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
这里是大周朝北方的第二大城,虽然已是寒冬,来自极北之地的寒气带来了几场大雪,但这里毕竟是南来北往的行人商贾必经之地,所以城中倒也热闹非凡。这一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对于城中的凡人而言,不过是极普通的一天,那是因为他们看不见,云城以南的密林中,有一道流光自遥远的天际而来。
这流光在密林上空缓缓停住,随着高度的下降,流光逐渐变大,等到它离地三丈的时候,已然变成了一片巨大的树叶。一个道士从“树叶”上走了下来,整整三丈的距离,在他眼里仿佛只是迈过一个小小的台阶一般,走得从容不迫。这道士看起来有四十多岁,面相长得方正,只是眼角的皱纹和乌发中掩不去的几根银丝暴露了他内心的愁苦。
在他身后,又有三个二十多岁样子的年轻人从“树叶”上下来,他们未着道袍,只是穿着普通的深色长衫,看着像是那道士收的俗家弟子。在他们三人身后,又陆续下来了十多人,皆着素衣,似乎是道观里侍奉扫洒的小童。
等到所有人都从“树叶”上下来了,三个年轻人中的一人冲着“树叶”低声念了句口诀,“树叶”通体泛起一片绿光,越变越小,最终化为一片普通树叶的大小,落入那年轻人的掌心。
只见那年轻人手掌一翻,也不知他如何动作,“树叶”便消失无踪了。他缓步走到第一个下来的道士身边,恭敬地说道:“师父,前方就是云城了,从云城到霜城大抵还需十日的行程,而霜城之后便再无凡人的城镇可供我等休整了。”
“嗯。”那道士点了点头,“今晚就在云城休整,明日一早再出发去霜城。”听得此话,众人都是神色一轻,有人已经忍不住低声讨论起晚上要去哪里吃喝观景。“不过,此地凡人众多,你们切记不可暴露身份,不可惹祸。”
“是,师父!”众人齐声应道,却也掩不住脸上的欢喜之色。
此时正午方过,云城正是热闹之时,大道两旁的坊市争相叫卖,各色行人如织,他们一行人虽有几分惹眼,倒也没什么人去格外留意。
嗯,不对!倒也有一人注意到了他们,确切地说,是注意到他们腰间的钱袋。
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蜷缩在墙角,云城的初冬已是极冷,他却只穿着一个满是破洞和补丁的单衣。别人见了也只会以为他是因为寒冷而缩在墙角,甚至根本不会有人留意这样一个随处可见的流浪儿,所以没有人发现他那一缕一缕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的头发下面隐蔽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一个素衣道童的钱袋。
“来。”流浪少年轻轻吐出一个字,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原来在素衣道童腰间的钱袋,竟然真的听从少年的话语,从道童的腰间挣脱出来,飞到流浪少年的身边,缓缓落下。
流浪少年迫不及待地打开钱袋,里面竟有十几两的碎银子。少年大喜,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呢,足够他到富贵赌坊大杀三十回合的了。
少年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素衣道童们的眼睛都盯在两旁坊市琳琅满目的货品上,并无一人注意到这个流浪少年。少年贪婪地舔舔冻得干裂的嘴唇,低喃道:“这么多肥羊,干一次就收手也太暴殄天物了。嘿嘿,这是天赐良机要让小爷发财呀!”
他将钱袋收进怀中,又盯上了另一个素衣道童的腰间,不一会儿,他身边又多了一个钱袋。有道是可一可再不可三,想来这少年必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在他去取第三个钱袋的时候,第一个被偷的道童一摸腰间,惊呼道:“我的钱袋不见了!”
“我的也不见了!”第二个被偷的道童也惊呼起来。
少年眼见事情败露,心神仿佛大乱,本来众人也未曾注意到他,可他偏偏揣起钱袋便跑。
“是他偷了我们的钱袋!”第一个被偷的道童正准备去追,忽听得一声大喝:“回来!”却是自家的师父,只好生生停住了身形。
“小山。”道士拍着那收起“树叶”的年轻人,“你带众弟子去前面的四方客栈投宿。文杰,罗凯,你们随为师去追那小贼。”言罢,也不等众弟子回应,身随影动,灵巧地在人群之中穿梭,直追那流浪少年而去。被他点到的两名弟子也不犹豫,急疾追去。
那流浪少年对这附近地形十分熟悉,七拐八绕地跑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他肯定以为此地偏僻,寻常人难以追及,一回头,却发现自己身后已经跟上了一胖一瘦两道身影,正是被道士唤做“文杰”和“罗凯”的两名弟子。
少年大惊失色,急忙加速,却不料前方迫来一股无形的威压,压得他浑身使不上力气,还渐有窒息之感。一抬眼,却是那道士已追到身前。他五指轻轻点在少年的的头顶,看似无力,可少年却无法挣脱。
“道爷饶命,道爷饶命!”少年倒也是能屈能伸的主儿,眼见遇见了高人,立马求饶,“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小子该死,求道爷大人有大量,饶了小子这条狗命吧!”他嘴虽说着求饶的话,眼珠子却滴溜直转,脑子急思脱身之策。
不想他话音才落,身上压力一轻,道士收回手掌,满脸的不可置信,自言自语道:“五灵体!”
