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非看着宫怀霜离开了房间,又在这个姓周的老人的示意下把木门关上,登时房间里只有她与病人两个人。
沈非在心里思量着周这个姓,忽然心中一震,想到了一个人。
那床上病入膏肓的老人此刻咳了几声,便又是止不住地喘气,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
沈非忙过去,一手给这个老人推拿,一手从包袱里拿出银针,唰唰便在老人身上身上二十八处大穴都扎上了针。
那老人登时松了口气,渐渐平复了呼吸,慢慢又安然地躺好了身子。
沈非却仍旧面色凝重。
那老人看向沈非,苍老的声音低哑道:“姑娘,你看我还有多少日子?”
沈非眉头正蹙,听到此话,又想到了这个老人的身份,心中颇感怅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措辞回答。
那老人微微吁了口气,经过了沈非的一番推拿施针,他脸色似是又有了点血色,此刻他见沈非并不决断,便缓缓道:“姑娘实话实说吧,姑娘便算不说,老朽也已心中有数了。”
沈非闻言轻叹一声,低声道:“周前辈,恕小女直言,您至多只有一月时日了。”
那老人闻言,微微点了点头,似是并不感到意外,却用一双精光睿智的眼睛注视着沈非。
沈非虽不知这位武林中罕有的绝顶高手前辈心中所想什么,但以她医者的经验来想,无非是病人渴望多活些时日、寄希望于医者罢了。
这周姓老人看着沈非半晌,缓缓道:“沈姑娘,你可知我是谁?”
沈非闻言抬眼看他,微微沉吟,便道:“小女若未猜错,前辈便是正道前辈绝顶高手之中,寥寥无几的绝顶剑客之一,周清溟老前辈吧。”
周清溟微微点头,却并未多言自己的平生,却哑声问沈非道:“老朽敢问沈姑娘师承何处?”
沈非闻言神色微凝,目光微动,她心知自家师傅不喜炫露声名、又不知这位周前辈询问此事是何用意,便顿了顿道:“家师山野散人,行踪飘渺,虚名不足挂齿。”
周清溟闻言,看着沈非看了一会,目光闪动,缓缓问道:“敢问沈姑娘和灵剑散人怎么称呼?”
沈非闻言,心道这位前辈高人的眼光果然毒辣,心中又有些猜疑周清溟是敌是友,她顿了顿,坦白道:“不瞒前辈,灵剑散人正是家师。”
周清溟闻言,面色却并无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缓缓又道:“你和她很像……两年前,我在秋潭的葬礼上见过你师傅一面。”
沈非闻言,微微一怔,她并不清楚师傅年轻时的往事,但她当然知晓秋潭是谁。
昔日江湖上有几位绝顶高手,如今多已隐匿敛迹了。
三五十年前,周清溟和季秋潭都是江湖上最为著名的正道大侠,季秋潭比周清溟小十五岁,二人正是忘年的八拜之交。
季秋潭的声名虽不及结义兄长卓著、全武林皆敬仰之,却也是闻名江湖的正道大侠。
而昔日江湖上声名最大的女游侠剑客,便是沈非的师傅韩照,号灵剑散人,常年踪迹飘渺无定,是一位浪迹江湖的侠客。
卅余年前,韩照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女游侠。季秋潭大韩照两岁,曾追求她不得,便终生未娶,他这件单相思的往事江湖上知晓的人很少。
直到两年前,季秋潭与徒弟一同死于暗杀。
沈非此刻听周清溟提起昔日江湖上的故人旧事,便静听周清溟道来。
周清溟却忽然道:“沈姑娘,你既是韩女侠的弟子,便劳你演一路本门的剑法给我看看吧。”
沈非闻言,微微沉吟,便从腰间拔出长剑,当即在室内演了一路本门的无极剑法。
周清溟看罢,微微颔首,目光明灭,似是心中有了决断,缓缓续道:“两年前秋潭与他弟子的葬礼上,我曾与你师傅叙话……”
他说到此,却不言了,只是目光炯炯,盯着门窗。
沈非见他这般,心中一动,迟疑了一下,便俯首贴在了周清溟的口畔。
周清溟咳了两声,又用极低的声音续道:“我知你师傅是君子风度,不愿夺占我与秋潭一同研讨留下的剑谱、内功秘笈。但我年事已高,又无收徒的打算,本想等我死后把剑谱赠与秋潭,任他处置,不料他与徒弟都死在了我之前。秋潭死后,我便想将剑谱秘笈赠予你师傅,她却不想占这个便宜给拒绝了……”
沈非听到此,心中又是一动,心道:“他对我说这些,难道是想传我剑谱?且如今他身在武当派,却仍如此谨慎,眼下武当山上,能让他如此防备的绝顶高手只有宫怀霜一人,难道他是在防宫怀霜?”
