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七区。
白芨本来还在想在桥断了的情况下，汽车要怎么过河，然后就眼睁睁看着车子悬浮在半空中，如履平地。
难怪需要特种设备才能够离开这里。
白芨是第一次出城，至少是在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出城，因此当房屋建筑逐渐向后，看见一望无际的荒原时，白芨还是兴致勃勃趴在了车窗上，准备看看外面的景观。
在夜里，她经常能够听见货车碾过地面的声音，但同时心里也清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前往荒原，只会丢命。
现在这个年代，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居住区，长途货运司机属于绝对的高薪职业，往返于各个聚集点之间运送物资。
大污染爆发的初期，人类的生存空间被压缩到只剩下十三城联盟，后续随着污染稳定，人类才逐渐走出高墙，发展出类似雾城这样的中小型城市，以及散落在荒原上的聚集区。
人类从未停下收服失地的脚步。
只不过在污染面前依旧太过于脆弱。
车子一个急刹，白芨迎头撞上了座椅靠背。
肩头上的小猫倒是依旧站得稳稳当当，它好像不是在坐车，而是浮在空中跟着车子的速度一起前行，因此车内的动荡对它毫无影响，只是顺势跳到了白芨的头上，刚好在座椅背后露出两只眼睛，看向前面。
红衣女人挡在了车前。
夏枯停下车，警觉地看向前方。
按理来说，只要是红衣女人出现的地方，空间都会出现一定的折叠，本来是向前却偏偏在毫无知觉的状态下变成了向后，以至于不停在原地打转。
红衣女人径直走到后座，敲了敲车窗。
在近距离的观看下，白芨才能察觉出女人的年纪，约莫三十来岁，温柔端庄，换一身衣服就能毫无违和感出现在大学校园里，却偏偏一身红衣，颜色浓烈到一个极点后就只剩下诡异。
白芨猜到红衣女人会找到她。
接通电话后，就会来到身边，这是红衣女人的污染法则。
白芨往旁边挪了挪，红衣女人毫不客气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一辆车，三人一猫，没一个人说话。
夏枯反而继续发动汽车开了起来，在经历乌有乡事件后，她现在对污染的接受能力大大提升，也想明白了之前探寻的那个话题。
红衣女人应该也是乌有乡的试验品。
人类的生存基地以十三城联盟为核心，因此隶属于联盟的联盟科学研究院也是现如今人类的科学顶峰。
污染不可逆，污染物不具备智慧，人类与污染物不可共存。
这是研究所公开的三个基础性论调，已经成为人类共识，而联盟所做出的很多决策都是基于这三点之上。
但是乌有乡却推翻了常识，走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从七区的状态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注定要以普通人的死亡作为祭品换取清醒，这样的治疗和邪教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
夏枯想得更长远一点。
人人都恐惧污染，如果知道有这条路的存在，只怕很多人都会放下道德，加入乌有乡。
它的存在拥有广大的群众基础，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隐于世间，很少露面。
如果乌有乡公开自己的研究，很快就会吸收到大批量的信徒，壮大成为可以和联盟对抗的存在。
恐惧是人前进的动力。
在死亡面前，很多事情都可以被丢弃。
想着想着，夏枯就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裁决者，而是一个被雾城通缉的犯人，这不是她应该考虑的事情。
漂浮在营养液中沉默的生化克隆体在眼前一闪而过。
夏枯极力克制住内心的反感，不动声色继续开车。
红衣女人坐在了白芨刚才的位置上，看向窗外，荒原没有生机，即使开了这么久，依旧见不到一点绿色，只是偶有废弃的城市屹立在荒原之上。
钢筋水泥比人的寿命更为长久。
在人撤离之后，高楼依旧屹立在荒原之上，如同旧时代的旗帜，代表着曾经的辉煌，以及一去不复返的旧时光。
“教授是个什么样的人？”白芨看向红衣女人，有些好奇。
“谁？”红衣女人没有回头，声音里毫无情绪波动，“我的记忆很混乱，这是身为残次品的代价。”
白芨不再说话，她看见红衣女人脸上再次升起迷雾一样的漩涡。
女人并不是全程清醒，而是被拖入了污染的泥沼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就像掉入海水中不会游泳的人，拼命挣扎，短暂露头。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直接打开了高速行驶的车门，风从外面灌进来，女人回头看最后看了一眼白芨，“如果找到我女儿，请联系我。”
