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姓氏族整个抄家纵观历史也是少有之事,更别提是史官,你说的简直是匪夷所思。”程君实慢声开口。
“少,那就代表确实存在。”唐琦看向他:“先别着急否定,一切真相得等查过之后才知道。”
程君实听他一说扬起头问:“你还要接着查什么?”
唐琦挂了个大大的笑,抬手一挥朝着程君实一眨眼道:“来都来了,反正一炷香还没到,不如再看会呗?”
说罢他便一头扎进竹海,程君实倚在一旁静静守着。
不知道翻了多久,唐琦才转上胳膊呲着牙伸了个懒腰道:“我算是知道什么叫掩耳盗铃了。”
程君实没动只是抬眼瞥他,等着唐琦的后话。
唐琦把竹简通通放好之后就大步走来,拔了案桌上只剩一点的香张口吹灭,然后合着程君实一边往外走一边继续说:“那些史册横跨两朝,除了溪凯,上面有名的还有溪谷云、溪长季、溪空。”
唐琦眼神压下去接着道:“史料大概是从先帝做太子的时候记起,一路至今,署名史官皆为溪姓。”
“这几个名字我都没有听说过。”程君实蹙着眉道。
唐琦跟在程君实身后低着头,两人快步走过秘阁,等真正出了内廷唐琦才整个人放松下来说:“别说你了,我也没有。行军打仗得胜回来需要递交行军册,录入史实,这么久以来我都未曾触碰到史官。”
“那你从前的行军册是?”
“我一般情况是直接禀报陛下,行军册经过陛下之手传于史官。”唐琦突然乐了,说:“当时还以为是陛下器重,现在想来,那应该叫提防。”
他又看向程君实道:“如果刚翻的史册上面的人名都是真的,溪家不会籍籍无名,至少,你我会认识一些。”
“所以你的意思是——史册被人改过?”程君实拧着眉头说。
“这可是你说的哦,再匪夷所思你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吧?”唐琦朝他笑笑。
“如果陛下要修改史册,防的会是什么呢?”
唐琦双手一叠枕在脑后,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中间,听他这么问又乐了声道:“那能防的可就多了,你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程君实偏头看他,唐琦同样回以眼神,眉毛一挑冲他道:“你为了查伯母的事情,是不是经常出入秘阁?”
程君实点头。
“应该有不少人知道你在查这件事对吧——他们是不是都告诉你不要查,不要再继续?”见程君实不说话唐琦便知道自己说对了,于是哼了声又继续说:“那群人都这样,怕你查,更怕真相。”
“你能查到的东西,都是他们想让你看见的而已,”唐琦眼眸忽地暗下来:“真正有用的,早就被藏在底下永无天日了。”
这是两次濒死给他上的一课。
“你的那么多年,恐怕也是白忙活。陛下敢让你进秘阁,就笃定你不可能查出东西,你能看到的,或者说能接触到的,不过是他们为了你量身定做的一套戏码。”唐琦叹了口气又转过头幽幽看着他道:“程妄,你如果一直暴露在他们眼皮底下,就永远也别想走出那些人搭的戏台。”
他往前又多走了几步,程君实落在身后听着唐琦慢悠悠的声音传来:“十二年很长了,足够你给自己一个交代。程妄,想就此止步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至少,不用担心活着。”
程君实加快步子跟上去,同他并肩道:“可我不想止步。”
唐琦又乐了,侧过头看他:“那你想怎么样?跟我一样也死一回?”
他声音在笑,可听的人心里十分苦闷。
“很多事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简单,你做了,付出了时间,或者再狠点豁出命去,难道这样就一定会成功吗?”唐琦继续笑出声:“不是的,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要是丢条命就能换来想要的,我死八百个轮回、挫骨扬灰我都乐意。”
“世上更多的是命没了,什么都没了,想要的东西还在天上挂着呢。”他仰起头慢慢轻声道:“不会有那么多得偿所愿的。”
“那你现在呢?想怎么样,准备随便去哪个地方开田种地吗?”程君实听着他话继而开口。
他不觉得唐琦是在劝他,反倒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果不其然程君实话说完很久唐琦都没有应声。
他一路沉默,两个人并着步子走了很长段路唐琦忽地骂了一声,而后才闭着眼仰头痛声道:“不甘心啊。”
死不敢死,活不够活。
所有的所有都只汇成了一句:我不甘心。
“那就再试试呗。”程君实眼睛正视着前方开口。
“哈——”唐琦笑出声,程君实仍旧慢慢道:“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要我现在放弃不可能,哪怕最后的结局是死亡,我也想亲自走一走。你不需要劝我,”程君实眼神挪到唐琦身上:“我也不会劝你。”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死了也可以,”程君实突然笑出声:“反正我也活不了。”
唐琦先是一怔,而后也忽地低下头嗤嗤笑了好多声,末了才搭上程君实的肩膀忍俊不禁道:“程妄,你知道你这话听起来特别像什么吗?”
