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雪,是会记事儿的。
万年寒峰刺破云霭,岁岁年年的雪絮落在玄冰崖上,积了三尺厚,却冻不住崖底裂谷里翻涌的戾气。传说上古仙魔大战,昆仑祖师爷以仙剑劈开此谷,镇万千魔气于其下,裂谷边缘便成了历代弟子的禁地,唯有无名碑孤零零立着,碑上无字,却像刻着无数被风雪掩埋的警告。
今夜的雪下得格外密,鹅毛似的雪片卷着寒风,打在谢临渊素色道袍上,簌簌落了满身。他刚结束晚课,怀里那卷《剑经》被体温焐得温热,指尖却依旧冰凉——自记事起,手脚便很少有暖热的时候,仿佛那与生俱来的“花魂剑骨”,要将他一身血气都淬成冰。
“谢师兄,师父让你去前殿一趟。”身后传来师弟怯生生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距离感。
谢临渊回身时,雪落在他眼睫上,映得那双眸子愈发清浅,像盛着一汪融了雪的泉。“有劳师弟转告师父,临渊稍作整理便去。”他语气温和,指尖却不自觉摩挲着袖口内侧——那里藏着半块玉佩,是记事时就戴在身上的,玉质温润,边角已被摩挲得圆润。
那师弟却不敢多看他,飞快低下头:“师父说……让你现在就去,带着你的剑。”话音未落,便转身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刻,就会沾染上什么晦气。
谢临渊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的,整个昆仑墟,除了早已闭关的师尊,怕是没人愿与他多亲近。皆因他这剑骨——五岁那年,他第一次引气入体,周身骨骼竟泛起冰晶般的微光,尾椎处凝出半朵指甲盖大小的冰花,薄如蝶翼,寒如玄冰。当时长老们脸色大变,翻遍古籍三日,才从残卷里找到“花魂剑骨”四字,注解却只有一句:“骨生异花,吸灵噬气,主不祥。”
从此,“不祥”二字便成了他的影子。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居所,那是玄冰崖最偏僻的一间石室,石桌上常年放着一盆冻不死的韧草,是他唯一的伴。解下背上的长剑“寒川”,剑鞘上的薄冰遇他指尖,竟化作细水珠滚落。他抬手抚过剑身,内力悄然运转,这是每日必做的功课——不是为了精进,而是为了压制。
果然,随着内力流转,他腕骨处渐渐浮现出淡淡的冰纹,顺着骨骼脉络向上蔓延,最终在肩窝处凝出一朵盛放的冰花,花瓣层层叠叠,剔透得能映出窗外的雪,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这是三年前突破筑基时新绽的花,也是如今昆仑上下避之不及的“证据”。
“又在看它们?”
一个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石室门口响起,带着雪粒被碾碎的质感。
谢临渊心头一凛,寒川剑瞬间出鞘,剑尖直指门口。月光恰好从雪隙中漏下一缕,照亮了来人的轮廓——玄色衣袍,墨发未束,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夜露的黑曜石,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肩窝处的冰花。
是个陌生人。
昆仑墟结界森严,外人绝难闯入,更何况是他这偏僻石室。谢临渊握紧剑柄,声音因警惕而微微发紧:“阁下是谁?擅闯昆仑,不怕犯了门规?”
那人却笑了,笑声里裹着点说不清的邪气,他往前踏了一步,雪水在他脚下无声无息地消融,连带着周遭的寒气都仿佛被吸走了几分。“门规?”他挑眉,目光落在谢临渊握着剑的手上,“我倒是想看看,昆仑的门规,管不管得住……你这朵花。”
话音刚落,他突然抬手,指尖带着一道暗沉的气流,直取谢临渊肩窝!
谢临渊瞳孔骤缩,那气流里的毁灭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正欲挥剑格挡,却见对方指尖在触及冰花的前一瞬骤然停住。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人的指尖离冰花不过寸许,那道能吞噬万物灵力的暗沉气流,竟在冰花的寒气前寸步难行,反而像遇到了克星,丝丝缕缕地消散在空气中。而谢临渊肩窝的冰花,却在此时轻轻一颤,花瓣边缘竟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了。
“有意思。”那人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冰花的寒意,这感觉陌生又奇异,让他体内翻涌的魔功都安分了几分,“万年不遇的剑骨,果然没让我白跑一趟。”
谢临渊尚未从震惊中回神,寒川剑依旧指着他:“你到底是谁?”
那人却没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太过复杂,有探究,有玩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艳。“记住了,”他后退一步,身影渐渐融入门外的风雪,“我叫萧夜痕。”
话音消散时,人已无踪。
石室里只剩下谢临渊一人,肩窝的冰花缓缓隐去,只留下淡淡的凉意。他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握着剑的手微微发颤——刚才那人身上的气息,分明是……魔气。
可那魔气,为何伤不了他?
更让他心惊的是,方才冰花那一丝异样的红晕,竟让他冰冷的剑骨里,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
窗外的雪还在下,玄冰崖的风呜咽着穿过石缝,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古老的秘密。谢临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曾有冰花悄然绽放,又在无人知晓的时刻,遇见了一个名叫萧夜痕的魔。
昆仑的雪记着这一夜,记着那朵冰花的颤动,也记着那个闯入者眼底,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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