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琦和程君实倒是没那么急着进去，准确说是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尴尬到没人挪步，毕竟谁也没想到几个月前还互相看不上的两个人现在居然沦落到需要睡一个房间。最后还是唐琦实在没忍住擦着鼻尖打了个哈哈抬脚进去了，结果没想到进去一看更是瞠目结舌。
整个房间就一张床，躺两个像虎行澈这样的未成年还勉强可以，但他跟程君实两个躺在上面除非笔直到一动不动，不然压根不够睡。
“我去找他再开一间房。”唐琦暗骂了句奸商而后愤愤扭头出去，程君实却将他手一拉，语气仍旧平淡：“只是一晚而已。”
“可是——”唐琦还打算说些什么，程君实已经走到床边自顾自铺床，等把被褥什么的都弄好后程君实才又转头对着唐琦道：“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出去干嘛？”唐琦也不讲究一屁股坐上程君实刚铺好的床铺问他。
程君实没听见他的话直直走了出去，唐琦倒没纠结这个到一旁桌上倒了两杯茶慢慢等着程君实，其实他本来想直接脱鞋上床的，但又觉得把程君实好不容易弄这么干净整齐的床铺搞乱实在是愧疚，他索性就挪到桌上边喝茶边等他来。
等了好一会程君实才推门进来，他刚露面唐琦眼睛就“唰”地亮起：“程妄！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他猛地笑起来几步跨到程君实面前从他手里接过自己那碗烫烫的小面，凑近一吸然后乐道：“香！”
他跟程君实一人一个椅子，拿了筷子就开吃，唐琦吸溜几口后又道：“他俩呢？他们吃不吃？”
程君实慢慢挑着碗里的面道：“睡着了。今日赶路本就劳累，他俩年纪小早就睡沉过去了。”
唐琦风卷残云般解决掉碗里的面，又仰口干掉杯里的热茶后才满足地朝着程君实说：“舒服~欸程妄，你觉不觉得这面味道很熟悉？”
程君实抬头看了他一眼唐琦才继续说：“耗子你知道吧？就好几年前他姐的面铺被人找茬，然后被我俩撞见的那一家。今天这面的味道跟我在那家吃的差不多，他们家技艺居然能传这么远？”
程君实听着他话浅笑了一声然后又继续慢慢悠悠吃着面，没两秒唐琦又道：“我听耗子说，你也常去照顾生意？”
见程君实点头唐琦才继续说：“你是害怕他们又被人找事？”
“他们家面不错，我喜欢。”
见程君实淡定吃面的样子唐琦忍不住笑起来朝他挑眉故意道：“口是心非啊，少卿。”
“我让老板准备了热水，你可以先去沐浴。”程君实继续吃着面，他吃饭不像唐琦狼吞虎咽，而是稳重、慢悠，不急也不燥。
“得嘞，还是咱们程少卿贴心。”他笑嘻嘻朝程君实接着说：“有程少卿在还真是吃穿不愁，你说我现在这么依赖你，以后去北疆了少卿不在，我要怎么孤零零走下去？”
他话故意说得欠兮兮，可满脸不着调中又夹了几分真心。
“那你绑架我。”程君实继续卷着碗里的面，说出的话像玩笑，但语气又认真到让唐琦分不清真假。
他愣愣，而后又笑了一声道：“我若真绑你去北疆，你跟我走吗？”
程君实手一顿半天没有出声，倒是唐琦长笑一声道：“我开玩笑的，现在首要任务是查清楚伯母的事。”
他们现在还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格。
等唐琦沐浴完上楼，一推门发现程君实居然不在，他疑惑地喊了两声才在背后听见程君实闷闷的声音：“怎么了？”
唐琦被吓了一大跳，往前倒腾了几步才回头看去：“你拿这些干嘛？”
程君实在他的疑惑声中把手上草席一抖铺在地上，然后被褥一摊草草说：“今夜你睡床，我睡这里。”
“这怎么行？”唐琦立马讶异道：“床虽然小了点，咱俩委屈一下挤挤应该也差不多。”
程君实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淡淡说了句：“不可以，你腰不好。”
唐琦哽住。这话虽然是关心，但怎么越听越觉得像骂人。
“其实我伤好差不多了。”唐琦轻轻说。
程君实将手上东西一放也同样轻声开口：“好差不多就代表没有完全好。”他没有给唐琦接着拒绝的机会，朝他扬了个笑说：“我去沐浴，你早些睡。”
直到程君实离开唐琦仍旧没有动，他独坐在床上闷闷看着底下用草席铺成的床。在这睡一晚上，明天起来背会疼吧？想到这唐琦皱起脸，突然生了把草席掀掉，逼迫程君实不得不上床的心思。
但他没有这么干，因为他能猜到程君实会怎么做——继续铺草席睡地上。无论他掀翻几次。
程君实推门进来的时候唐琦已经躺在床上，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吹灭蜡烛，房间里瞬间一片漆黑。
唐琦背对着他其实没有睡着，眼睛在黑暗里睁着。他能听见程君实呼吸的声音，甚至能听见他解衣、松鞋、甚至是踩上草席的声音。
程君实已经很小心了，声音一点也不大。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听觉会被放大无数倍，这些微小的声音在唐琦心中就像石头入水，荡起层层涟漪。他莫名焦躁起来。
这样不知持续多久，唐琦才忽然惊觉这一夜怕是无法安睡了。
他弄不清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只觉得头脑紧张，好像身体每一个地方都无比清醒。这让他有点难受，他应该要放松下来，应该要坦然入睡，应该......
