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腥气钻进鼻腔时,周围是刺骨的冷。
姜槐以为自己还在万央宫的冰窖里。
指尖摸到的不是冰冷的玄铁,而是黏腻的淤泥,混杂着血腥味一起,顺着指缝流淌。
她猛地睁开眼睛,身体里传来的刺痛,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经脉正在被这些淤泥中的魔气所腐蚀。
魔气——她再熟悉不过了。
这个词像毒针一般猛地扎进混沌的脑海。
记忆中,她在万央宫的地下冰窖,魔气失控。
无数仙门修士聚集在此,只为讨伐这个杀害数百名修士的魔女。
“姜槐身怀魔族血脉,滥杀无辜、嗜血成性。按律,当除。”
玄度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过去几年的朝夕相处,她的亲舅舅,却在此刻成为了围剿姜槐的首领。
“咳……”
剧痛从四肢百骸涌来,姜槐从回神片刻,身体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进淤泥里。
蚀灵滩的魔气正顺着伤口往里钻,经脉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穿,正是她从小到大无数次魔气失控时蚀骨的滋味。
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姜槐的意识又恍惚地回到了过去。
万央宫冰窖的极寒也无法让姜槐清醒过来了。她的魔气压抑太久,一朝爆发,她知晓自己或许即将失去自我,愤怒、仇恨、委屈......各种情绪都开始淡去。
她要彻底失控了,变成只会屠杀的混沌魔。
玄度那番话,抹去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后面发生的画面也因为混沌而失去了。
只有在她生命的最后一秒,穿心的疼痛让她得到片刻清明。
是魏良景拿着姜槐的佩剑,亲手刺穿了她的胸膛。
是解放了吗?
还没有。
姜槐猛地攥紧拳头,淤泥里的碎骨硌得掌心生疼。
这具身体弱得像株被踩烂的野草,可此时此刻清晰跳动跳动的心脏,却带着她灵魂深处的恨意,擂鼓般轰鸣。
江栗。
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浮上心头,带着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
破旧的小屋里,父亲捆住她的身体,他说:“栗儿,别怪爹。柳家说了,你死了,我们全家还能活。”
屋外,母亲跑进来,慌慌张张地撞到了桌上的一本引气诀残卷:“镇灵司的人要来了,动作快点!被发现了,那可是抄家的罪!”
父亲不再犹豫,一掌打晕了江栗。
这个女孩最后的记忆也到此为止。
是了,姜槐确定,她是借尸还魂了。占了这个叫江栗的姑娘的身体,身处一个叫做蚀灵滩的地方。
魔气还不断地往身体里面钻,疼痛让姜槐没时间多想。
只是奇怪的是,每当魔气冲到胸口,总会被一股金色的暖流挡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姜槐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蚀灵滩的魔气,仍在腐蚀着经脉,姜槐知道不可以继续坐以待毙了。
“魔息至阴,灵气至阳,相冲则爆,相融则生。”
不过是魔气,姜槐曾经亦能驾驭,如今又有何不可?
她试着像前世练习《引气诀》那样,引导身体里那股微弱的金色暖流包裹魔气。
一开始很难,两种力量在经脉里疯狂冲撞,疼得她几乎晕厥。
“滋滋——”
丹田处传来灼烧感,却不再是纯粹的疼,更像是淬炼。
不知过了多久,浓雾散去,月光终于撒下。姜槐松开手,掌心的淤泥已被冷汗浸湿,身上细小的伤口隐隐有了愈合的迹象。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每动一下,骨头都像要散架。
但内视丹田时,那里悬浮着一团黑紫色的气团,正缓缓旋转,是魔气成形。
这具身体,从此要和魔息绑在一起了。
——半魔,像她从前那样。
远处传来镇灵司巡逻的号角声,越来越近。
倘若被镇灵司发现江栗没死,必定少不了一场恶战。
姜槐来不及过多的反应,弯下腰,抓起一把蚀灵滩的黑泥就往身上、脸上抹,将江栗原本的容貌盖的严严实实。而后,她将身体蜷缩起来,屏住呼吸。
镇灵司的人靠近了,姜槐能感受到探灵幡的气息。
前世她作为万央宫少主带队除魔时,最常用探灵幡探查灵气。
“别靠太近了,这魔气害人的。”镇灵司的人低声道。
他们远远地拿着探灵幡,注入灵气后,探灵幡泛着微弱的红光。
片刻过去,红光依旧暗淡,探灵幡没有反应。
“估计是死了。”一人说道。
“真晦气,好端端一个药奴非得修仙作甚?”另一人附和。
两人谈话的声音渐渐远去。
姜槐终于舍得大口呼吸,听着自己心跳声的轰鸣。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玄度那张伪善的脸,还有……还有母亲云澜。
云澜的身体还在万央宫的冰窖,灵魂被玄度囚禁到不知何处。
她要夺回云澜的身体,找到云澜的灵魂。
“我还活着,”她对着无尽黑夜轻声呢喃,声音嘶哑却坚定,“玄度,万央宫……欠我的,欠娘的,我会一点一点,全讨回来。”
夜色漫上来时,蚀灵滩的魔气似乎更浓。