好机会!
少年瞥到身后两人追近,一咬牙,从怀中掏出钱袋,再一挥手,钱袋中十几锭碎银向四面八方飞散,“胖子,钱袋小爷送你了!”身子一矮,从道士的身边溜走了。
被少年戏称“胖子”的那人本名田文杰,因其身形圆润,同门师兄弟也时常以“胖子”戏称,他素来心宽,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这小贼偷钱袋在前,戏耍自己在后,着实可恶。
胖子身形虽胖,动作却不迟钝,他一挥衣袖,四面八方的碎银子都被他收入袖中,眨眼间人已到道士身前:“师父,就这么放他走了?”
“决不能放他走!”道士如梦初醒,“他是五灵体,一定要抓住他!”
“五灵体!”田文杰和罗凯皆惊呼出声,一脸惊喜。
那流浪少年一路飞奔,一直跑到一个破庙里面才停下脚步大口喘气,一边喘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原来刚才他也只用掉了一个钱袋里的碎银。他的主意倒好,追他的人并非失主,必不知道钱袋**有多少银子,看他主动归还,定然以为是全部失银,就不会拼命找他了,而他自己还可以留下一只钱袋。
他正自鸣得意,忽地一阵大风刮过,他回头一看,那师徒三人已在身后!他二话不说,拔腿便跑。身后的师徒三人见他又跑,却是毫不紧张,田文杰环视四周,附近并无一个凡人,于是伸手朝那少年一指,口中喝道:“缚!”
少年一步尚未迈出,只觉有一道绳索将自己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不由得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一低头,却发现自己身上除了一身破衣烂衫以外,并无绳索。
“妖法妖法!这是什么妖法?”少年惊慌失措,在地上不住挣扎,希望离那师徒三人远一点,心中似乎是想起城中老人说起,极北之地有会吃人的妖怪,所以那里的雪山,连最有经验的猎人都不敢过去。
他心中惧怕更甚,嘴上却不饶人,“你们别过来!这里可是寺庙,小爷有神仙庇佑,你们别乱来啊!”
三人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庙里的神像,却发现案上空空如也,神像早不知失落何方,不由得哑然失笑。那道士苦笑摇头,带着几分小心和紧张,走近少年身前,伸出一根手指,朝少年眉心点去。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少年吓得闭上了眼睛,嘴巴却还不肯停下。过了片刻,想象中的痛苦并未来临,只觉得眉心有点点暖意,十分舒服。
“果然是五灵体!”道士的语气满是如获至宝的喜悦。
“五灵体是什么?能……吃吗?”少年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喜形于色的师徒三人,大惑不解。
“小兄弟。”那道士喜笑颜开地对少年说:“贫道道号青崖,你可愿拜我为师,随我修行呀?”
“修行?”少年本就聪敏,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小命今天是保住了。“我可不要当道士,小爷我还没娶媳妇呢!”
那胖子田文杰笑道:“修行并非要出家当道士,我们一样可以娶妻生子,与凡人一样!”
“与凡人一样?”少年继续问道:“你们不是凡人?那你们是什么人?神仙吗?”
“我们不是神仙,但我们是最接近神仙的人。”田文杰解释道:“我们是修仙的修士,我刚才用在你身上的缚身术,就是我们修真界最基础的法术之一。”为了验证自己所言非虚,他一挥手,少年身上一轻,发现自己自由了。
“好神奇。”少年低语着从地上爬起来,“不过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骗我的?”
田文杰一伸手,原来少年偷来的钱袋就从他怀中到了田文杰的手上。
“切,这有什么!”少年不以为意,“刚才你们的钱袋就是这样被我拿走的呀!”
“你会驱物!”三人齐齐惊呼,连一直没有说话的罗凯都惊呼出声。他三人只知是这少年偷了钱袋,却不知少年是怎样偷走钱袋的。
“是呀!”少年答得理所当然。
“你是如何学会驱物的?”青崖子问道。
“这个……”少年犹豫一二,最终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你们等等,我拿给你们看。”说着钻进那破庙里一通翻找,最终拿着一卷马上就要散架的竹简出来给他们。
“我在这个破庙里捡的。”少年道,“上面说可以隔空取物,我就试试呗,结果一试就成功了。”
“试试就成功了?”罗凯向来沉默寡言,听得此语却忍不住惊叹。他的天资在一众弟子中并不出挑,全靠勤奋才有今日修为,当年他练成驱物,足足花了两年零八个月,而在少年这里,却是试试就成功了。
田文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罗师兄,放宽心,你只管刻苦修炼便是,反正比天资,你是永远比不过他的!”
