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轻脚步,拨开芦苇看去,只见一个穿粗布短衣的少年正蹲在水边,用石块砸开一个野果,旁边摆着一小捆苦艾和一个豁口的陶罐。
少年听见动静,猛地回头,手里的石块瞬间举起来。
他比姜槐高出不少,却瘦的惊人,皮肤是长期暴晒的麦色,眼睛很亮,像一只警惕的小兽。
“你……你不是仙门的人?”少年声音沙哑,另一只手手悄然摸向身后的柴刀。
姜槐没动,只是掀开遮挡的衣袖,露出手臂上被蚀灵滩腐蚀的伤口,隐约可见淡紫色魔气萦绕:“我只需要水。”
她太久没有说话,喉头腥甜,却刻意放缓了语气。
眼前的少年身上几乎没有灵气波动,而那双挣扎求生的眼睛,左侧小腿的伤痕……姜槐垂眸,大概猜到少年出现在这的原因。
少年盯着她的伤口半晌,突然放下了柴刀:“你是从蚀灵滩逃出来的,你是私修?”
“江栗,刚刚入门。”姜槐从芦苇荡后面走出来。
“我叫李帷,三天前刚从柳家跑出来。”
三言两语中,李帷的身份也浮出水面。
柳家在仙门之中是供奉家族,在城里又是数一数二的医药世家,族中在碧水城设有多家医馆。而李帷就是其中一家医馆的小大夫。
他的师父是柳家数一数二的药师,也是李氏医馆的大夫,却在一年前因私自研制丹药被镇灵司清剿。
李帷不愿师父的心血付之东流,于是暗地里一直藏着师父撰写的药本。
不料三天前被巡查的柳家弟子发现,被打伤了腿,他也是趁机逃出,几经波折到了这片禁区。
这么说起来,李帷的身份还要比作为药奴的江栗高出不少。
“你的伤口……”李帷从湖边打了一碗水,递给姜槐,又指了指姜槐的伤口,“我帮你处理吧,我有药。”
姜槐一口饮下,清冽的山泉水入口,干涩的喉咙也舒服了许多。
她没有直接答应,只有彼此都有需求,他们之间的互助才更可信。
思索片刻后,姜槐说道:“光是药方不够,唯有修炼,有灵气才能助你炼丹。你想修吗?”
李帷猛地抬头,像炸了毛的猫,压低着声音:“你疯了!那可是死罪!”
凡间的人被镇灵司和传统言论压迫太久,被规训出对修仙的恐惧和下意识顺从。李帷的反应,再自然不过。
“死罪又如何?我不就没死。”姜槐嗤笑一声,笑镇灵司,又笑这荒唐的世道。
“你真能帮我?”李帷虽然害怕,眼神却紧紧盯着姜槐不曾移开,他双手紧攥,呼吸急促,禁忌感混合着兴奋和期待涌上心头。
姜槐不语,只是弯腰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勾画出一个阵法的形状——聚气阵。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阵法。
前世和魏良景游历时,时常驻扎在灵气不那么浓郁的地方,为了修炼,魏良景总会画一个聚气阵。久而久之,姜槐也跟着学会了。
只是无论是现在的姜槐还是曾经的姜槐,都画不出魏良景那样布阵快速又气势如虹的阵。
“这是聚气阵,能帮你去除灵气中的杂质,还能隐匿灵气波动,助你修炼事半功倍。”
姜槐画完,拍去了手上沾染的尘土,抬头看李帷:“我需要药、食物和安全的住所,你想要一个能让你偷偷修炼的办法。”
话音落下,李帷陷入了沉默。她没有点明,少年却听懂了。
姜槐知道,李帷需要时间来思考,来对禁锢他十多年的囚牢做出第一步反抗。
李帷盯着地上的图案半晌,突然抓起身边那捆苦艾,塞进姜槐怀里:“跟我走。前面有一个山寮,以前柳家巡查会在此休整,我观察过了,废弃了很久,不会有人来。”
他声音有点抖,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前后都是死路,不如试试。”
或许师父死前,也是抱有这样的意志,才在明知死罪的情况下,仍要孤注一掷。
·
姜槐跟着李帷走了不一会,一个废弃的山寮映入眼前。
山寮的屋顶漏着缝,墙角长着霉,但有石灶、有铺着干草的土炕。
最关键的是,寮后有口井,解决了饮水,寮前有片荒地,上面零零碎碎长着几根草。
到了寮内,李帷一边将苦艾捣烂成泥状,小心地敷在了姜槐的伤口上,一边说道:“我这两天便住在这里,已经打扫过了。”
“寮前的药草,是你移栽的?”姜槐问。
“对,这两天避着柳家弟子四处游走,看到药草就摘回来。”李帷说罢,他瞥到姜槐腰上扣着的几株止血草,惊讶道,“你摘的止血草?”
姜槐点头,把止血草扔给李帷:“刚刚捡的。”
方才路上,姜槐把江栗的身份简单的跟李帷提了,李帷也因此对她放下了不少心防。
“太好了,有止血草和苦艾,你这些伤很快就能好了。不过……伤口里面的魔气,我没办法。”李帷说。
“没事。”
她丹田内已有魔息,正源源不断的吸收这伤口残留的魔气。
谈话间,李帷已经替姜槐包扎好了伤口。姜槐也履行承诺,脑海中回想起前世魏良景无数次布阵的模样。
只见她屏息凝神,丹田内绵薄的灵气被调动,汇聚到指尖凝出微光。
而后,循着记忆里阵图的模样,用指尖勾勒,每一次移动都带起细碎的灵力涟漪,像牵动了空气中无形的丝线。
不知过了多久,在勾勒出阵图的最后一笔,姜槐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灵气不足,这已经是她的上限了。
但还不够,阵图已成,还需阵决结阵。
见姜槐的模样,李帷大惊,连忙喊道:“你快停下!这样你会死的!”