红色坠入荒原，就像一块塑料袋覆盖在上面。
车子没停，夏枯使劲踩了踩刹车，发现自己暂时失去和车子的联系，只能从后视镜中看见一个红色的点站在荒原上。
片刻后，红点慢慢走向废弃的城市。
“我之前调查的时候，发现她曾经被联盟研究院选中，当过一年半的访问学者，回来后在雾城大学担任心理学教授，和联盟有密切联系，然后就是失踪，再次出现已经是污染物。”夏枯慢慢开口，“其实还有件事我一直没讲，根据档案记录，她根本没有女儿，但是因为我的权限不够，查不到她在联盟的经历。也有可能她是在担任访问学者的那段时间生的孩子。虽然现在体外生育技术很成熟，但依旧有少部分人坚持自然生育，尤其是在上层阶级中，不止自己生孩子，还自己带孩子。自然生育不会被记录，所以我也查不到相关的资料。”
白芨没说话，线索又断在眼前。
她打算去一区找找这女人的过往，顺藤摸瓜找到关于教授的痕迹。
没有一个人不会对自己的过去好奇。
尤其是白芨的脑海中时不时就会响起同一个人的建议。
迄今为止，她走出的所有道路都是在这个人的规划下前行，包括工作，养猫，以及学会情绪表达。
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夏枯扔过来一个面具，“戴上。这是附近最大的一个人类聚集点，比不上城市秩序稳定，在荒原，拳头才是最大的。”
即便是最大的聚集点依旧可以一眼望到头，甚至还没有七区的中心岛屿大。
近些年污染渐渐稳定，才有这些聚集点出现，但依旧岌岌可危，稍微一场大的风波就能如同海啸吞没陆地砂石一样将这片聚集点上的所有人都拖入死亡之中。
朝不保夕，今朝有酒今朝醉，是荒原上所有人的共同理念。
因此白芨刚下车就察觉到了从周围蔓延过来的不怀好意目光。
即使遮盖住了脸，依旧能够看出白芨瘦弱的身形，以及辨别出她的性别。
一个成年女性售价三千，可小刀。
这是暗网上的价格。
对比起来，工厂的工作已经算是幸运，难怪总有人会宣称十二小工作制是福报。
周围的目光虽然邪恶，却没人敢上前，有人认出了白芨乘坐的车子，军区专属，配备有重型武器，海陆空通用。
能坐在这样车子上的人不会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因此观望的人占多数。
直到夏枯下车，观望的人又少了些。
“停车费两百一天，过夜住宿三百一人。”破旧的铁门口，持刀的男人上下打量着白芨，“我们这招聘小姐，免费住宿，你行吗……”
他的话没说，一柄枪已经抵在了太阳穴。
夏枯面无表情开口道，“两个人，住一晚，别找事。”
围观的人又少了一些，或许是被夏枯身上的死寂气息给镇住，哪怕看不见脸，依旧能够感受到身体内蕴藏的强大力量。
持刀男人让出了道路，他不是被枪吓住，一柄枪而已，还是要看在谁的手上用，他是认出了夏枯持枪的姿势，每个三五年，不会这么熟练，自己甚至没看出来这女人是什么时候掏出的枪。
这速度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因此他连连认输，“抱歉，只是招聘而已，我们这是正规聚集点，不会干强迫人的事，交钱后你们就进，我们这片是蛇头罩住的，你不惹事，事也不惹你。”
两个人走入聚集区，墙面上新帖的通缉令被风吹得边角飞起，一堆人围在那里起哄。
“只要找到完整尸体就六百万！这人究竟干了什么。我要是通缉金额能上三十万，就可以到处吹牛了”
“你没听说吗？身为裁决者却和恐怖组织勾结，雾城七区的人都死光了。”
“不至于吧，什么东西能杀死一个区的人？”
“最近这世道越来越不安全，雾城怎么也算一个中型城市，还是死人。我看还是联盟靠谱一点。”
“联盟？你能拿到联盟的居住证吗？偷渡进去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
白芨回头看了一眼，立刻认出了上面夏枯的照片。
难怪要戴面具。
雾城已经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了夏枯，将自己从风波中摘出来。
*
高墙之上，有人拿着望远镜看着底下的喧闹。
“确定了吗？戴着羊头面具的人就是夏枯？”
“千真万确！我的异能就是透视，一个小小的面具拦不住我！”
“六百万呢。”那人放下愿望镜，露出一张美艳的脸，烈焰红唇大波浪，极尽妩媚，像漂亮但无用的花瓶，然而周围人却都毕恭毕敬，不敢抬头直视女人的眼睛。
蛇顺着白皙的脖颈爬上，吐着猩红的信子，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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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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