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夏枯将包放在一边，“住一晚，我们明天就分开。”
这里是距离雾城最近的一个聚集区，没有城市的法律约束，这里的人更加野蛮残酷，但是却自由。
夏枯想要休息一段时间，提了多次离职被拒后，这个愿望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实现。
确实是休息，但处于被通缉状态。
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名字和头像出现在通缉令上时，夏枯还认真对比了下，照片是多年前刚加入裁决者时的证件照，这些年来，她好像没有拍过新的照片。
因为人生并没有什么可以留念的东西，能够遗忘也是一种幸运。
“好。”白芨点点头，打量着旅馆，虽然破旧但是比筒子楼好多了，起码有洗澡的地方。白芨心中其实也充斥着一些茫然。
按部就班的生活毁于一场突发性灾难，她被甩出了秩序和稳定，处于一种过渡期。
前往一区寻找红衣女人的线索，试图找回记忆，又或者只是换个地方工作。
前者是出于自由意志的主动探索，后者则是继续重复七区的生活，麻木但安全。
就像洛景和说过的，在污染物面前，保持情绪的稳定是对抗污染的最好方式。
但是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情绪。
会愤怒，会不满，会抗争，所以才一路向前奔跑。
如果真的陷入麻木，一方面避免了迷失，一方面却也放弃了选择。
为什么会想到这么深奥的问题呢？
白芨总觉得自己变了一些，以前她从来不会想一件事的意义或者人类的本质之类的东西，她只想找到一个人生的停泊点，克制住体内奇怪的情绪，永远被动被人推着向前走，在事情没有恶化前，不会轻易改变当前的现状。
就像一个机器人，按照上级的指示工作，放弃思考也放弃努力，虽然经常感到疲惫，却永远全勤。
在白芨皱眉的时候，小猫也在旁边皱着眉，按理来说猫是没有眉毛的，它浑身漆黑，圆滚滚一个球，四肢短短，跑起来的时候根本看不见腿，像是在地上滑着走，眼睛也是圆圆的，瞳孔是固定的黑色，不会收缩，看谁都是一副呆呆的样子。此刻眼睛上的毛拱起，就像两条眉毛一样下垂，和白芨的表情一模一样。
小猫明显是在模仿。
它的变化也大，从开始避着人藏在黑暗中，到犹豫着出来，再到学会了喊吧唧，现在竟然开始模仿白芨的表情。
当白芨侧头看它的时候，，猫也转头看向了白芨。
两张呆呆的脸对视。
白芨抢先伸手，按在了猫的头上，“睡吧，别皱眉。”
然而猫却一瞬间弹了起来，身体从椭圆变为长条状，龇牙咧嘴看向门外。
旅馆内外都铺了一层厚地毯，人走在上面悄无声息，白芨没有听见一点声音，但是看见猫这个状态，顿时警觉了起来。
夏枯站在了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一片漆黑。
猫眼被人堵住了。
外面的人没发出声音，夏枯也没有说话，两边隔着一堵薄薄的墙，安静地站着，等待对方按耐不住。
现在是凌晨一点，旅店外面依旧有人在行走，在夜里大声地唱着跑调的歌。
夏枯却依旧心平气和，裁决者训练中包括狙击，她曾经在草丛中卧了十二个小时就是为了伏击对手，因此这点时间对她而言完全不是问题。
她甚至懒得猜门外的是谁，找事的，图钱的，偶然路过的……只要她闯入这扇门，就会进入攻击范围内。
一条蛇猝不及防从敞开的窗子掉落下来。
是条无毒草花蛇，受惊后飞快朝着床底下钻去。
和很多人的常识不一样，蛇通常不会主动攻击人，因为人并不在蛇的食谱上，人被咬的最常见原因是踩在了蛇上，招来蛇的自卫。
当蛇试图窜入黑暗中的时候，却被猫一脚踩在了头上。
草花蛇盘起来的大小和猫差不多，当它拉长时，视觉上更是比猫大了很多，即便如此，被猫踩中后，草花蛇依旧吓得在原地不敢动弹。
“吧唧。”小猫抬起头，冲着白芨接连喊道，“吧唧吧唧。”
听上去很高兴，像是在炫耀。
在和白芨的相处中，猫学会了越来越多人类的情感表达。
吧唧是它学会的第一个词，也是目前为止用的最多的词，它用吧唧来表达各种意思，全然不管吧唧的本来含义。
就像小孩学会了喊妈妈后，无论对着谁都是妈妈。
*
“哎呀，好过分，只是想见见你而已，怎么就伤害我的宠物。”门外的人终于挪开，夏枯才发现一直堵在猫眼上的是一条银环蛇，“可以聊聊吗？”
一个漂亮女人。
夏枯对这个人下了定义。
美丽是一种对生存无用的东西，因此在这个年代能够一直维持住无用东西的人，要么自己厉害，要么背后的人厉害。
夏枯不想和这类人打交道。
她现在很累，只想切断所有没必要的社交。
被欺骗，是她过去生活的基本色，当真相揭开的时候，震惊大于其他一切情感，一直到了夜里，夏枯心里才忽然察觉出疲惫荒诞，不知道如何应对。
“在我这里，你比六百万更重要，愿意见一面吗？”
夏枯打开了门。
地上的蛇挣扎着在地毯上快速蜿蜒爬行，缩回女人的手中。
剧毒的银环蛇藏在女人的脖子间，黑白花纹闪亮，如同一条项链。
无毒的草花蛇浑身灰黄，缩成一团，似乎在害怕。
蛇真的有害怕这样的情绪吗？
夏枯觉得这女人身上带着的蛇情绪未免过于丰富。
“蛇头？”夏枯想到一个符合这个描述的人。
“答对了！给你个奖励，今晚陪我一起散步。”女人笑起来的时候，妩媚的感觉更为浓烈，她穿着吊带长裙，外面套着黑色的西装外套，身材一点不漏，却偏偏让人感觉到一种致命却危险的吸引力。
