手艺出众,如今又刻意逢迎,不仅将分内的活计做得滴水不漏,还时常主动替周司正分忧,处理些琐碎的事务。她心思缜密,做事稳妥,加之嘴巴严实,从不多问半句,渐渐的,周司正看她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赏识。
如此过了大半年的光景,周司正也终于对她放下了部分戒心,将一部分不太紧要的账册交由她整理。
拿到账本的那一刻,白婉淑手心都沁出了冷汗。她强作镇定的回到自己的值房,关上门,才在灯下翻阅起来。
这一看,果然就发现了问题。不少的记录都含糊不清,进项与出项明显对不上,还有一些物件,只在入库时记了一笔,后续分发的记录却是一片空白,就跟那些东西凭空蒸发了一般。
账目上的这些缺漏,也包括了她之前留意到的,自己制作的那些的螺钿器物。周司正利用职权,暗中倒卖宫中的器物,基本就已是板上钉钉了。
然而确认了这一点,一个更令人心惊的念头却猛的窜入白婉淑的脑海。
当初那十二扇惹出滔天大祸的屏风,在送到造办处暂存时,尚宫局这边也曾派过人去查验过。
当时去的人,会不会就是周司正安排的?那扇屏风的离奇失窃,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什么外贼,而是周司正,或者她背后之人,早就策划好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将那价值连城的贡品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出去。
若真如此,那她们这些造办处的宫人,当初险些就成了替死鬼。而自己阴差阳错造出的赝品补缺,竟是无意中堵上了她们窃取贡品的窟窿。
想到这里,白婉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原本只以为周司正贪财,却没想到,对方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胆子这么大,连属国进献的贡品都敢动。
白婉淑拼命的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一个小小的宫女,身份低微,活动范围仅限于宫墙之内,根本接触不到宫外的任何消息渠道。想要查清周司正背后之人,以及那些被倒卖物件的具体去向,对她而言难如登天。
她努力回想上辈子的记忆。上辈子没有什么螺钿,她凭借绣功在尚宫局站稳脚跟的时候比现在晚了好些年,与这位周司正并无太多的交集,只隐约记得这位周司正最后似乎卷入了主子娘娘的是非之中,死得不明不白,成了一桩无人深究的悬案。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这个道理,白婉淑比谁都明白。周司正和她背后的人连贡品都敢动,手段定然狠辣,自己如今窥见了他们的秘密,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眼下,她孤立无援,唯一能想到的,或许有能力、也有理由插手此事的,竟只剩下那个人。
靖安郡王顾明臻。
那屏风是从他戍守的边关进献,当初失窃一案他也亲自过问,如今发现屏风失窃可能并非意外,而是内贼勾结,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要如何联系上他?又该如何取信于他?将账本直接呈上去?风险太大,万一走漏风声,自己立刻就会成为周司正和她背后之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白婉淑拧紧眉头,心思飞转。必须找到一个万全之策,既能将自己摘出来,又能将消息递到顾明臻面前。
这步棋,一旦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
白婉淑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这日,她有事去周司正的值房,到了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周司正大概是临时被哪位主子叫去了,桌案上还摊着本未合上的册子。白婉淑本欲退出,目光却意外的被角落多宝阁上几件新摆出来的小物件吸引住了。
那是几件螺钿镶嵌的首饰和一个小巧的摆件,工艺算不得顶顶的出色,甚至有些地方的镶嵌的地方做的有些粗糙,但设计纹样却颇为别致。
白婉淑的心猛地一跳。
这几件东西绝非出自她手。可这尚宫局里,除了她,还有谁会做螺钿?周司正又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她屏住呼吸,飞快的扫了一眼门外,确认无人经过,随即便走到多宝阁前,小心翼翼的拿起其中一支簪子,迅速藏入袖中,然后若无其事的退出了值房。
回到自己的小屋,关紧房门,白婉淑才取出那支簪子,在灯下细细的观看。越看,心中的疑云越重。
这螺钿镶嵌的手法似乎有些熟悉,绝非宫中匠作的路数。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系统。”她在心中道,“扫描这件螺钿簪子,溯源其原材料来源。”
【指令收到。开始扫描……】
【扫描完成。分析材质成分……】
【成分分析完成。匹配数据库……】
【溯源完成。该螺钿原材料,与数据库记录的屏风材质吻合度99.7%】
这支簪子所用的螺钿,竟然真的来自那扇失窃的屏风,难怪她会觉得熟悉。
周司正……不,是她背后的人,居然是将窃来的贡品屏风拆解,取用上面的珍贵螺钿材料,重新制作成这些不起眼的小物件,以此来销赃牟利。
这簪子,就是铁证。
……
得了这铁证,白婉淑的心反而定了下来。她不敢耽搁,绞尽脑汁寻了个不起眼的机会,通过一个以前在宫里待过,现在在宫外做些小生意的小内侍,辗转将那只螺钿簪子,连同她亲笔写下,详细陈述了账目疑点,以及屏风失窃可能与周司正有关的信,设法送去了靖安郡王府。
信和东西送出去后,白婉淑便一直等着顾明臻的回响。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过去了,郡王府那边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是信没送到?还是顾明臻看了却不信?白婉淑坐立难安,周司正那边倒是并无异动,依旧如常,就跟没发现少了一支簪子一样,这让她更心慌了。
她怕夜长梦多,更怕自己这唯一的指望落了空。
一咬牙,她再次提笔,将这段时间暗中留意到的更多细节都写了下来。她自然是没办法在信中提及系统之事,只说以自己对螺钿的熟悉,断定那簪子的用料必是取自于贡品。
……
靖安郡王府,书房内。
顾明臻一身墨色的常服,临窗而立。
边关暂定,属国归顺,他奉诏回京已有段时日,便不再需要长期驻守苦寒之地。
“殿下。”
一名属下悄无声息地进来,恭敬的呈上封没有署名的信函,“宫里那位,又送信出来了。”
顾明臻转过身,接过信函,却并未立即拆开,反而问了一句。
“之前那支簪子,查验得如何了?”
