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月芽到底是没能起得来做早饭。
也不是就困成那样了,只是萧巳醒得太早,他起时甚至连邻近的第一声鸡鸣都还未响起。
真真是起得比鸡早。
彼时天还蒙蒙暗,大雾未散,他利索地洗漱了一番,将昨夜两人换下的衣裳都洗净了晾起来,再到邻居家的马房里,把寄养在那吃草的红马牵了回来。
“小枣儿。”萧巳唤了马一声,拿马梳给它理了理红棕色的长鬃毛。
马儿嚼着草,仰着脖,豁喇喇地甩动两下,似乎是很适应这个新名字,精神抖擞地随萧巳出门去。
这名儿自然也是月芽给取的,她取名一惯有自己的一套依据。
见这马上的红毛醒目,便预先想,到了秋日,骑着它去城外的林子里摘成熟的红枣子,于是得了这名儿。
萧巳如今已不会去想这样一个小巧秀气的名字是否与一头高大健硕的红马相匹配的问题。
他只知道这名字他每念一回嘴角都会情不自禁地扬起来,仿佛是能尝到甜味。
他骑着小枣儿到主街上,买下今晨第一笼蒸好的包子。
当下时节,胡萝卜山药馅的健脾,莲藕猪肉馅的润燥,正合适。
他又到市集摊上买了小黄姜,一支支的肉肥色黄,气味辛辣,还带着湿润的泥巴,一看便知是新鲜现挖的。
挂着大包小袋回到家时,房里还是安静的。
他自己吃过后,翻出家中存放的红枣,与小黄姜一起洗净了,去核削皮,再切了片去煮。
一壶红枣姜茶用小火慢慢煨上,两样包子也盖在一旁的锅里温着。
一切收拾妥当,才进房里看看月芽。
她仍睡得十分香甜,不知月落天明,呼吸时偶尔会溢出一段小小的鼾声。
萧巳过去替她把掉下床边的被角捡起来。
发现她不知何时弃了自己昨夜盖的那张,倒扯了他的,团成一卷儿,抱在怀里,夹在双.腿之间,睡得没有形象。
她上衣的下摆有些卷起,露出一截白软纤细的小腰,侧边柔韧凹陷处有几道紫红色的指痕浮现出来。
那是他昨夜情.动时,手上失了轻重弄出来的。
他胸腔内一片柔软,心念动时,俯下身,双唇小心轻柔地贴上那一段玲珑亲吻。
许是觉得痒了,她模糊不清地呓语什么,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只留下背影给他,但骶骨之上的两个浅浅的小圆坑腰窝却露了出来。
他见了只觉可爱至极,抱着她的腰,把两个小窝儿各亲一口。
亲得她敏感地哼哼,他这才将被子给她盖好。
“小芽儿,我走了?”
他越发爱换着各种昵称唤她了,可怎样唤都是叫人喜欢怜爱的。
“嗯……”月芽迷迷糊糊地回应他。
“锅里有包子,还煮了红枣姜茶,起来喝些,对身体好的。”
他耐心叮嘱,月芽还是闭着眼睛,回答他的只有一声绵长的嗯嗯。
他也不晓得她是听见没有,不放心地又取了笔墨写下一张纸条,压在床头,才锁好门离去。
绕道一趟官署,再往城外骑行,天色渐明。
此时夏尽秋至,天干物燥,郊外官道上,各种挑扁担的小商贩陆续进城,一片尘土飞扬的热闹。
萧巳刚出城门关口不过几百米,忽从旁冲出来两个女子将他马前拦住
二人皆身着面料精细的衣裙,但却像是许久不曾打理清洗,灰扑扑的,再看面色,一个形容憔悴,疲倦不堪,一个鬓发散乱,状如疯癫。
“三妹妹,不要再乱跑了,小心马撞着你!”林巧娘死死地抱住陈淑儿的身子,一边低着头不愿见人,一边费力将她往边上拖去。
陈浪儿却不肯,撒泼似的对林巧娘拳推脚踢,又指着马上的箫已,疯疯癫癫地大喊:“大哥哥、是大哥哥,你放开我!你这村姑子,我要同我大哥哥一起!我不要同你一起!”
林巧娘红着限,极是难堪地咬唇抬头,看一眼马上。
那一眼,又有多少不能言的怨恨与不甘,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不是大哥,三妹妹你认错人了!”
“他怎么不是!大哥哥也是骑马的,大哥哥他啊——”
一个刮着风尘与沙土的巴掌落在陈淑儿脸上,将她的脑袋都打偏了过去。
林巧娘歇斯底里地大骂:“你这疯子能不能清醒一点!你大哥早发配去什么几千里外鸟不拉屎的地方的了,你二哥,身子都烧成灰了,你还在这发疯?你当我愿意同候你个疯子?”
自陈家被抄、父亲砍头,林巧娘便想弃了夫家回娘家,可回到家中,却亲眼见母亲病故身亡,草草发丧,弟弟也对她嫌弃,将她拒之门外。
林家在碧水村中没了从前的风光,人人路过她家门前都要啐上一口,林巧娘才知当日月芽遭受的种种冷眼与谩骂是何滋味。
她受不住委屈,又跟回婆母王氏,一同投靠到王家。
可两个丧门寡妇并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是非—身,哪家不嫌?
