勖宸刚跟着云疏拐进那胡同口,只觉得身边空气像是水波一样猛地一荡。
他还没反应过来,四爪瞬间离地,整只狐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了一把,眼前景物飞速扭曲变幻。
等他晕头转向地站稳,发现自己竟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灰蒙蒙的空间里,四周仿佛笼罩着浓雾,根本看不到村子里的景象,应当是用某种法术撑起的临时洞天。
勖宸警惕地环顾四周,只见一身穿血色道袍的人从黑暗中缓缓走出,道袍上似有符文流转,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那红袍道人走到他面前,竟出乎意料地躬身,行了个礼,声音从兜帽下传来,显得有些沉闷:
“参见二殿下。”
勖宸眨巴眨巴眼,没吭声。
红袍道人等了一下,没听到回应,似乎有些尴尬,又自顾自地找补:“殿下流落人间,属下等寻访多时了,今日总算得见殿下安然无恙,实乃万幸。”
勖宸依旧保持沉默是金。
“长老忧心如焚,正等着殿下回去。”
勖宸慢悠悠坐下了,依旧一声不吭。
红袍道人终于有些绷不住了,那点假装的恭敬淡去,语气带上一丝不耐,逼近一步:“殿下这是何意?”
勖宸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爪子,指了指自己嘴巴,又无奈摊爪。
不是我不想说啊。
那道人语气带上一丝不确定,“殿下是哑巴?”
勖宸猛地瞪大了双眼,连连摇头表示反对。
道人这才仔细感应了一下,发现勖宸周身妖气被一层清冽灵力裹得严严实实,顺带连嗓子眼都给堵上了。
“………”
他抬手结了个印,红光一闪,粗暴地撕开了云疏的灵力禁制。
“哈!可憋死小爷我了!”勖宸立刻活了过来,清了清嗓子,狐狸眼睨着对方,“你谁啊?干嘛的?绑票啊?”
红袍道人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沉闷:“奉上命,特来护送二殿下回归妖界。”
“奉谁的上命?”勖宸挑眉,压根不信这套说辞。
道人似乎懒得遮掩,直接道:“玄监司,道君之命。”
勖宸嗤笑一声,尾巴尖嫌弃地扫了扫地面:“玄监司道君?呵,装神弄鬼也得有个限度。界墟不稳,从人界根本打不开,这是常识!你们拿什么送小爷回去?画个门吗?”
“道君神通广大,自有秘法稳固界墟片刻,足以送殿下回去。”道人语气笃定。
“哟,这么厉害?那你们玄监司怎么不干脆反攻妖界算了?”勖宸嘴上说着,心里却飞快盘算。玄监司老大?那个神秘的道君?他们抓自己到底想干嘛?炼丹?还是想用他来要挟狐族?
“殿下说笑了。”道人语气转冷,“时辰将至,请殿下莫要让属下为难。”
“小爷我要是不去呢?”勖宸往后缩了缩,摆出防御姿态。
“那便……得罪了!”红袍道人显然没了耐心,话音未落,宽大的袖袍猛地一甩,数道赤红色的符箓从袖中飞出,化作一张大网朝着勖宸当头罩下。
勖宸拼尽全力一滚,虽然狼狈,却堪堪躲开了那张滋滋作响的符网。
可还没等他喘口气,眼前红影一晃,那道人已如鬼魅般贴至身前,枯瘦的手精准无比地揪住了他后颈皮,将他整个狐提溜了起来。
道人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和轻蔑,将勖宸拎到眼前打量,“殿下还是省些力气,乖乖随我走吧。”
勖宸四爪悬空,徒劳地蹬了几下,心里骂遍了这道人的祖宗十八代。
就在他琢磨着要不要用最后的力气再吐口口水时,那道人的目光落在了他脖颈间那枚古朴的青铜铃铛上。
“哼,堂堂狐族二殿下,竟学那凡间宠物戴着铃铛,成何体统。”
道人嗤笑一声,随手就将敛息铃从勖宸脖子上扯了下来,嫌弃地就想往地上扔。
铃铛离体的瞬间,勖宸只觉得周身一轻,那层若有似无压制着他妖核的束缚骤然消失。
被铃铛力量压抑着的、属于狐族皇室的本源妖力涌入四肢百骸,虽未完全恢复,却也足够他反击了。
“去你娘的道君!给你勖宸爷爷笑一个!”
勖宸蓄满妖力的爪子“啪”地一声,结结实实拍在了道人藏在兜帽下的脸上。爪心之中,一团炽热无比、色泽纯金的狐火轰然爆发。
“啊——!”
道人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斗篷被震飞了出去,露出的下半张脸被狐火燎得一片焦黑,须发皆燃。剧痛之下,他下意识猛地松手。
勖宸趁机落地,一个灵巧的后跃拉开距离,“怎么样?小爷我这见面礼还热乎吧?”
道人被狐火灼伤,顿时恼羞成怒。他捂住焦黑的面颊,低喝一声:“冥顽不灵!”
