勖宸愣在原地。
云疏神色微敛,解释道:“岁岁原本有个姐姐,她们曾被一官员囚于府中视为玩物。”
“后来二人联手杀了那禽兽,岁岁也与姐姐失散,流落至此。”
勖宸沉默了一瞬,狐狸眼里的跳脱之色收敛了些许。
他忽然抬头,神色复杂地看向云疏:“你呢?你杀过什么人?”
庭院里似乎突然静下来,只剩风吹过药田的细微沙沙声。
云疏迎上他的目光,神色未变,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一些为祸作乱的精怪。”
她略一停顿,像是陈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补了一句:“以及,玄监司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勖宸一愣,他在狐族的时候听说过玄监司,妖界与人界联络,大多就是通过玄监司进行的。
他喉咙动了动,还是没忍住:“为什么?”
云疏似乎陷入回忆中,默了片刻,最终归结于:
“报仇。”
勖宸见她神色浅淡,显然不愿再多言,想起她之前那句“谁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往”,到底把更多的疑问咽了回去。
夜色渐浓,灯花偶尔噼啪轻爆一下。
云疏坐在窗边,指尖捻着药材,专注地调配新方。
勖宸却在她脚边转来转去,鼻尖不住抽动,蓬松的尾巴焦躁地扫着地面。
他总觉得云疏周身那缕始终清冽纯净的气息里,混进了一丝极淡、却绝不属于此地的异样杂质,扰得他心头无名火起,坐立难安。
转了不知第几圈,他终于没忍住,前爪扒上云疏的膝盖,仰头问道:“你今日是不是接触了什么人?”
云疏捣药的手未停,只垂眸瞥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波澜:“为何这么问?”
“你身上沾了什么味儿,怪得很。”勖宸鼻子皱起,显得十分不满。
云疏闻言,略微凝神自查片刻,却并未察觉任何异样,只当是这狐狸嗅觉过于灵敏,嗅到了在山下市井沾染的繁杂气息。
她手下未停,淡淡道:“许是在镇上沾了尘气。”
可勖宸依旧在她脚边焦躁地踱步,那缕若有似无的陌生气味如同尖刺,扎得他极不舒服。
待云疏配完药,起身回房休息,勖宸猛地顿住脚步。
他想起来了!这若有似无、带着点阴湿甜腻的诡异气味,分明是……蛛丝鳖!
一股不安感涌上心头,他立马窜至云疏房门外,爪子急促地拍打着门板。
屋内水声一停,传来云疏微沉的声音:“何事?我在沐浴,门外候着。”
勖宸拍门的动作一僵,抬起的爪子悬在半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行为实在太过唐突失礼。
他顿时泄了气,在门外乖乖等着。
直至云疏沐浴完毕,换好衣衫,带着一身氤氲湿润的水汽打开房门,他才急忙起身,“你身上有东西,我没猜错的话,是蛛丝鳖。”
云疏眸光一凝,返身拿起换下的衣衫细细翻查,果然在领口内侧寻到一只米粒大小、几乎与布料纹路融为一体的青褐色小虫。
蛛丝鳖公母成对,以无形丝线相连,最擅追踪,寻常修士难以察觉。
她早已被人暗中缀上了。
后山密林深处,墨随指尖缠绕着一缕几近无形的细丝,唇角噙着志在必得的笑,引着几名玄监司好手悄无声息地潜行,细丝尽头指向一个被藤蔓半掩的隐秘山洞。
墨随抬手止住众人步伐,正欲屏息感知附近灵力,忽见一道醒目的火红影子自洞口一闪而过,敏捷地窜入了洞中。
是那只狐狸!
墨随心下当即有了计较——既然狐狸在此,那女子定然也在洞中,硬碰硬未必能讨好。
他无声打了个手势,示意手下分散守住其他可能出口,随即从袖中滑出一支细长的迷香。
此香无色无味,是他花大价钱弄来的好东西,足以放倒一头巨妖。
他小心翼翼地将迷香点燃,送入洞内,屏息等待着。
不过片刻,洞内原本极细微的动静彻底消失了,一片死寂。
墨随唇角一勾,打了个手势,带着两名心腹,小心翼翼躬身潜入洞内。
洞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草木清气。
没走几步,身后“噗通”一声,一名手下毫无征兆地软倒在地。
另一名手下惊觉不对,刚欲惊呼,自己却也眼皮一翻,跟着软倒下去。
墨随心道不好,反应极快,瞬间闭气后撤,同时迅速自怀中摸出一枚解毒丹塞入口中。然而那药性极为刁钻猛烈,虽未立刻将他放倒,却也觉得手脚一阵发软,灵力运转滞涩不堪。
他强撑着踉跄退向洞口,眼前却有些发花。
就在此时,洞口的光线被两道身影挡住。
他抬眼看去,只见云疏一袭青衣,神色淡然地立在那边,仿佛只是出来赏月,乌发随着阵阵轻风飘动,又飘渺得不似凡人。
她脚边,那只火红的狐狸蹲坐着,毛茸茸的尾巴得意地扫着地面,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狡黠和嘲弄,“这点三脚猫的下毒功夫,也好意思在我们家主面前卖弄,玄监司也不过如此嘛。”
墨随手软脚软,扶着墙壁强撑着没让自己倒下去。
他打量着勖宸,心道这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见他安然无恙,心下稍安,“我虽是玄监司的人,却不是来捉你炼丹的。”
碍于云疏在此,他未能把实话尽吐,只无奈地笑了笑,背靠着冷硬的石壁,看向云疏:“姑娘善医?”
