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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玄冰崖上客,寻常少年衣

萧夜痕走后的第三日,昆仑墟的雪总算歇了。

晨曦像揉碎的金箔,铺满玄冰崖的积雪,谢临渊立于崖边练剑。寒川剑划破晨雾时,带起的气流卷着残雪旋成白弧,剑势行云流水,剑意却比往日沉敛——那晚之后,指尖灵力流转时,总会不受控地想起那道突兀的魔气,想起萧夜痕指尖悬在冰花前的瞬间,更想起剑骨里那缕稍纵即逝的暖意。

“寒川归鞘需凝气于腕,你这收尾泄了三分力。”

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谢临渊收剑转身,见是执法长老玄阳子,忙拱手行礼:“临渊知错。”

玄阳子须发如霜,目光却利如鹰隼,扫过他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三日前前殿议事,你为何迟到?”

谢临渊垂眸:“弟子在石室练剑,听闻传唤已尽力赶去,是弟子疏忽。”他没提萧夜痕——昆仑对魔族的憎恶刻入骨髓,若说与魔修有过接触,哪怕是对方单方面闯入,也只会坐实“不祥”的罪名。

玄阳子冷哼一声,视线落向他手腕:“听说你剑骨又有异动?”

谢临渊一怔,才想起那晚冰花显形时,许是被巡逻弟子窥见了。他刚要解释,却听玄阳子续道:“昨日宗门卜算,言昆仑近期恐有魔气侵扰,源头直指西北——那正是玄冰崖的方向。”

话里的暗示昭然若揭。谢临渊攥紧寒川剑柄,指节泛白:“长老明鉴,弟子从未与魔族有染。”

“是否有染,非你一言可定。”玄阳子拂袖,语气冷硬如冰,“你这花魂剑骨本就异于常人,若真引来了魔族,便是昆仑大罪。从今日起,罚你禁足玄冰崖,无令不得外出。”

不等谢临渊辩驳,玄阳子已转身离去,袍角扫过雪地,留下一串深痕如刻。

崖边只剩谢临渊一人,晨风吹起衣袂,寒意刺骨。禁足么?其实与往日也无甚不同,不过是将那些若有似无的排斥,变成了明晃晃的禁锢。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因常年握剑生着薄茧,指尖却依旧冰寒。

这时,石屋方向传来轻响。谢临渊警惕望去,见一个灰布短打的少年蹲在屋前石阶上,正用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什么。

少年闻声回头,露出张清秀的脸,眉眼弯弯带着怯意:“是……谢师兄吗?我是新来的杂役阿夜。管事说这石屋许久没人打理,让我来清扫。”

谢临渊皱眉。昆仑杂役都有固定去处,玄冰崖偏僻,从未有杂役来过。他刚要盘问,却见少年眼睛一亮,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里挂着半块温润的玉佩。

“师兄这玉佩真好看。”阿夜凑近些,语气带着真诚的好奇,“我家乡也有类似的玉,只是没这么透亮。”

谢临渊指尖拂过玉佩,那是他唯一的念想。对着少年坦荡的目光,竟生不出多少戒备:“不必清扫了,这里我自己打理便可。”

“那怎么行?”阿夜执拗地蹲下身,抹布擦过之处,冰层应声消融,露出青灰色岩石,“管事说要擦得能照见人影呢。”

谢临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少年手指接触冰面时,竟没有常人的瑟缩,反而带着奇异的暖意,连周遭寒气都淡了几分。

“你不怕冷?”

阿夜回头,嘿嘿一笑:“从小在山里长大,皮糙肉厚,这点冷算什么。”他说着从怀里摸出油纸包递过来,“师兄尝尝?今早从伙房讨的烤饼,还热着呢。”

油纸包递到面前时,麦香混着少年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漫过来。谢临渊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自入昆仑,除了师尊,从未有人这般自然地与他分享食物。

烤饼温热,咬在嘴里带着朴实的甜,暖意滑入胃里,竟让空了许久的腹中泛起久违的安稳。

“好吃吗?”阿夜睁着眼睛看他,像只等待夸奖的小兽。

谢临渊点头,嘴角难得带了浅淡笑意:“多谢。”

接下来几日,阿夜每日都会来玄冰崖。有时送柴禾,有时带新采的草药——他说懂些粗浅医术,见谢临渊指尖常年冰凉,便采了驱寒药草,放在石屋窗台晾晒。

谢临渊起初还有戒备,渐渐便习惯了这少年的存在。阿夜话不算多,却总能在他练剑歇息时递上热茶;会在他对着冰花发呆时,安静坐在一旁用树枝画奇奇怪怪的符号;会在他被同门冷言嘲讽时,突然跳出来,用不洪亮的声音反驳:“谢师兄人很好,你们不许乱说!”

那日几个外门弟子路过,见谢临渊独自练剑,便讥讽他是昆仑“冰煞”,迟早引来大祸。阿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涨红了脸与他们争执,被推搡在地时额角疤痕都泛红了,却仍梗着脖子瞪人。

谢临渊扶起他,指尖触到他手肘的擦伤,心里竟涌起从未有过的怒意。他看向那几个外门弟子,目光虽淡,却带着剑骨里的凛冽:“滚。”

那几人被他眼神震慑,悻悻离去。

阿夜揉着胳膊,反倒安慰他:“师兄别气,他们就是嫉妒你剑练得好。”

谢临渊看着他额角的疤痕,忽然伸手轻轻碰了下:“还疼吗?”

阿夜愣了愣,脸颊倏地红了,慌忙摇头:“不、不疼了。”

傍晚运功时,剑骨上的冰花又悄然绽放。这一次,谢临渊没有压制,任由冰晶般的花瓣在月光下舒展。阿夜坐在石屋门口托着下巴看他,眼神专注,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带着近乎虔诚的欣赏。

“师兄,”阿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这花真好看,像雪山上的冰莲,却比冰莲更有灵气。”

谢临渊动作一顿,转头看他。月光落在阿夜脸上,那道疤痕在月色下显得柔和,他眼睛亮晶晶的,映着冰花的微光,也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们都说它不祥。”谢临渊轻声道,语气里有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怅然。

“才不是。”阿夜立刻反驳,语气笃定,“能开出这么好看的花,一定是很珍贵的东西。就像深山里的灵芝,要很多年才能长成,旁人不识,才会觉得奇怪。”

谢临渊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下。活了十七年,听过无数“不祥”的论断,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的剑骨是“珍贵的东西”。

他望着阿夜清澈的眼睛,忽然觉得,这几日的禁足,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而石屋门口的阴影里,阿夜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那里还残留着那日触碰冰花的寒意,以及一种更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动。

他是萧夜痕,是魔界少主,是来探寻“无法吞噬”的秘密的。可当化作阿夜,看着谢临渊在月光下抚过冰花,听着他轻声问“何为不祥”,感受着他难得展露的温和笑意时,心底那点探究,早已悄悄变了质。

远处裂谷方向传来极淡的魔气波动,是追杀他的人又近了。萧夜痕眸色微沉,转瞬又掩去,抬头时仍是那个带着怯意却执拗的阿夜。

“师兄,天凉了,进屋吧。”他站起身拍了拍雪,“我给你烧了热水。”

谢临渊点头收功,冰花缓缓隐去。他跟着阿夜走进石屋,看少年熟练地往炉子里添柴,火光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轻轻晃动。

他不知道,这个叫阿夜的少年,正用一种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方式,悄悄闯进他被“不祥”笼罩的世界。

就像昆仑万年不化的雪,终于等来了一缕愿意停留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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