可程君实的呼吸声就缠在他耳边。
唐琦咽了口唾沫，忽地觉得口干舌燥。程妄睡觉会不会冷？地会不会太硬？他会不会睡得不舒服？
当然他最想知道的是——程妄有没有睡着？唐琦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懵了。
怪事，他关心程君实睡不睡着干什么。
如此反复纠结他居然生起自己的气来，大半夜不睡觉躺这胡思乱想什么。
唐琦眉心一皱，长哼口气别扭地翻个身准备重新睡觉。
可等他刚翻过去却猝不及防地跟黑暗中的一双眼睛对视上。
透亮、干净。
就那么明晃晃地盯着唐琦。他心下一紧，忽地乱了呼吸。
“怎么了？睡不着？”程君实率先出声。
唐琦压下心中烦闷，心不在焉地开口：“有点。”
程君实忽地笑了：“那要怎么办，总不是还需要人唱歌哄你睡觉吧？”
唐琦也乐了，重新翻了下身平躺在床上，看着房顶闷闷开口：“小的时候睡不着，我娘会哼歌给我听，后来有段时间我跟我爹吵架，他想跟我和好但又拉不下脸，于是就跟我娘商量，晚上让他来哄我睡觉。”
说到这唐琦又一下子笑开：“我爹你也知道，让他哄睡简直是给我上刑，最开始的几天，他板着脸坐我床边，我跟他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先说话。后来等我一躺下，他就一脸凶相地开始哼歌。”
程君实也忍着笑意问他：“怎么样，有效果吗？”
唐琦一弯眉乐道：“当然有了，特别提神。”
程君实终于没忍住歪头轻笑了一声，而后唐琦又慢慢道：“后来他老去我娘面前邀功，说他哼的歌比我娘哼的能更快让我睡着。”
唐琦忍俊不禁地摇摇头继续说：“其实哪是他哼的歌入睡快，那都是我装睡的，就为少听他唱点歌。”
“后来呢？”程君实也笑着道。
“后来不知道是他偷偷跟我娘偷师过还是怎么的唱得勉强能听了点。等我妹妹出生后，他再坐在床边哼歌时已经能算是正经‘哄睡’了，反正我没听我妹挖苦过她晚上被折磨得睡不着。”
谈起往事，唐琦话音总是温和的，过去的美好能让如今破碎的心渐渐暖和起来。他连笑都透着一种幸福。
“哼的什么歌？”程君实突然问。
唐琦一顿眼眸闪了几下才又重新闷声，他没有直接回答程君实的问题，而是直接慢慢哼唱了出来：
小小的鱼儿慢慢游~
小小的鸟儿轻轻飞~
小小的星星不要动~
这里的小人儿要睡啦~
......
“一首很普通的歌谣而已，毕竟再难一点我爹也学不会。”唐琦唱完又自顾自低声笑了起来。
这首很简单很简单的曲子，他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过了。
如今自己唱出来嗓子不仅沙哑还有点哽咽，连带歌声都沉闷无比，他唱得不像是哄睡，倒更像是送别。
“闭眼。”程君实忽地轻声说。
“嗯？”唐琦偏头朝底下看去，却见程君实不知何时居然从草席上坐了起来。
程君实轻笑一声慢且认真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句：“闭上眼睛。”
咚咚。
唐琦心脏空跳一拍，看着程君实眼睛发愣。直到程君实继续叫了他几声唐琦才痴痴收回目光心神恍惚地乖乖闭上眼睛。
“小小的鱼儿慢慢游~”
程君实的声音清亮，唱起这种歌时格外温柔，他擅抚琴，乐理极好，不仅琴音一流，便连歌声都叫人沉溺。
唐琦忽地鼻头一酸，眉心刚皱就听见程君实说：“别睁眼。”
他于是只好扭过头不让自己这狼狈样被程君实看见。
“小小的鸟儿轻轻飞，”
一句又一句。
“小小的星星不要动，”
他唱得既慢又认真。
“这里的小人儿要睡啦，”
......
“这里的小人儿要睡啦。”
程君实的声音又轻又好听，唐琦闭着眼睛背对着他心中一阵酸涩，忽然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太习惯做一个靠谱的大人了。可有时候，唐琦也想回到十几年前那个还需要爹娘哄睡的岁数。
那个岁数的眼泪是不用被批判的。那个时候，还可以肆无忌惮。
程君实仍旧慢悠悠地唱。
唐琦弓起背蜷着身子一个人在床上咬紧牙关地悄悄哭。他不想让程君实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巧的是，程君实也没有故意去戳破，他就只是慢慢唱，而后让唐琦慢慢哭。
既然做不了一辈子的小孩，那就做一夜的小孩。
今夜的眼泪，是不用被任何人批判的。
最后也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程君实的歌声确实很有效果，唐琦居然罕见地有了困意，而且是猛烈的、汹涌的睡意。
程君实的声音渐渐小了，他耳边渐乎沉静，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而后身子舒展好似躺在云间。
唐琦感觉眼皮沉沉，头脑发懵，像是下一秒就要睡晕过去。
“程妄，你唱歌可真催眠。”他恍惚间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等了几秒程君实没有回声，他正想抬眼去看，却发现睁眼变得极其困难。
就像是、就像是——
唐琦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猛地一抡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不好，是迷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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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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