周清溟说了这么多话,喘了两口气,又以极低的声音道:“沈姑娘,眼下我命如残烛将灭,便想将剑谱交与你,让你做我与秋潭的剑法的衣钵传人。你是韩女侠的弟子,秋潭在地下,也会瞑目了。”
周清溟顿了顿,又声音低哑补充了一句道:“秋潭持有的半部秘笈,已然被杀他的人所盗去,还需你费心找回。”
沈非闻言,心中一震,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她抬眼只见周清溟神色极为严厉沉肃、目光炯炯迫人,一时竟说不出推拒的话了。
周清溟见沈非并不说话,也不催促,神色忽而十分坦淡,仿佛已定下了这件事似的。
他似是心愿已了,面色都放松了许多,过了片刻,幽幽叹息了一声,又用正常音量的声音道:“沈姑娘,你能瞧出我这病的来由吗?”
沈非听他如此说话,便知他这话应是说给门外窃听的人的。
她武功未臻绝顶,感知不出门外有无人在窃听,却也配合着看诊,当即将手指又搭上了周清溟的腕脉,凝神注视了一番周清溟的面色。
周清溟并不说话,只是放缓了呼吸,平静地躺在榻上,双目似开似阖。
过了有一刻钟,沈非开口道:“前辈体内内力萦乱已久,伤及自身,看似是走火入魔之兆……但依在下之见,前辈应是中毒了。”
周清溟听到此话,也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淡淡道:“我自己也是如此猜测的……两年前有一天,我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便忽觉体内真力混乱,我打坐运功平复,竟无多少效用……最终我吃了几粒丹药,又枯坐了三天三夜,才把这股走火入魔之兆平复了下来……”
他顿了顿,又道:“那日的三日后,我的管家便无故暴毙在了房中。”
沈非闻言,目光微微一凛,她目光与周清溟的目光相交,已然读懂了他目中的意思。
她心道:“周清溟是武林名家、前辈高人,竟被自家管家暗害,真是防不胜防。”
她沉吟片刻,看向周清溟,道:“我定会尽全力医治前辈,只是……”
周清溟知晓沈非要说什么,当即打了个手势制止她说话。
沈非自也知晓他是怕有人窃听,不用他打手势,她便自然地住口了,只是用眼神询问周清溟。
她眼中的意思很明显,显然是还想询问讨论适才周清溟说的收徒之事。
周清溟却微微摇了摇头,哑声道:“事已至此,已成定局,沈姑娘不必多言……”,他说话模棱两可,便算窗外有人窃听,也听不懂什么。
沈非见此,也不便再多言,低头思索了片刻,便道:“前辈放心……您的事,小女尽力而为。”
周清溟微微点了点头,似是又有些疲倦了,阖上眼睛,不一会便又昏睡过去。
沈非微微叹息了一声,冥冥之中她便有种感觉,似乎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
她平生最怕世事麻烦,也厌倦这些江湖上世代恩仇的联系,如今却又惹了两个绝顶高手的恩惠,实在并非小事,她此刻心中便隐隐有了种不良的预感。
沈非推开门出去,去厨房给周清溟熬药,她出门时往四外一看,只见除了院中扫洒的仆人,并无窃听之人。
但她也知晓,若是宫怀霜有意窃听,自然也不会留下痕迹。
她不想太多,便去厨中先熬药去了。
她刚把药罐放好,添好了柴,便见门外有仆人道:“沈医仙,宫姑娘有请。”
沈非微微点头,知道是灵尘叫她,她看了那仆人一眼,吩咐道:“这罐药汤小火熬两个时辰。”
