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三清庙后山,雾气未散,一道火红影子悄无声息地溜过青石台阶,蹿上那摆满供品的香案。
“啧,这老道童挑果子的眼光见长啊。”勖宸用爪子扒拉下一个最大最水灵的蜜桃,啃得汁水淋漓,一双狐狸眼满足地眯起。自打流落人间,灵力尽失,他连维持人形都办不到,往日瞧不上的凡间野果,如今竟成了救命的口粮。
丢人,太丢人了!
他正啃得忘我,忽觉后颈皮毛一紧,一股带着贪婪与灼热的视线死死钉在他身上。
“好纯正的妖气!”一个穿着灰扑扑道袍的巡山道士从林后猛地跳出,眼神中闪烁着贪婪,“哈哈,天赐丹材!合该道爷我炼一炉上品灵丹,大道可期啊!”
炼丹?!
勖宸吓得毛茸茸的尾巴瞬间炸了毛,嘴里的桃子“啪嗒”掉在地上,滚了几圈。他扭头便跑,四爪撒开,恨不得多生两条腿。
可他如今灵力枯竭,比那山间普通野狐还要笨拙沉重,没跑出几步便觉身后风声呼啸,那老道士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勖宸边跑边回头看,慌不择路间,突然“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撞上一片柔软微凉的云锦料子。
额头痛极,眼前金星乱冒,勖宸哼都没哼一声,便很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云疏正俯身查看一株草药的长势,腿侧忽遭重击。她低头一瞧,一只皮毛火红、额心却生着一缕奇特金毛的狐狸,软绵绵地瘫在她裙摆边,显然是撞晕了。
她眉梢微动,还未及细看,不远处便传来急促脚步声和粗重喘息。
“那孽畜呢?分明往这边跑了!”
云疏神色未变,素手轻拂,宽大的袖袍如流云般一卷,便将地上那团昏迷不醒的红毛狐狸稳稳拢入袖中藏好。
那道士顷刻便冲至面前,道袍下摆沾着草叶,目光贪婪又急切:“这位道友!可曾见一只红狐逃过?”
云疏直起身,拂了拂衣袖,语气淡得像山间拂过的微风:“不曾。”
道士狐疑地抽动鼻翼,眼中贪婪更盛:“不对!那妖气分明在此处最为浓郁!”他目光灼灼地盯住云疏,语气带上了几分逼迫,“道友……行个方便,让贫道搜上一搜?那妖狐甚是紧要!”
云疏缓缓抬眼,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无形的威压:“三清圣地,清静之所。阁下张口便要搜身,是认定我身上藏了妖,还是觉得……我便是那妖邪之属?”
她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动,一缕极淡却精纯无比的灵压悄然散出,周遭空气仿佛微微一滞,连风声都静了片刻。
道士脸色骤变,心知这人绝非寻常医师,他顿时气虚了三分,赶忙拱手:“不敢,贫道绝非此意,只是那妖狐于贫道修行至关紧要,故而心急……”
“阁下追妖除魔,自是正道。”云疏截断他的话,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但此处乃敬奉祖师之地,若因喧哗追逐,惊扰法驾,玷污清静,恐为不美。那狐狸若真在此山,阁下自可细细去寻,请自便。”
她侧身让开道路,姿态从容。
道士被她看得心头一跳,那点贪婪被这无声的威压碾得粉碎,哪还敢提搜身之事,只得讪讪一揖,灰头土脸地往另一条小径寻去了。
待那不甘心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山林重归寂静,云疏才轻轻从袖中掏出那团依旧软绵绵的毛茸茸。
小狐狸昏迷不醒,呼吸微弱,那身漂亮的红毛也失了光泽。她伸出纤长手指,指尖凝起一点温润柔和的青色灵光,如露珠般轻盈地点入他额心那缕奇特的金毛之中。
“唔……”勖宸在柔和的暖流中悠悠转醒,浑身像是泡在温汤里,舒坦得让他哼哼出声:“疼死小爷了……”
话一出口,他猛地僵住,震惊地抬起爪子捂住自己的尖嘴:“我、我我能说话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抬头正对上云疏那双温和平静的眼眸。
“果然不是凡狐。”她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带着一丝极淡的兴味,“灵力枯竭至此,妖丹晦暗,竟还能保有完整灵识与根骨,倒也有趣。”
勖宸眨巴眨巴眼,狐狸脑子转得飞快。能一眼看穿他底细,随手一点灵力就让他恢复言语之力,这女子绝非凡人!是条金大腿,必须抱紧!
他立刻摆出最乖巧可爱的姿态,用毛茸茸的脑袋使劲蹭着云疏微凉的手指,嗓音捏得又软又委屈,还带着十足的谄媚:
“姑娘明鉴!姑娘慧眼!我乃正经修行、一心向善、从不害人的好狐!只是遭了难,才落得如此田地。求姑娘发发慈悲,收留则个!我、我会看园子,会暖手,还会…还会解闷!”