“回殿下,属下已请数位老匠人暗中看过,虽被改制过,但几位老师傅都肯定,那螺钿的材质和光泽,确非民间乃至一般官造所能及,极似贡品。尤其是其中贝母的纹理,与王府库房中存有的往年暹罗贡品记录,几乎一致。”
顾明臻眼中掠过一线冷芒。他拆开这第二封信,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
“倒是个不怕死的。”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唇角勾起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随手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继续盯着宫里,尤其是尚宫局那边。另外,查一查送信这条线,务必干净。”
“是。”
属下领命之后,迟疑了一下,又问,“那宫里那位白姑娘?是否需要……”
顾明臻淡淡的道,“不必管她。她说的话也未必全是真的,一个小宫女,心思倒是野得很。”
他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漠然,“就算是真的,也威胁不到我们。”
“是,属下明白。”那黑衣人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于寂静。
顾明臻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神色微深。
他对尚宫局那些蝇营狗苟的勾当没什么兴趣,对那个胆大包天,还想着借他之力的小宫女更是懒得理会。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周司正背后那个人,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他顾明臻的头上。那扇屏风是从他的辖地进献,代表着他的脸面。动这东西,无异于在打他靖安郡王的脸。
有胆子,也有能力在宫里布下这等棋子,行此险招,并且目标直指他顾明臻的人,放眼这京城,可没几个。
他微微眯起眼,眼底寒光一闪。看来这看似平静的京城,暗地里想要试探他底线,想把他拖下水的人,比他预想的还要迫不及待。
既然如此,他不妨将计就计。
……
顾明臻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一刻也等不了。
没过几日,朝会上便有御史出列,言辞凿凿的参奏他靖安郡王顾明臻,称其进献的暹罗螺钿屏风并非真品,而是以次充好,以假乱真,实属欺君罔上。
那御史甚至当场呈上了一扇屏风作为物证,言之旦旦说这才是真品,而如今摆在宫中的那十二扇,其中混入了赝品。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
顾明臻立于殿中,面色平静,心中却是一片冷然。这倒是在他意料之中,对方果然按捺不住,跳了出来。
看来,当初派人从造办处神不知鬼不觉拿走那扇屏风的人,就是这位了。
瑞亲王,皇帝的堂弟,顾弘。
这位虽然年纪不大,但瑞王一脉势力不浅,在宗室中颇有影响力。顾弘平日里看着与世无争,只爱些金石古玩,没想到手伸得这么长,心思也这般活络。
皇亲国戚,手握权柄,难怪能在宫廷内外如此如鱼得水,连尚宫局都能渗透掌控。
真品就在他手上,自然能一眼看出如今那十二扇屏风里混入了白婉淑制作的假货。他恐怕还沾沾自喜,以为抓住了顾明臻的致命把柄,却不知那赝品从何而来,更不知他这番举动,恰恰暴露了自己与屏风失窃一案脱不开的干系。
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阴沉,目光扫过顾明臻和底下那慷慨激昂的御史,最终看着被抬上殿的那扇屏风上。
“靖安郡王。”皇帝冷冷道,“此事,你作何解释?”
顾明臻不慌不忙,上前一步,躬身道。
“回陛下,臣进献屏风之心,天地可鉴。至于瑞王殿下所指证的这扇屏风,以及其所言赝品一事。”
他目光平静的看向一旁的顾弘,嘴角甚至带着一抹极淡的微笑,“臣,亦深感好奇。不知瑞王殿下是从何处,寻回了这失窃已久的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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