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家主姐姐，他要捉我！”勖宸化作人形，嗓音变得更加低沉清朗，只是说话依旧这么不着调。
那红袍道人警惕地后退半步，总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沉声喝道：“来者何人？胆敢妨碍玄监司办事！”
云疏平静地立在原地，重复了那句万能答案：“山野之人。”
说着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勖宸，“这狐狸是我的，玄监司办案也没有抢人东西的道理。”
勖宸立刻会意，缩到她身边，朝那道士抬了抬下巴，一副狐仗人势的模样。
道人冷嗤一声，“吾等奉命护送二殿下回妖界，阁下这般强行阻拦，究竟是何意图，莫不是想与整个玄监司、乃至整个狐族为敌？”
勖宸正活动着手腕，闻言极其配合地往云疏身后躲了躲，探出半个脑袋嚷嚷：“嘿哟，少来这套，刚才还想把小爷我抓回去呢，现在又变护送了？骗鬼呢！家主姐姐别听他放屁！”
“二殿下？”
勖宸扯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在家排行老二，这实属……实属客气。”
云疏未置可否，只是看向那道人，“既是我的，是殿下还是庶民对我来说并无区别，不过他是我炼丹要紧的一味主材，恐怕不能让你带回去。”
勖宸一脸得意地点点头，然后：“？？？”
不是，你们凡人怎么个个都这么爱炼丹？
那道人料到云疏不会轻易放手，脸色阴沉下来，“那看来是没得商量了。”
嘴仗无效，那便手底下见真章！
道人双手结印，破破烂烂的血色道袍无风自动，他猛地往前一推，霎时间无数赤色符咒如同利刃一般向两人飞去。
勖宸脸色一变，凝聚起团团金色狐火急急推出，烧毁了些许符咒，但仍是杯水车薪，符刃数量太多，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眼看最前方的几道符刃已经近在咫尺，快要扎到云疏身上，勖宸心中一急，也顾不上许多，猛地侧身张开手臂，一把将看似毫无防备的云疏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去硬扛那漫天符刃。
预想中的穿透剧痛并未传来，勖宸只觉得自己抱住了一具微凉而柔软的身体，鼻尖萦绕着一缕清淡的说不上来味道的香气。
然后，他就听见怀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抬头看。”
勖宸一愣，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一道柔和而坚韧的淡青色灵力结界，不知何时早已悄然展开，如同一个倒扣的玉碗将两人稳稳地笼罩其中。
那些威力惊人的赤色符刃撞击在光罩之上，只激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随后便碎裂消散了，根本无法撼动其分毫。
原来在他急吼吼冲上来英雄救美之前，她早就有所准备了。
他赶忙放开手，撇过头不敢看她了，心跳撞得胸腔发疼。
那红袍道人见到这似曾相识的灵力，脸色一变，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恍然。
“我道是谁能有这般能耐，原来是你，风铭山那个漏网的小丫头！”
“当初你师父藏匿邪祟，忤逆天道，以致界墟动荡，被联手诛杀之时，你居然没死？！”
勖宸听到跟云疏有关，顿时竖起了耳朵，目光也回到她脸上。
那是勖宸从未见过的神色，混杂着惨烈回忆的痛苦以及某种无从辩解的沉郁。
勖宸下意识想安慰她，“别听他瞎说……”
但是他也知道这句话太干巴巴，还不如不说。
可是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辩解，什么也没有承认，只是抬手将周身那温和平润的灵力汇成一道凝实的锋刃，猛地刺向那红袍道士的胸膛。
那道人没想到对方一言不发直接下死手，仓促间只来得及勉强侧身。
青色灵刃未能命中要害，却也将他肩胛处捅了个对穿。
“呃啊——！”
道人惨叫一声，道袍被鲜血浸湿。
他心知今日绝难讨好，强忍剧痛，脚下步伐一变，就欲施展遁术逃离。
云疏抬手在他脚下结了个印，将他困在原地，“那些村民缺失的灵体在何处？”
道人捂着伤口，咬牙装傻，“什么灵体，我从未见过。”
云疏语气带着不解：“窃取生灵魂魄，炼化灵体，乃三界不容的禁术。你们究竟想做什么？那些灵体呢？！”
道人扯了扯嘴角，依旧嘴硬：“没见过。”
云疏神色恢复了平静，垂眸看着他，“我虽不知你将其藏于何处，但他们知道。”
说着抬手指了指他身后。
那是乌泱泱一片、脸上挂着诡异笑容、正无声围拢过来的村民。
这些村民灵体残缺，对纯净的灵力有着飞蛾扑火般的本能渴望。方才被云疏救治男子时散逸的灵力吸引而来，此刻那道人身上携带的灵体碎片，对他们来说更是致命的吸引。
村民倾刻便一拥而上，对着无法动弹的道人便开始疯狂地撕扯、啃咬。