王家人表面说得好听是念着几分骨肉亲情,好心收容三人在一处偏僻窄小的院子住下。
可实则是觊觎早年王氏记在娘家兄长名下的一些田产,只等着王氏挨不过一撒手,就可完全收人囊中,死无对证。
更别提愿意于陈家之事上出力周旋的,背地里也少不了鄙夷唾骂。
以致平日里三人衣食少缺不说,下人也多有怠慢。
纵有王氏拿出许多体己银子去打点斡旋,可又能支撑得了几日?
林巧娘心想,她这辈子,怕是完了。
便是这样艰难的处境下,王氏竟也病倒了,陈淑儿成日地哭泣胡闹,某天醒后,满嘴胡话,请大夫来一瞧,诊断是得了失心疯。
林巧娘每日伺候完老的,又要看着小的,心力交瘁。
曾想着干脆一不做三不休,趁夜卷了王氏剩余的钱财,逃出邵州,另谋天地,可行动时却不小心惊动了与她同睡的陈淑儿。
疯子一旦闹起来,可是谁都劝不住的,终是惊得所有王家人都知道,要抓了她去报官。
她吓得晕了过去,醒来却被告知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林巧娘摸着自已尚未见有起伏的小腹,始终狠不下心,她也需要这个孩子来保全自己,可是她也知道,她再也逃不走了。
王氏将她锁在房里几日,没法子,还是放了出来,只命疯了的陈淑儿每日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这疯子倒是听话,但就爱抓着人往城外跑。
林巧娘孕中疲惫,哪里折腾得过,便随她去了。
可今日这样当街把人拦住,发疯丢人的场面实在叫她无法忍受,气急便甩了陈淑儿一巴掌。
她已经不在乎回去后王氏看见陈淑儿脸上的巴掌印又会如何对她冷嘲热讽了,反正有这个肚子在一日,她就可以拿捏这母女俩一日。
“疯够了?还不给我滚回去?”林巧娘狠狠地掐了一把陈淑儿,扯着她往回走。
陈淑儿捂着脸,呆滞地点头,鹌鹑似的亦步亦趋跟了几米远,忽又疯起来,推了一把林巧娘。
林巧娘没有防备,脚下一歪,身子重重地跌在地上,随即小腹传来一丝裂开般的疼痛。
“你又发什么疯?”林巧娘强撑着站起来,见陈淑儿跑到萧巳马下,扒着人家的马镫不放,嘴里一直胡喊着什么。
“她是妖怪!方月芽是妖怪!害人的妖怪……要叫大师除了她!二哥哥要除妖!”
萧巳一听不妙,人来人往不便,他当即下马,擒住人,将她扯到城门后隐蔽无人处,仔细辨认是否真疯。
“你方才说什么?”萧巳把她逼至墙角,冷眸微眯,是从未在月芽面前展露过的狠厉,似一把利剑,能将人透穿。
陈淑儿缩了缩脖子,怯怯地看着他,痴痴傻傻地笑开来:“我是陈家的千金、我爹是知县……郎君相貌,若做我上门的夫婿,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她颠三倒四地重复了这几句,表情浮夸,还上手来拉萧巳的衣裳。
萧巳嫌恶地一把拂开。
她撞在墙壁上,吃疼地叫了一声,顿时又变了脸色,发狂地扯住他。
“不!不对!你是妖怪的表兄!你知不知道?方月芽是妖怪!是妖怪!谁碰上她就得倒霉!我二哥就是被她害死的!”
萧巳冷声道:“我早知她是妖,那又怎样?我心甘情愿为她驱使。”
“啊——”陈淑儿似受了极大的惊吓,抱头大叫:“你疯了!你被妖怪控制了!狐妖果然是会吸人血的、还会勾人魂魄……”
萧巳设有耐心再听下去,一手握住她的颈,质问:“谁告诉你的这些?”
陈淑儿满脸涨红,眼中惊恐万分,可依然说不出什么有逻辑的话来,只会一味地摇头。
萧巳再收紧一分,她已濒临窒息,眼看就要咽气。
他松了手,她立即软泥巴似的顺着墙倒地。
林巧娘追了过来,扑在陈淑儿身旁,手抖着试探她鼻息,好险还是有气的。
抬头便似见了阎王,哆哆嗦嗦地指着萧巳问:“光、光天化日的,你要杀人不成?
萧巳取出手帕擦净指尖的脏污,动作从容不迫,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优雅好看的。
可在林巧娘眼里,却偏生好似刀尖拭血般叫她汗毛根根竖起。
他道:“我不管你二人是真疯还是装疯,我只提醒一次,若想要活命,就给我疯一辈子,永远不要清醒,否则,陈表之死就是下场。”
“陈表是、是你杀的?”林巧娘毛骨悚然地看着他。
萧巳不语,直至双手完全擦拭干净,折好收起手帕,盯了地上两人一眼,转身远去。
活着有时并不比死了可好受,只要不构成威胁,他不介意多留她们些日子,好好尝尝痛苦滋味。
至于流放的陈克,他会寻找机会再下手的。
小林:没想到吧,我也是个狠人。
萧:男的女的,我一视同仁,都不会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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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贤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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