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外机的嗡鸣里多了层杂音时，陈默已经在这个软件上停留了三天。他学会了在滑动屏幕时避开那些泛着酒气的动态，学会了在看到篮球比赛时停留三秒 —— 就像高中时操场上观赏林芒打球的过往。
“我叫张达，在师范大学读历史。” 那条私信弹出来时，陈默正对着一张旧书店的照片发呆。对方的头像是排书架，阳光从木格窗漏进来，在《史记》的封面上淌成金河。
指尖悬在对话框上，汗渍在玻璃屏洇出浅痕。他想起 “暗夜之影” 后来总问他 “要不要出来见一面”，最后被他沉默地拉黑了。可张达发来的第一句话后面，跟着个捧着书本的表情包，像极了班长递作业时的样子 —— 干净，无害。
“我刚高考完。” 陈默删去 “不太会说话”，只留下五个字。发送的瞬间，窗外的梧桐叶突然落了片，在窗台上砸出轻响。
张达的回复快得像在等他：“那正好，我可以给你讲讲大学图书馆 —— 比高中的大多了，有整面墙的古籍，翻页时能闻到木头味。” 他发来张照片，指尖捏着泛黄的书页，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陈默盯着那根食指看了很久。和林芒投篮时暴起青筋的手不一样，这双手透着书卷气，像能接住他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总在晚饭后聊天。张达会讲校史馆里的铜钟，说敲钟时整个校园的梧桐叶都会震；会发食堂的糖醋里脊照片，说 “比你家楼下的小馆子多放半勺糖”；甚至记得陈默提过一次怕黑，后来每次聊到深夜，都会说 “我给你讲个短故事再睡”。
那些故事总关于古籍里的知己。伯牙摔琴时，张达会说 “真正的懂得，是连沉默都能听懂”；嵇康临刑前弹《广陵散》，他又说 “有些喜欢不用告诉全世界，有人听见就够了”。陈默把这些话抄在日记本里，钢笔尖划破纸页时，竟有种结痂的钝痛 —— 原来喜欢可以被说得这样轻，这样干净。
直到第三个周末，张达发来张电影院的票根：“新上的历史片，我多买了一张。” 照片里的票根边缘卷得厉害，像被指腹反复摩挲过千百遍，连印着座位号的数字都磨得发虚。陈默盯着那张图，桌角的玻璃杯里泡着的菊花茶正慢慢沉底，花瓣蜷在杯底，像他此刻攥紧的心事。
指尖猛地掐进掌心，指甲在肉里嵌出半圈红痕。汗渍在手机屏上洇开，把张达头像里的书架晕成模糊的色块。楼下收废品的三轮车碾过石子路，“叮叮当当” 的声响像钝铁片在刮水泥地，尖锐得要把空气割出裂口。“我还没准备好。” 他打了又删，最后只发去个低头的表情包。—— 那是他攒了很久的勇气，却只够长出这么个怯懦的影子。
对方沉默了四分钟。这四分钟里，陈默数完了天花板上所有的裂纹：横的像未写完的 “正” 字，竖的像被揉皱的分数线，第二十三道斜纹正爬过吊灯底座，像条吐着信子的蛇。手机震了震：“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后面跟着个笑脸，可那笑脸的嘴角好像比平时咧得更开。
“我真的不去。” 这次陈默回得很轻，却用尽了力气。窗外的天暗下来，路灯的光晕里飞着成群的蚊子，撞在玻璃上 “啪嗒” 作响。
“装什么纯？” 消息弹出来时，陈默以为是屏幕花了。他用力眨了眨眼，那三个字还在，黑体字像沾了泥的针。下一条紧跟着：“聊了这么久，真当我陪你过家家？” 再下一条的文字带着刺：“你们这种刚进来的，不都想找个人带带？装清高给谁看？”
玻璃杯突然从桌角滑下去，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 或许是他的肩膀在抖，带倒了这杯水。陈默盯着屏幕，指尖抖得按不住锁屏键。那些 “古籍里的知己”“图书馆的木头味”，突然变成了超市阿姨鄙夷的眼神，变成了酒吧照片里黏腻的光 —— 原来都是假的，像他藏在枕头下的日记本，写满了自欺欺人的谎话。
“你地址填的是三中附近吧？” 张达的消息还在跳，“我同学在那边补课，要不要让他‘认识’一下你？” 后面跟着个冷笑的表情，像把生锈的刀，慢慢割开他刚结好的痂。
陈默猛地把手机扔到床上。屏幕朝下，还在亮，像只盯着他的眼睛。他蹲下去捡玻璃碎片，指尖被划破时竟没觉得疼 —— 比起那句 “认识一下你”，这点血算什么？就像被篮球砸中那天，胸口的疼远不及林芒看过来时的恐慌。
血珠滴在碎玻璃上，晕开小小的红。他突然想起张达讲过的尾生抱柱 —— 那个为了等约定的人，被洪水淹死的傻子。当时他问 “值得吗”，张达说 “至少等过”。现在想来，或许对方说的不是尾生，是他自己 —— 一个等着看他笑话的看客。
把手机捡起来时，屏幕上又多了条消息：“怂包。” 陈默盯着那两个字，突然笑了 —— 笑得肩膀发颤，眼泪掉在屏幕上，把 “怂包” 两个字泡得发涨。他拉黑了那个账号，删除聊天记录时，指腹蹭过 “古籍里的知己” 那行字，像蹭过刚愈合的伤口。
窗外的路灯突然闪了闪，灭了。黑暗涌进来时，陈默才发现自己还蹲在碎玻璃中间。掌心的血和地上的水渍混在一起，像幅难看的画。他想起张达发过的书架照片，突然明白 —— 有些书的封面再干净，里面也可能夹着会扎人的碎玻璃。
空调外机还在响，可吹进来的风带着铁锈味，比那天在酒吧照片里闻到的更呛人。他慢慢站起来，踩在玻璃碎片上的疼很清晰 —— 这或许是好事，至少比那些裹着糖衣的谎话，更像真实的世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