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像被封进密不透风的玻璃罐，连风都带着滞重的热气。阳光不再是流动的碎金，是熬稠的金漆，顺着梧桐叶的缝隙往陈默房间里浇 —— 窗台积着的光池里，浮尘先凝成一小团，像他攥到发白的指节；忽而又炸开，像被林芒投进球时的喝彩惊散的思绪。上次在操场看球时，阳光里的尘埃也是这样，在他跃起的瞬间突然亮得刺眼，晃得陈默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被风吹乱的校服。
空调外机在墙外嗡鸣，铁锈摩擦的杂音混着楼下垃圾桶飘来的馊味，黏在皮肤上像层揭不开的薄膜。陈默的指尖在桌上来回游走，深刻的“正道”二字把指腹磨得发麻。指腹先勾住一道凸起的木纹，来回磨了五次，把那点粗糙磨成温热。他机械地数着木纹的沟壑，第三遍数到第七道时，指节突然打滑，在冰凉的桌面磕出闷响，惊得桌角玻璃杯里的水晃了晃，映出的影子碎成一片。
“真要打开吗？” 他对着手机屏幕问，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屏幕暗着，映出他额前垂落的碎发，还有眉骨下那片青黑 —— 昨晚又没睡好。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指腹沁出的汗把玻璃膜洇出浅痕。上周在超市听见两个阿姨议论 “那种人” 的画面突然撞进来：她们撇着嘴，指甲在购物车把手上掐出红印，说 “看着就不正常”。当时他攥着购物篮的手突然收紧，塑料提手在掌心硌出四道红痕，最后什么都没买就冲了出来，后背的汗把T恤黏成硬板。此刻指尖的钝痛和那天一模一样，像有根细针在反复扎着 “不能越界” 的神经。
注册页面的 “性别” 选项跳出来时，窗外的蝉突然炸响。蝉声先尖得像要刺破耳膜，忽而又钝下去，像他每次在日记本里写 “喜欢” 两个字 —— 刚落下笔就慌忙涂掉，墨团晕开时总把纸页戳出小洞。他的拇指在 “男” 字上悬了足足半分钟，那字在屏幕上泛着冷光，像悬崖边的界碑：往前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退回去，身后的墙早已把 “退路” 两个字砌死。耳边突兀的想起妈妈叹息：：“小古，你长大了，总一个人待着，会闷出病的，需要找个对象了。” 他当时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想说 “我怕我的喜欢，你们接受不了”，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 “嗯，知道了”。
指尖落下去的瞬间，手机震了一下。不是提示音，是他自己的手抖得太厉害，撞在桌角发出的轻响。页面跳转时，他看见自己映在屏幕上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强光刺到 —— 那感觉和上次被林芒的篮球砸中胸口时很像，都是心脏骤然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忘了。
涌入眼帘的世界比想象中更嘈杂。有人发了酒吧卡座的照片，玻璃杯里的冰块在屏幕上泛着冷光，文案写着 “拼桌吗？”，下面跟着一串暧昧的表情。陈默的指尖猛地缩回，像被烫到 —— 那画面让他想起超市阿姨鄙夷的眼神，想起自己藏在枕头下的日记本，总怕被妈妈翻到。
划到第三条动态时，他的呼吸顿了顿。头像是只蜷缩的猫，文案说 “家族群发了侄子的照片，没人知道我对着屏幕掉眼泪”。下面有条评论：“我昨晚梦到出柜，妈说‘你别认我了’，吓醒时枕头全湿了。” 陈默盯着那行字，指腹无意识地蹭着屏幕，把 “枕头全湿了” 那几个字蹭得发虚 —— 他昨晚也湿了枕头，只是梦里不是出柜，是林芒问他 “你总看我干什么”。
有个账号发了张图书馆的照片，书架间漏下的阳光和高中图书馆很像。配文说 “借了《爱的艺术》，原来喜欢谁都一样，都要学”。陈默的心跳慢了半拍，刚想点进主页，却被下一条动态撞得晃神 —— 有人发了张酒店房间的照片，文字露骨得像没穿衣服的人，他慌忙划走，指尖在屏幕上留下汗渍，像道没擦干净的泪痕。
房间里的空气越来越闷，他摸了摸后颈，全是冷汗。空调还在嗡嗡响，可他总觉得有更响的声音在耳朵里钻 —— 是同学说 “同性恋很恶心” 的声音，是妈妈说 “你要正常点” 的声音，是自己昨晚咬着被子压抑的呜咽声。
“难道真的没有干净的地方吗？” 他对着房间里的空气说，声音撞在墙上，弹回来时已经散了。桌角的玻璃杯突然晃了晃，是楼下电动车经过的震动。他盯着杯底的水垢，像盯着自己的心事 —— 总以为能洗干净，却越积越深。
屏幕右上角的红点跳出来时，他差点把手机甩出去。那红点像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犹豫了半分钟，他才用指节蹭开屏幕 —— 指腹太湿，怕按错键，更怕按下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看你资料写着‘喜欢安静’，我也是。” 发信人叫 “暗夜之影”，头像是片海，暗得像没月亮的晚上。陈默的指尖悬在输入框上，突然想起被篮球砸中那天，林芒跑过来时，球鞋踩在地上的 “咚咚” 声 —— 当时他也是这样，想逃，又想停。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安静？” 他删了三次才发出这行字。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窗外的蝉突然停了，世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那天在篮球场一样，又急又乱。
对方几乎是立刻回复：“看你资料里填了‘喜欢图书馆’，现在很少有人填这个了。” 陈默盯着屏幕，喉结动了动。高中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他在那里坐了两年，总能看见林芒打完球抱着水杯经过 ——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手腕的血管上投下书架的阴影，像串没说出口的字。原来真的有人会注意到这种小事，原来被人看见，是这样的感觉。
“我刚用这个软件，不太懂。” 他又发了一句，指尖的汗滴在屏幕上，晕开个小小的圈。“我去年刚用时，也对着屏幕坐了一下午。”“暗夜之影” 发来个笑脸，“不用急，就当随便聊聊。”
陈默把手机贴在胸口，屏幕的凉意透过校服渗进来，和发烫的心跳撞在一起。窗外的阳光还在往房间里灌，可他突然觉得冷 —— 像站在结冰的湖面上，往前一步怕掉下去，往后一步，又舍不得岸边那点刚亮起的光。
他深吸了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发送的瞬间，空调外机突然 “咔” 地响了一声，像是卡住了。他盯着那行 “你平时也喜欢去图书馆吗？”，突然想起姥姥常说的话：“针脚歪点没事，能穿就行。” 或许有些事，不用那么完美，能往前走一步，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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