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夜里挣扎,陈默如同坠入暗无天日的深渊。无形的藤蔓——那些由压抑和纠结拧成的荆棘——紧紧缠缚着他的心房,每一寸思绪都被钝痛的锯齿反复啃噬。四周的空气凝固了,化作沉重的铅块,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艰涩。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意识到,逃避,只是将自己在痛苦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如同被囚禁于铁笼的困兽,每一次徒劳的冲撞,都只在冰冷的栅栏上留下更深的血痕和绝望。
无数个被冷汗与泪水浸透的夜晚,他在窒息般的惊悸中惊醒,内心承受着炼狱般的煎熬。灵魂在撕裂,一半渴求解脱,一半畏惧光明。终于,在又一个破晓前最为浓稠、最为死寂的黑暗时刻,陈默在绝望的废墟中,艰难地拼凑出一个决定:他必须先去认识那个被层层包裹、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自我”,尝试去触碰那个令他恐惧又困惑的同性群体,而后,或许才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做出一个基于了解而非纯粹恐惧的、近乎奢侈的“理智”选择。
夜色如墨,沉沉地泼洒下来,贪婪地吞噬了窗外最后一丝微光。狂风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间横冲直撞,发出凄厉如鬼泣般的尖啸,狠狠地撞击着脆弱的窗棂,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庇护所彻底撕碎,将屋内那点可怜的安宁卷入无边的混沌。老旧的窗框在狂风的蹂躏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那声音喑哑而悲戚,像是在为他即将踏入的、布满荆棘与未知的旅程提前奏响哀歌。
陈默独自蜷缩在床沿。屋内,唯一的光源是那盏昏黄的台灯,灯丝在灯罩里苟延残喘般明灭不定,挣扎着投射出一小圈微弱的光晕。这光晕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徒劳,恰如他心中那点随时可能熄灭的、名为“希望”的萤火。昏黄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扭曲地投映在斑驳的墙壁上,那影子忽而拉长,如同被命运拖曳的沉重负担;忽而缩短,又似被恐惧挤压得蜷缩一团,无声地演绎着他内心无休止的撕扯与变形。
他茫然地望向窗外漆黑的虚空。一颗流星倏然划过天际,那转瞬即逝的光芒,却未能刺透他心底郁结的阴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弥漫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苦涩,那气息冰冷刺骨,直直地沁入骨髓,冻结了最后一点温热。此刻的他,仿佛一个即将奔赴注定有去无回的战场、且明知必败的士兵,双腿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汞,沉重得抬不起来,而心中翻涌的,是足以淹没一切的忐忑,以及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汹涌地漫过心堤。他害怕——害怕被异样的目光剥皮拆骨般审视,害怕承受他人不解与排斥的利刃,害怕一旦踏入那个禁忌的未知领域,便再也找不到回归“正常”世界的退路,从此万劫不复。这种恐惧,如同附骨之疽,早已深深嵌入他的灵魂,每一次试图迈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剧痛伴随着退缩的本能,撕扯着他脆弱的勇气。
然而,在那片冰冷的恐惧之下,另一种渴望,却如同寒夜深处摇曳的一点烛火,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他渴望理解,渴望被接纳,渴望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与自己灵魂共振的同类,在彼此无声的共鸣或坦诚的交流中,确认自己并非孤岛,并非异类。他渴望有一缕温暖的微光,能够穿透这层层叠叠的黑暗,照亮他内心那个被长久放逐、幽闭的角落。这份渴望,是他在痛苦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藤蔓,是他此刻鼓起残存勇气、决定前行的微弱动力。
更深的,是那如影随形、深入骨髓的无奈。他无奈于这仿佛与生俱来、却又格格不入的情感取向;无奈于社会投来的无形而沉重的目光;无奈于传统伦理构筑的、看似坚不可摧的藩篱;无奈于这横亘在眼前的、无论向左向右都布满荆棘的无解困境。他清醒地知道,每一个选择都意味着巨大的代价,然而他别无选择。他只能在命运的夹缝中,在布满尖刺的荆棘丛里,摸索着、踉跄着前行,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留下看不见却痛彻心扉的血痕。
“不能再逃了。”这句话在黎明前最浓的黑暗里冒出来时,他的指甲正深深抠着床单。窗外的风突然变了调。不再是横冲直撞的狂啸,倒像有人贴着窗棂呜咽。
“和我一样的人”—— 这五个字在搜索框里待了快一分钟。“删了吧。” 他咬着下唇想,血腥味漫开时,拇指却鬼使神差地按了搜索。页面跳转的瞬间,他像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后背重重撞在墙上。那些跳出的词条像一群突然闯进房间的鸟,扑棱棱的翅膀扫得他眼睛发酸。有个帖子标题写着 “我用了五年才敢对自己说‘我没错’”,他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指甲把 “没错” 两个字的位置抠出了更深的印子。
台灯的光突然暗了暗,灯丝发出 “滋啦” 的轻响。墙上的影子跟着缩了缩,像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猫。他摸出枕头下的日记本,笔尖在 “2015 年 7 月 15 日” 下面顿了顿,划破纸页写下:“他们说不正常,可我疼的时候,是真的疼。” 墨水晕开时,他发现自己在哭 —— 不是嚎啕的那种,是眼泪顺着鼻梁往下掉,滴在纸页上,把 “疼” 字泡得发涨。风还在窗外哭,可好像没那么刺耳了。他把手机塞回枕头下,屏幕还亮着,透过布料映出一小团暖光,像揣了颗刚捂热的石子。后颈的冷汗已经干了,留下涩涩的盐粒,可掌心却比刚才暖 —— 原来承认 “我疼”,比硬撑着说 “我没事”,要轻一点。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就像现在,窗帘缝里透进的第一缕天光,还照不亮房间的角落;就像他写下的那行字,还会被明天的恐惧划掉。可至少此刻,他没再把脸埋进膝盖里 —— 墙上的影子虽然还在抖,却没再缩成一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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