云疏并未否认,“略通,…但也善毒。”
墨随笑了笑,攥紧手中折扇,“医毒不分家嘛。姑娘……打算如何处置我?”
云疏看着他那张略显狼狈的脸,语气带上了几分跃跃欲试:“正巧,我新配的方子还缺个人试药,劳烦了。”
她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枚莹润的紫色丹丸,散发着奇异的甜香。
不等墨随反应,那丹药便被她轻轻弹入他微张的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迅速蔓延四肢百骸,驱散了迷药带来的酸软,却带来另一种轻飘飘的恍惚感。
片刻,他眼神逐渐迷离,伸手摸了摸前方,似乎有些分不清幻境和现实
云疏背着月光,默默观察。
突然,墨随挣扎着站直,踉踉跄跄走向洞口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到了两步远的地方忽又停下,小心翼翼地想去触碰那块青石,却又不敢:“师姐!你终于肯见我了!师姐别走!我错了,别走……”
云疏:“……”
勖宸:“……”
云疏一边往回走,一边凝神思索,推演那药的配方——分明是按古方所配,佐以清心凝神的月露草,理该让人安然入美梦才对,怎会让人癫狂若此?
勖宸蹲在她肩头,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药草清香,脖颈上挂着的敛息铃随着云疏的脚步晃动,他兀自絮絮叨叨着:“要我说,那个家伙就是欠收拾,这点小伎俩也想瞒过我勖宸的眼睛……”
正说着,他尖尖的耳朵突然敏感地抖动了一下。
“等等!”他猛地用爪子扒住云疏的衣领,压低声音,“你听见没?”
云疏脚步一顿,凝神细听。
山风穿过林叶,带起哗啦啦的声响。
然而,在这自然的声响间隙,的确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
“呜呜,救命……”
“有鬼?”
勖宸吓得一激灵,跳进云疏怀里。
云疏看着看着怀里一脸警觉的小狐狸,有些好笑,“我只知世间有人妖仙三界,倒不知还有鬼界。”
勖宸反驳道,“怎么没有,人死后灵体无所凭依,有道行者或可飞升为仙,其他则在世间游荡,可不就是鬼吗?”
云疏不太理解他一个妖为什么怕鬼,况且灵体在世间存续时间有限,若非执念极强者,通常不过七旬便化作一缕灵气,入了这天地轮回了。
她放轻脚步,朝声音的源头缓步走去。
拨开层层灌木,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跌坐在树下,粗布衣裳被岩石刮破了几处,脚踝肿得老高,脸上挂满泪痕,身旁散落着一个破旧的小药篓和几株常见的祛热的草药。
那女孩见她打扮与村中人不同,怀里还抱着只狐狸,以为是山中的妖怪,惊叫一声,药篮子也顾不上了,恐惧地往后缩。
勖宸瞥了那伤处一眼,嘀咕道:“原来是个凡人小娃娃。”
云疏停下脚步,并未立刻靠近,只是放缓了声音道:“莫怕,我是医师,能帮你看看伤,可是扭了脚?”
小女孩依旧瑟缩着,眼神惊疑不定地在云疏清丽陌生的面容和那只皮毛火红的狐狸之间来回移动。
云疏不再多言,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宁神的药香缓缓散出。她将玉瓶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柔声道:“这是止痛宁神的药露,闻一闻会舒服些。”
或许是那药香确实有安抚之效,又或许是没有感受到恶意,小女孩稍稍放松了一些,却仍露恐惧之色。
云疏缓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下,轻轻碰了碰红肿的地方,一丝极淡的灵力顺着手指注入伤处,“是扭伤,需固定敷药,你若愿意,我带你回家。”
勖宸闻言,附到她耳边,道,“你就不怕是他们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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