姜槐不语,勾起一抹固执的笑容。
不过是聚气阵,他魏良景做得,我姜槐如何做不得?
刹那间,姜槐周身的气息一变,取而代之的是淡紫色的魔息。
“是……魔气?你到底是什么人?”李帷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但姜槐来不及解释了。
她双手快速变化结印,喉间溢出低吟,魔气按照阵图的规则缓慢流动着。
李帷低头一看,脚下的地面上竟浮现出淡紫色的暗纹。
直至最后一个法决掐定,姜槐深吸一口气,咽下喉间鲜血,阵结。
李帷从未见过如此场面,顿时惊得说不出话,半晌,他愣道:“你……你当真只是一个药奴?刚才那魔气又是怎么回事?”
“聚气阵是基础阵法,而且可以借天地之势,哪怕是刚刚入门也能学会。你可以看看,外面荒地里面蕴藏的灵气已经全部被我借用吸收。”
姜槐没有解释她一个药奴是如何得知这些,也没有解释魔气,她在赌,赌李帷一个绝路之人能否信任她。
李帷沉默半晌,脑中还是方才姜槐为布阵而吐血的模样,似乎在做最后的决定。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新手也能学?江栗,那你可得教我。”
姜槐没想到李帷会是这般回复,原本有些僵硬的氛围也被李帷的玩笑话打破,她心中松懈了几分。
“虽然聚气阵已成,但周围的稀薄灵气全被我借用,纵使有聚气阵在,短时间也不会再有灵气。等明日,我开始教你修炼。”姜槐说。
李帷是药师,懂医术,还和她一样是亡命之徒。如果能够合作,长远来看,对她极其有利。
她只身无法对抗玄度和万央宫,她需要有自己的势力。
夜色渐晚,李帷在寮外的荒地移栽今天摘到的药草,姜槐则在寮内平复气息。
今日布阵消耗了她所有灵气和魔气,又无法再吸收。虽然布下聚气阵不只是为了李帷,但让自己陷入手无缚鸡之力的境地,还是太过冲动了。
曾经的姜槐自然不用担心,她还是万央宫少主的时候,无论是历练,还是作为猎魔团一员去执行任务,总有魏良景在身边,叫她可以不留余力的施展。
说来也奇怪,或许是因为死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是魏良景吧,自从在蚀灵滩苏醒后,她总能想起以前和魏良景相处的零星片段。
“江栗,我给你摘了些果子。”
李帷的声音把姜槐从回忆中拉出来,她睁开眼睛,看见李帷捧着好几个果子朝她走来,“你应该很久没吃东西了吧,快吃点。”
姜槐接过果子,几个果子下肚,鲜甜的果肉总算是让她不再那么饥饿。
天色不早,李帷在寮内另外一角铺了许多干草,然后蜷起身子躺下。一天的奔波,让他很快便睡着了。
姜槐依旧是打坐的姿势,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衣角。
药寮外,小河的水流声潺潺。月光透过门缝撒进来,明明灭灭,映着两个在泥沼里挣扎,却偏要往光亮处爬的影子。
姜槐知道,这只是开始,她不仅要修回前世的修为,还要带着李帷,带着江栗未竟的执念,一步步走到那些仙门面前,走到玄度面前。
哪怕是头破血流,哪怕是这般艰辛的代价。
姜槐的耗损太大,身心俱疲,纵使在如此不安的环境,她也再难睁开眼睛。意识逐渐模糊,她靠着墙壁,沉沉睡去。
——
“小槐,小槐!”
温柔的声音叫醒睡梦中的姜槐,恍惚中,她依稀记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庞,女人的发丝垂落,姜槐下意识伸手去抓。
“娘?”姜槐呢喃,声音是不属于十七岁的稚嫩。
“怎么,睡了个午觉起来不认识娘啦?”女人笑眯眯的牵起姜槐的手,“起来练剑啦,不能懈怠哦。”
姜槐拿起一柄小小的桃木剑,她看向自己双手,白皙短小,竟是孩童模样。
她意识到不对,身体却被裹挟着,左脚迈出一步,身体旋转,出剑,回退……
九重剑法,第一式。
剑光破空而出的瞬间,天崩地裂,姜槐一晃神,眼前又是另外一个场景。
那是天地为之色变的一天。
天上下起细细密密的小雨,打湿了姜槐的头发,豆大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过,流进嘴里却有咸甜的涩味。
一袭白衣的女人,眼前站着的是数不清的黑影,魔气萦绕在他们周围,刺鼻又恶心。
女人手中的剑微微颤抖,纵然使出了九重剑法的第九式,她也再难敌过。
姜槐跪倒在石墩后,亲眼看着一袭白衣的女人被魔族掳走。
她想要呐喊,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想要冲上前去,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她不是已经变强了吗,不是已经是受万人惧怕的魔王了吗?
为何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
电光划破天际,伴着雷声轰鸣。
“娘——”她终于发出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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