随即双手结印更快,周身红袍无风自动,霎时间,无数赤色符咒自虚空中涌现,如同闻腥而动的蝗群,从四面八方朝着勖宸蜂拥而去。
勖宸周身金色狐火腾起,试图将这些烦人的符咒焚毁。可狐火刚烧毁一片,立刻就有更多的符咒填补上来,很快,金色的火光便被赤色符海淹没。
“捆!”道人厉喝一声。
符咒瞬间收拢,将勖宸捆了个结结实实。
那道人冷哼一声,便要上前将他提起。
完了完了,这下要栽了,勖宸心中大叫,狐狸脑袋转得飞快。等等……
有了!
关窍!
洞天关窍!
凡洞天秘境,无论大小强弱,皆有其维系之关窍。
关窍是维系洞天的关键,也是洞天最脆弱之处,若找到关窍,寻常之力亦可动摇洞天根本。
因此,成熟的洞天之主无不将关窍隐藏得极深,或化为一草一木,或融入山石流水。
而眼下这是个临时撑起的洞天,老道仓促行事,定然没工夫故布疑阵,关窍一定在显眼之处!
勖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被符咒捆缚着,一双狐狸眼却飞快扫视这片灰蒙蒙、毫无生气的空间。
符文……到处都是流动的符文……
等等!符文?!
勖宸脑中灵光一闪,这整个洞天都是由那道人的符法之力构筑的,其核心关窍,必然与施术者本身密切相关。
他的目光猛地锁定在道人身上那件异常醒目、符文流动的血色道袍之上。
就是它!
赌了!
勖宸再也顾不得其他,趁着道人伸手来抓他的瞬间,被捆得像个球一样的身体猛地一扭,张嘴就朝那近在咫尺的道袍咬了下去。
“刺啦——!”
布帛撕裂的瞬间,整个灰蒙蒙的空间猛地一震,四周漂浮的符文开始明灭不定,捆缚着勖宸的符咒也随之松动了一瞬。
道人大惊失色,没想到这狐狸竟能看破并直接攻击洞天关窍,连忙后退。
勖宸趁机猛地挣开束缚,毫不迟疑,利爪尽出,对着那道袍又是唰唰几下,华丽的袍子很快变得破破烂烂。
勖宸一边疯狂破坏,一边还笑嘻嘻地嘲讽:“我呸,穿得如此招摇,还将关窍大剌剌缀在自己身上,真是蠢才!”
洞天震颤得愈发厉害,边缘处已经开始崩塌消散,露出外面村庄真实的黑暗夜景。
道人又惊又怒,却已无力维持这濒临崩溃的洞天,更顾不上抓狐狸。
若再不收起洞天,一旦彻底崩塌,空间乱流足以将他也重创甚至吞噬。
“孽障!”,他低骂一声,不得不急速掐诀,强行收拢法力。
只见周围震荡的灰色空间渐渐淡去,符文寸寸碎裂消失,勖宸只觉脚下一实,已然和那衣衫破烂、狼狈不堪的红袍道人一起,重新回到了那条昏暗的村庄胡同里。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和真实的泥土气息。
勖宸毫不犹豫,转身化作一道红光就要溜。
道人虽遭反噬,气息不稳,却仍强提法力,一道赤色掌风狠狠拍向勖宸后心。
勖宸刚脱离洞天,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躲闪,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被打飞出去。
他只觉一股灼热巨力透体而入,震得他气血翻涌,闷哼一声撞到旁边土墙上。心口剧痛之下,却有股与狐族妖力不同的陌生力量,像是被这一掌震开了闸门,自心口涌入四周经脉。
红袍道士追上去,却见趴在地上的是个身着焰纹赤袍、身形高挑的青年男子,长发披散,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没回过神来的懵懂和震惊。
勖宸正低着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那双骨节分明、属于人类的手。
他…他变回人形了??
勖宸难以置信地活动了一下十指,惊喜交加。
妙手回春啊道长!
红袍道人也是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一掌会是这个效果。他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容貌极盛却好像脑子不太灵光的青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抓人的任务要紧,“管你是狐是人,今日我都得擒你回去!”
道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洞天带来的反噬,再次掐诀,赤色符咒再次涌向还处在震惊中的勖宸。
“还来?!”勖宸暗叫不好,爬起来想跑,但刚恢复人形身体还不太协调,手忙脚乱显得有些滑稽。
眼看就要再次被缚,一道清冽柔和的青色灵力如同月华般悄无声息地拂过,精准地挡在了那些赤色符咒之前。
青红两色光芒相撞,赤符如同遇到克星般,瞬间灵光黯淡,无力地飘落在地,化为凡纸。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勖宸身前的巷口,青衣微拂,神色平静,正是循着妖力波动和打斗声赶来的云疏。
她目光扫过现场——破碎的符文痕迹、衣衫褴褛神色复杂的道人、以及那个……披头散发、穿着身红衣服的青年。
——勖宸?
云疏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似乎对他突然恢复人形有些意外,但最终什么都没问。
她只是抬眼,看向那如临大敌的红袍道人,声音清晰地砸进他耳朵里:
“你要擒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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