那少年“扑哧”一声笑了。顿时觉得这个胖子顺眼不少。
此时青崖子已将竹简看过一遍,心下了然,“这应该是某个修真小宗门遗落在此地的,只有一些粗浅的功法,不过他是五灵体,天资过人,这才能练成驱物。”
“你们总说五灵体,五灵体到底是什么呀?”少年问道。
田文杰正要开口解释,青崖子却先他一步,“这五灵体解释起来得费一番口舌,你若拜贫道为师,贫道自然细细说与你听。”这言下之意,便是少年若不拜师,便不解释了。
这少年心思向来机敏,如何听不懂他言中之意,他瞟了一眼这师徒三人,且不说修仙能有什么好处,只说这师徒三人气度皆是不凡,衣着虽不华贵但也不是普通人家用的起的料子,想来总比流浪偷窃要过得好些。少年其实已然心动,却又问道:“若是拜你为师,管吃管住管发新衣服穿吗?”
师徒三人真是被他问得哭笑不得,想他们沧海门,虽然近些年来实力大跌,但总还是一流宗门,不知多少凡人挤破了头想进来,为的不过是那千万分之一飞升成仙的机会。可到这小子这里,倒只是为了吃顿饱饭罢了。
最后,还是田文杰开了口:“不但管吃管住管发新衣服,每月还有例银,决计是亏待不了你的。”
“得嘞!小爷立马就拜师!”少年听说有银子,立马作出了决定,冲着青崖子扑通跪下:“弟子拜见师父!弟子给师父磕头!”说着便磕了三个响头。“恭喜师父!恭喜小师弟!”田文杰与罗凯齐声祝贺。
青崖子脸上笑开了花,原本的愁苦之气也被冲淡了不少,他扶起少年,问道:“你既拜我为师,我自不会亏待你,你叫什么名字?”他看这少年一副叫花子模样,心道莫非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之类的名字?我这徒儿天资过人,他日必定可以名震三界,可决不能叫这般粗俗的名字!必须得改个响亮又有内涵的名字。
他还没听见少年的回答,心中已在为他改取新名,只是他这番心思怕是多余了,因那少年说道:“我姓梁,叫梁翛。”
“梁潇?”青崖子问道,“潇洒的潇?”
“不是,是……这个字。”那名叫梁翛的少年也说不出这个“翛”字,便蹲下身来,用手指在地上沙土之中写了一个“翛”字。
“看不出来你这流浪儿名字起得倒是不凡。”田文杰识得此字,有自在逍遥之意,却不是什么常见字。
“那可不是!”梁翛得意道:“小爷祖上也是一方大户,我爹从前有房舍无数,身边的跟班就有两百多人呢!”
田文杰听他吹牛皮,心下却是不信,“那你现在怎么这般光景了呢?”
听他这般问,梁翛也不尴尬,反而气愤道:“都怪小爷生不逢时,没过上一天这样的好日子!沦落到要偷人钱财为生!”他偷人钱袋本是理亏,可他说起来却毫不脸红,提起这事又似记起了什么,对田文杰道:“那个……师兄,能不能把刚才的碎银子给我一下?”
“你要干什么?这可是我师弟的银两!”田文杰不知这小子又有什么新花样。
“我自然是要把银两装好,亲手还给师兄们呀!”梁翛说得格外诚恳,还拿出了原先装那些碎银子的钱袋。“怎么说以后也是一家人了,我总得跟师兄们赔礼道歉去呀!”
田文杰想他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以后日日相处在一起,由他去归还确实更好一些,于是便将之前收起来的碎银给了梁翛。梁翛收起银袋,颇有几分得意道:“没想到小爷偷个钱袋,还偷出这样的好运气来!”
“梁翛,你入得我门下,以后言语不可如此粗鄙。”青崖子皱眉道。
“好的师父,没问题师父。”梁翛一脸讨好,还学着田文杰和罗凯方才道贺时的模样,冲青崖子躬身行礼,“弟子谨遵师命!”只是一抬头,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青崖子对他这市井流氓气深感无奈,只是此事一时难以教化,只得作罢,转而问道:“梁翛,你可还有什么亲朋故友在此间吗?”
“没了没了。”梁翛似是不耐烦地挥挥手,“早就没了,若有我能混到这副模样嘛!”
凡缘已尽,了无牵挂,青崖子觉得是件好事,眼见天色渐晚,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走吧!”他们刚转身走出庙门,就听见梁翛又在追问:“师父,你还没告诉我五灵体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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