云疏任由他蹭着,拎起他后颈皮,将他提到与自己视线平齐的地方,看了看道士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他眉心那一点金色,黛眉几不可察地微蹙。
“看园子?”
勖宸一听“看园子”,耳朵唰地就竖起来了,也顾不上脑袋还晕乎着,信誓旦旦道:
“看!必须看!我祖上八代都是看园子的好手!专治各种偷果贼、害虫精,保证您的药草长得水灵灵、胖乎乎!”
云疏平静地打量着他这满口“狐”言的模样:
“哦?八代?具体是看什么园子?”
“呃……”勖宸卡壳了,硬着头皮编:“自然是仙人的药园……反正你的药田包在我勖宸身上,保证看得一根杂草都不长!”
“倒也不用如此干净,”云疏将他重新抱回臂弯,步伐未停,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是家里还有几个朋友,你既来了,难免要与他们打交道。另外,我名云疏,他们几个习惯叫我家主。”
勖宸愣了一下,“朋友?家主?”
“嗯”,云疏语气平常,“放心,他们都很好相处。”
云疏的居所并非勖宸想象中那般仙气缭绕的洞府,而是一处依山傍水、被精心打理着的院落,药田畦畦,溪水潺潺,雾气在林间缓缓流淌。
此间宁静,却并非死寂,空气中一丝极淡的剑气,精纯而内敛,锐利地划破这片宁和。
勖宸被云疏抱着,好奇地打量。这地方不错,环境清幽,灵气尚可,是个养伤的好地方…假如忽略那道若有若无、让他颈后绒毛微立的锋锐气息的话。
“家主,您回来了。”
温润的声音自一片长势喜人的紫云英田传来。一名身着浅褐衣衫的青年直起身,额上一对小巧鹿角色泽温润。他眉眼周正,气质沉稳,手中药锄还沾着新泥,笑容敦厚可靠。
云疏颔首,脚步未停,“小七,新采的凝露草需及时处理。”
“已备好玉钵了。”鹿妖小七应道,目光落在那团醒目的红色上,带着善意的探究,“这位是……?”
勖宸刚要清清嗓子端个姿态,溪边方向便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破空之音。
“咻——”
循声望去,一道身影立于溪中一块滑不留足的青石之上,水汽氤氲却不能近其身。那是个瞧着年岁不大的少女,红粉相间的衣裙,墨发束起,手中一柄木剑正缓缓收回。她闻声转头,眉眼间神色淡得很,目光掠过云疏,在勖宸那身皮毛上停顿一瞬,眼底似有微光浮动,旋即又归于平静。
“家主。”她唤道,声线清冷,并无起伏。纵身一跃,轻巧落地,点尘不惊,那柄木剑不知何时已经归鞘,仿佛从未动过。
“岁岁,剑气较前日更凝三分了,”云疏道,“可用过早膳了?”
被唤作岁岁的少女微微点了点头,视线仍若有似无地黏在勖宸身上。她走近几步,并不像寻常小姑娘那般雀跃,只安静站着,忽然伸出纤白手指,极快极轻地碰了一下勖宸因紧张而微微抖动的尾巴尖。
勖宸一僵。
岁岁收回手,面无表情地评价:“软。”
勖宸:“……” 这算什么?验货吗?!
云疏似已习惯,对岁岁道,“他叫勖宸,暂居于此。”
岁岁目光又在他皮毛上流转一圈,才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态度疏离,但并无恶意。
小七已放下药锄走来,笑容温和:“原是勖宸小友,我是小七。若有需要相助之处,尽可开口。”他语气诚挚,令人如沐春风。
勖宸心下稍安,这鹿妖瞧着便是老实妖。他努力端出架势,想道个谢,头顶却蓦地砸下一声冷嗤。
“呵。”
众人抬头。旁边古树高枝上,一只黑猫慵懒卧着,通体乌黑,四爪雪白,碧绿猫瞳半眯着,居高临下投来冰冷一瞥,那目光里的嫌弃几乎凝成实质。
“家主,”他开口,声线是清冽少年音,带着刻意压下的傲气与不满,“您今日带回的这东西,颜色未免太扎眼了些,怕是要扰了此地的清静。”
勖宸心头火起,仰头反呛:“阁下又是哪位?趴那么高,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黑猫璃泽尾巴尖不耐烦地一甩,根本不正眼瞧他,只对云疏道:“瞧这牙尖嘴利的模样,恐非善类。家主还需谨慎。”
勖宸气得恨不得扑上去,反唇相讥道:“你个藏头露尾,只会躲在树上说酸话的!你是眼红还是怎么的?”
云疏抬手,指尖轻拂过勖宸炸起的背毛,令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他根基受损,需在此静养。璃泽,莫要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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