就像她脖子间缠绕的银环蛇一样。
不是伏低做小讨好人的妩媚，而是浑然天成高高在上的明媚。
“不要。”夏枯冷着脸拒绝。
“你会同意的。”女人顺势挽住倚在夏枯的耳边悄悄说了几个词之后，夏枯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关上门和女人一起出门。
白芨和猫以同样一个姿势，同样一个表情看着关闭的大门。
等等，今晚还睡不睡觉了？怎么人就走了？
她探身看向窗外的天色。
城市和聚集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防护罩，也是普通人的生命保障网。
但是脱离保护罩后，真实的世界却别有一番苍茫荒凉的气息。
此刻外面天空是最为真实的天色，没有人工调节天气，白芨只是略微一看，就知道要下雨了。
两个人没一个人带伞，除非蛇能给他们带一把伞出去。
白芨躺在床上，想了会又盘腿坐起来，夏枯没回来之前，总觉得不好意思直接睡觉，万一她没有带房卡呢？
猫跟着白芨躺下又坐起，试图盘腿，失败，再次盘腿，还是失败。
初始设定小短腿仿照土豆，两个土豆是不能交叉垒在一起的。
因此小猫老老实实地趴在白芨旁边。
“不如看看电视？”
白芨按开了旅店的电视，这可是个新奇的东西，在七区的时候只有行政办公室才有。
钱都付了，白芨也不想浪费。
绚丽的光亮起，映照在眼眸，白芨飞快换着台。
聚集区的信号不算好，很多频道没有画面，只是一片沙沙的雪花，好不容易换到一个有画面的频道，还是深夜新闻。
【联盟科学研究院研发出新一代仿生机器人，可以替代人类清理污染。
生育工厂指标额度下发，今年的生育计划启动，预计明年四月将诞生新一批的婴儿。
联盟严厉谴责恐怖组织活动，斥责少部分组织以自由的名义侵害大多数人利益。
世界各地形势一片大好，污染稳定，人类逐渐收服失地，荒原上形成大片聚集区，逐渐向污染源头推进。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人类一定能战胜污染！
……】
主持人的声音越是亢奋，白芨越是犯困。
怎么全都是好消息，合着她没有活在这个世界呗。
究竟是谁在007工作，又究竟是谁付不起房费流落荒原？
就在白芨准备关掉电视的时候，主持人忽然一脸严肃看着新闻稿。
【现在播报一个突发新闻。】
白芨来了兴趣。
她想听一点真实的东西，但是想想能够放在新闻上播出的，又怎么能不算被筛选掉一遍的残渣呢？
身处最底层的人，眼睛只能看见上面修改过的画面，耳朵只能听见和谐的消息，嘴巴只能发出合法的言论，身体只能活动在被限定的区域。
白芨的兴趣又降了下去，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看着主持人表演。
【一区污染防治中心副主任、特别行动处队长洛景和涉嫌反人类罪被批准逮捕，正在接受监察调查。】
白芨忽地坐直了身体。
洛景和是直接回的一区，应该在晚上之前就到了。
算算时间，现在才凌晨一点，也就是说，回了一区不到六个小时，洛景和就从雾城唯一的希望变成阶下囚了？
白芨无法理解。
新闻画面中，洛景和的身影只是一闪而过，和离别前的状态一样。
等等，好像有点不一样吧。
白芨跳下床，试图暂停电视，然后发现自己找不到暂停键。
她总觉得洛景和有哪里变了，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是细微的外貌？
还是因为抓捕过程中心情变化？
毕竟一个人顺利和落魄时气质不可能完全一样。
白芨手忙脚乱终于找到了后退键，一点点退回去，找到一闪而过的图景。
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
就算天天见着一个人，但是当你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中描绘出她的相貌时，也会陷入短暂的迷失中，更何况白芨和洛景和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但有时候，直觉比证据更高效。
白芨对着静止的图片端详了一阵，找到了违和点。
是笑容。
洛景和是个很喜欢笑的人，但都是温和地浅笑，就像她的性格一样，圆滑找不到缺点，因为完美而让人感到虚假的笑。
处处端庄，处处不出错，即使生气，也不会过度。
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很舒服，却总让人觉得抓不住，因为她从来没有真正袒露过内心。
但现在，洛景和第一次笑得轻蔑，眼睛看向斜上角的天空，嘴角勾起，透着鄙夷。
白芨放大了图片，视线最后定格在洛景和的瞳孔里。
看上天空的瞳孔倒映着一团火红色的东西，模糊的圆，像是太阳。
在被抓捕的现场，洛景和没有看向任何人，而是看向了天空。
可是这个时候天色都黑了，哪来的太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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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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