“滚开！你们这群蝼蚁！不要命啦？！”
道人惊恐地大叫，奋力挣扎，却根本无法摆脱越来越多涌上来的村民，眼看就要被生生淹没、分食，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拿去！拿去！”他一边惨叫，一边用尽最后力气从怀里掏出一只拇指大小、通体莹白的玉瓶，朝一旁猛地扔了出去。
勖宸下意识伸手接住。
那玉瓶触手滚烫，里面似乎有无数细碎的光点在微微流动。
几乎就在玉瓶离手的瞬间，所有正在疯狂攻击道人的村民动作猛地一滞，随即齐刷刷地转过头，无数双空洞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手握玉瓶的勖宸。
那道人趁机破开脚上封印，甩了张符溜走了。
“嘶——好烫好烫！”
勖宸被烫得左手换右手，一抬头，猛地对上无数道诡异的视线，顿时头皮发麻。
“……什么晦气东西，拿去吧！”他想也没想就要把瓶子扔出去。
“别扔！”云疏疾声制止，一把从他手中抢过玉瓶。
她双手捧住玉瓶，看着里面那些微微弱弱、摇曳不定的光点，“这些都是人的灵体碎片，准确地说，是识灵。”
人有七灵，识、情、觉、体、忆、念、魂，相互交织，缺一不可。
这些村民就是因为被窃取了识灵，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说罢她抬手布了个结界将两人与扑上来的村民隔绝开，轻轻打开瓶盖。
没有预想中的光华四射，只有一片朦胧的、如同星河碎屑般的光雾缓缓从瓶口弥漫开来，无数细微的光点在其中沉浮、碰撞，散发出微弱而混乱的灵力波动。
那是一个村的人的识灵混杂在一起，若是放任不管，部分或可回归原身，但血亲之间的灵体过于相似，识灵可能回到错误的人身上，还有些可能会逸散掉。
而这些灵体没能补全的人，将永远是这副样子。
勖宸皱起眉，“这……都混成一锅粥了，还能要吗？”
云疏没有说话，她闭上眼，将全部灵觉投入到光雾中，感受着那些碎片的细微差别。
随后她选定了一块碎片，灵觉铺展开来笼罩整个村子，掠过每个村民破损的灵体，凭借灵体与碎片间的微弱联系，最终锁定了人群外围一个穿着破旧短打、身上还沾着泥点子的汉子。
她指尖轻轻一引，那枚碎片便顺着青色灵丝的指引，飘飘悠悠地飞向光罩，毫无阻碍地穿透过去，精准地没入了那汉子的眉心。
汉子脸上夸张诡异的笑容一点点褪去，眼神中的空洞狂热逐渐被茫然和疲惫取代。
他晃了晃，随后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眼神虽然还有些呆滞，却已不再是最初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了。
“成功了？”勖宸惊喜道。
“嗯，灵体虽已补全，但是裂隙还需要时间调养才可恢复。”她稍作调息，随后再次铺展灵力，为下一块碎片寻找原身。
或许是这块碎片立体太久，与灵体之间的联系已经微弱不堪了，云疏花了整整一刻钟才使其归位，那是个已年过古稀的老阿婆。
这工作着实费神，云疏很快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可拖得时间越久，就越难找到原身。
她稍作调息，再次将灵觉展开。
勖宸看着她越发不好的脸色，忍不住开口：“这样不行，这么多人，你一个个找过去，没等找完你自己就先累趴了！”
云疏一边闭着眼专注地搜寻灵体，一边缓缓道：“我渴了，弄些水来。”
勖宸一愣，看向光罩外。
虽然已经有一部分村民恢复神智瘫坐在地，但仍旧是有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围着，他们玉瓶里逸散的灵力气息吸引，不肯离去。
自己这刚恢复点妖力的小身板，这么钻出去……不会被当成自带灵力的小点心给撕碎了吧？
“噢，好，我马上回来！”
说罢，他身形一晃，再次化作那只皮毛火红的狐狸，灵活地穿过人群，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道里。
云疏喘了口气，抬眼看去，居然已经是正午了，尚有一半的识灵未回归原身。
她试探着凝出灵力，小心翼翼地包裹住碎片，防止它们逸散在天地中。
但这些碎片源自人类魂魄，与她的灵力本就同本同源，那团淡青色的灵力根本裹不住它们。
她试着再次凝聚心神，却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指尖的灵丝时断时续，她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再次调息尝试。
就在她凝神闭目的瞬间，外围的结界随着灵力的极速衰减已然不堪重负，悄悄破了一个洞。
一个失智的村民挤了进来，伸手抓向那团金色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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