姜槐盘腿坐下,原本蚀骨的魔气现在成了宝贵的资源,她开始用那紫黑色气团,一寸寸修复被腐蚀的经脉。
她知道,这是重新开始的机会。同为半魔,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走上混沌的道路。
而她的第一步,就是离开这里,找到活下去的办法,然后变强。
一夜过去。
晨光将姜槐从打坐中唤醒,姜槐眯着眼睛睁开,万央宫的冰窖很冷很黑,她已经太久没有见到阳光了。
她内视经脉,原本被腐蚀的伤口附上了一层淡紫色的薄膜,是魔气修复使然。
确认此刻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姜槐终于有时间梳理那些属于江栗的记忆碎片,这个姑娘短暂而压抑的一生也被渐渐拼凑出来。
江栗是柳家的药奴。
这世上,并非人人都能修仙。
以万央宫为首的极端派,在凡间各地设下无数锁灵阵,凡俗之地的灵气被压制到近乎枯竭。
对于普通人,私下偷学仙术,更是死罪。甚者,仙盟在凡间建立镇灵司,负责清剿私修,无形之中撑起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而在凡间,有一些地方的供奉家族,如柳家这类药户,世代为仙门提供基础资源,帮仙门种植灵草,以换取镇灵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机会,是底层唯一能接触到修仙的人。
江家一家作为药奴依附柳家,世代为柳家种植低阶灵草,更是仙门垄断体系里最底层的燃料。
十岁那年,江栗在给柳家送药时,偶然捡到被柳家弟子丢弃的半本引气诀。她偷偷按口诀练习,竟真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气息。
十七岁时,也就是不久前,江栗偷偷用家族药田的灵草辅助修炼,引起微弱灵气波动,被柳家弟子察觉。
柳家为向镇灵司表忠心,逼迫江家自证清白。江栗的父亲为保全家性命,亲手把江栗扔进了蚀灵滩。
“禁止修炼?”姜槐低声重复着,指尖无意识的攥紧,微微发颤。
这哪里是规矩,分明是仙门为了垄断灵气,给凡人套上的枷锁——这世道,比她前世知道的还要荒谬!
记忆碎片影响了姜槐的神志,江栗遗留的愤怒和不甘压的她喘不过气,经脉内原本安静的魔息也因情绪波动而泛起涟漪。
姜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江栗的记忆里,此地西面有一片山林,据说深处有野生灵草,偶尔有柳家弟子冒险去采摘。
虽然那里被仙门划为禁区,但对现在的她来说,那是活下去的机会。
她踉跄着站起来,经过一夜的修炼,比昨夜多些力气。但情况仍然不乐观,手腕和脚踝的伤口开始发炎,连吞咽口水都带着铁锈味。
最重要的是水和食物,江栗凡人的身躯经受不住太久的饥饿。
她必须尽快找到干净的水源和能遮风的住处。
她摘下身边草丛的几片叶子,稍微擦净了脸上的淤泥,又褪去了外层一件被血和泥浸染的外衣,只余里面一件短衫,看起来总算干净了几分。
离开之前,姜槐最后看了眼蚀灵滩的方向。
腐臭的烂泥之上还冒着深紫色的魔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血腥味,叫人一刻也不想多待。
“这世道总该变了。”姜槐对着虚空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转身,背对着柳家的方向,沿着树林的边缘,一步步走进西面山林的晨光里。
·
山林中的空气带着清新的草木味,比起蚀灵滩的浊气好闻千百倍。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姜槐在一棵老树边停下,树干上还有被刀斧砍过的痕迹。
姜槐低头看去,身旁一片杂草中,隐约可见淡淡的白光。仔细看去,是几株叶片带锯齿状的小草。
止血草,还是生了灵气的灵草,对于修士来说几乎没用,但用在凡人身上却比普通药草效果好上一倍。
姜槐弯下腰,试图折下这几株灵草。
指尖碰到灵草的刹那,丹田里金色的微弱灵气震颤了一瞬。止血草上的白光沿着锯齿状的叶片,竟化为灵气从指尖涌入姜槐的身体里。
姜槐心中一动。
原来如此。
吸附灵气的能力本是万央宫灵族一脉的天赋,哪怕是草里的微弱灵气,也能被捕捉到,这也是万央宫成为仙门之首的原因。
而这一天赋竟随着姜槐灵魂的异变而迁移到这副身体里。
这么说来,身体里那股金色暖流也说得通了,正是灵族天赋所致,吸收的天地灵气都会转为金色,流转于经脉之中。
“若是这样,以后对上玄度的胜算也就更大了。”姜槐把止血草塞进药篓,眼神亮了些。
吸收了几株止血草的灵气后,姜槐虚弱的状态缓解了不少。灵草的灵气虽少的可怜,却比空气中的更纯净。
姜槐趁此机会,稍作休息,安抚住身体里涌动的魔息。
再往前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半枯的芦苇荡。
风带来了淡淡的草药味。
不是灵草,是凡间用来消炎的苦艾,姜槐立刻绷紧神经。
这荒郊野岭,能在这出现的,不是她这种逃犯,就是巡查禁区的柳家弟子。
若是柳家弟子,姜槐神色凝重,放在身侧的指尖悄然凝聚起一团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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