程君实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然后听见唐琦缓缓吐出一句:“像殉情。”
程君实身子一僵,想了会才认真道:“也不是不可以。”
唐琦看着他正经的样子乐了好一阵才又说:“有少卿给我开路,那我死得不冤。”
程君实也笑起来,嘴角一撇望向他说:“说不准是我给你殉。”
没想到唐琦倒是摇起头,眉眼难得舒展下来:“别,我可舍不得。”
“我要是死了,少卿可得好好活着。至少也得到白发苍苍,这样到了下面我再惹你生气,你就跑不动了。”唐琦声音仍旧乐呵呵的,程君实轻哼一声看向他:“我就是七老八十,也能追上你。”
唐琦又乐了,笑了好一会才终于正经起来。“史官的事应该不会简单。有什么打算吗?”
“我认识一个人,可能会有线索。”
唐琦跟着程君实来到他口中那个“认识的人”门前足足愣了有一会。
“你爹就你爹,说这么神秘干什么,我还当是谁呢。”程府大门口,唐琦无语地撇着嘴说。
程君实先踏进门内,见唐琦没动的他回头皱着眉朝他奇怪地道:“这回又没人拦你,走啊。”
唐琦挠挠鼻子,眼神上下瞥着程府门口的牌匾,脚下步子要走不走地踟蹰在原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跟程君实胡说八道玩脱了,唐琦现在对见程渡这件事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就像是第一次上门见家长一样。
唐琦突然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在想什么,耳尖“唰”地一下红起来,极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自己是不是疯了,在这胡思乱想什么呢。唐琦恨不得当场给自己几个耳光冷静一下。
那边程君实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皱着眉又喊了几声唐琦才终于跨着步子跟他进了府。
程渡就在书房,程君实刚在门口出现他就抬眼看了过来哼声道:“是没钱还是没命了?什么事居然能让你从洛城来京州?”
“我在茶室等您。”程君实扔下这句话后便抬脚出去,唐琦自然跟了上去。
一张茶桌,坐两个人绰绰有余,但唐琦作为第三人挤在里面有点格格不入,他尴尬地恨不得当场逃跑,旁边程妄无所觉地给他拿好茶杯倒好茶推到面前,就差没喂进唐琦嘴里。
而唐琦只能尴尬地笑笑。
——程妄我拜托你看看你爹好不好?给你爹泡杯茶行不行,你老子的眼神就差没把我杀了。
程渡哼了声才朝着程君实开口:“来干什么的?洛城宅子少你吃穿了?”
“我要辞官。”
“噗——”唐琦一口茶喷了出来,程君实立马上手给他拍着背,唐琦手胡乱地拦着,自己咳了好几声才惊讶地跟程渡异口同声道:“你要辞官?!”
程君实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在两个人的目光中轻轻点头。
“为什么?”程渡话虽然问的是程君实,但眼神不自觉往唐琦那边瞥过去,不用说,肯定觉得是唐琦给程君实带歪了。
“对啊,为什么啊?”唐琦更是在旁边一脸茫然地真诚发问。
不是,这什么情况,一路上程君实半个字也没提啊?!
“爹,我去秘阁查了昭明年的史册,还有太明,甚至更早,”他盯着程渡的眼睛问:“史册被人为修改过,是不是?”
程渡怔愣了一下没有说话,程君实又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从我娘当年出事开始,你就一直知道,是不是?”
程君实的声音越来越大,程渡直接钉在原地,三个问题也把唐琦问呆了,嘴张成“o”型懵在一旁。
这这这,自己是不是应该先回避一下?
“那个...”唐琦一摸鼻尖正打算起身说句“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结果刚起到半截就被程渡一嗓子吓得跌回原地。
“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再纠缠这件事了吗!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听话呢!妄儿,你放过自己行不行?”
程君实面色镇静,毫无退色地盯着程渡的眼睛,两个人只要一谈到这件事就是这般剑拔弩张,谁都不肯退步。
被冒着寒光的气场架在中间,一旁的唐琦就没那么舒服了,眼见气氛还在僵化,唐琦不得不出来打圆场道:“那个...伯父,别动怒呀,我们今日前来拜访,确确实实是有些事儿想找您聊聊。”
“我知道,您不想让程妄继续调查先夫人的案子是担心他出事,可您应该最清楚他的性子,这么多年,放弃可太简单了,任何事、任何人、任何一句话都可以作为理由,但凡程妄有一丁点动摇,他不会选择坚持到现在。”
他看着程渡轻轻笑着开口:“其实很多事到这已经不能单纯算作“事”了,那更像是执念,活着不查清楚,死了也不会甘心的。”
程渡沉默一会,才又突然朝着程君实开口大声道:“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程君实打断他,目光沉沉:“我知道我可能会死,但我不怕。我娘不可以不明不白的死,他们想盖住我娘的真相,我不接受。”
“爹,我也知道你担心我。可如今时局在变,一味退守已经做不到安然了,一直被温养,只会被炼化骨头做他人的提线木偶,我不愿意。”
“那你想怎么样?跟这个时代斗到底吗?”程渡冷哼一声看着他道:“世上多的是撞得头破血流之人,有什么用?谁改变了这个时代?你安安稳稳的活着比什么都强。”
程君实不吭声,程渡又叹了口气继续说:“爹只想看你好好长大,别的都不重要。我只要你活着,妄儿,我只想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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