那仆人颔首听命,道:“沈医仙放心,这些我们都晓得的。”
沈非微微点头,便走出院子,去了武当派的正殿之中。
她抬步走入广院,便被接待的道童请进了花厅,花厅中已摆好了筵席。
沈非一进门,只见灵尘正与一个女子坐在桌边说笑。
那女子年貌约有二十一岁,容貌清秀、柔和中带着英气,眉宇间却似隐隐含着一缕愁绪,她是武当派长老叶丘的女儿,姓叶名飞烟。
原来适才路上,宫灵尘从哥哥那里得知叶师姐闭关了,微微感到失落。
宫灵尘五岁那年,十岁的宫怀霜拜入武当掌门南宫镜的门下,她便随着哥哥一同在武当山上居住。
武当山上与她年纪相仿的小朋友很少,宫怀霜又苦心学艺,开始几年还会抽空陪伴妹妹,后来就变得不知成天忙些什么、都难以找到踪影了。
所以宫灵尘在武当山上唯一的朋友,就只有这个大她三岁、性情沉静的叶飞烟师姐了。
后来长大后,她渐渐察觉到叶师姐对她哥哥宫怀霜怀有情思,于是便想一力促成此事。
宫怀霜虽对妹妹千依百顺,但在自己的姻缘事上却总是冷淡逃避、并无表态,宫灵尘也无法强求了。
这日上山后,宫灵尘与沈非暂时分离,她先随着楚涣去厨房探查了一番新菜,随即便甩开了楚涣,独自走开。
她已有一年没回武当,便在武当山上到处转悠,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叶飞烟居住的院落。
宫灵尘还未走近,便见叶飞烟这日正好出了关,只见一身灰袍的女子正在门口闲立,遥望云海、悠悠出神。
宫灵尘微微含笑,正想去拍叶飞烟一下。
叶飞烟武功略高于她,回头已先看见她,微微一怔,随即淡淡微笑道:“灵尘,你回来了。”
宫灵尘微微颔首,两人坐在苍山云海间叙了一番旧。
叶飞烟心细,似乎看出了什么,微微笑道:“灵尘,你十六岁那年遇险,被沈医仙送回了宫家,这两年你和她关系很好啊。”
宫灵尘闻言,微微脸红,手指不住攥揉衣角,低声道:“叶师姐你又打趣我。”,她口中虽不承认,眼中却很是发光欢喜。
宫灵尘又咬了咬唇,眸光几转,当即转移话题道:“叶师姐,天底下除了我哥哥和南宫师兄,难道就没有别的人了?你出身名门、武功高强,爹爹妈妈都爱护你,何必为姻缘烦心?总有人上门来你门口入赘的。”
叶飞烟听宫灵尘说话如此直白无忌,不禁脸红心急,忙捂住宫灵尘的嘴,道:“灵尘慎言。”
宫灵尘却一面侧头闪过,一面笑了,微笑道:“哥哥他是榆木脑袋不开窍,等他开窍了自然会喜欢叶师姐的……便算他执意不改,叶师姐也不必烦愁这事啊……”
叶飞烟闻言,心中一阵酸苦,却低声道:“宫师兄武功绝顶、人才绝代,武林中多少名门侠女愿意结亲,我自然不敢奢望。”
叶飞烟说到此,又蹙眉道:“但我父亲眼下却很属意南宫师兄,真是令人愁烦……”
宫灵尘闻言,直接跳起来骂道:“南宫成那家伙真该出家去当和尚,也正好不会误了哪家女子。”
叶飞烟听她这么说,不禁轻轻笑了,随后含笑道:“灵尘你还是这么调皮。”
宫灵尘仍是气鼓鼓的样子,冷哼一声,似在为叶飞烟不平。
宫灵尘顿了顿,又抬眸看向叶飞烟笑道:“没关系的,叶伯伯、叶伯母那么爱你,必然不会逼迫你的,你不答应就没事了。”
叶飞烟微微颔首,低声道:“爹爹妈妈是不至强迫于我……”
宫灵尘笑了笑,随即道:“沈姐姐估计也快看好病了,我们去正殿厅中等她吧。”
于是两人就携手去了殿中,等候沈非到来。
且说沈非进来花厅,宫灵尘一眼看见她,便跳起来扑向了沈非,道:“沈姐姐,周前辈的病怎样了?”
沈非一手扶住宫灵尘,一边想着适才周清溟防着有人窃听、似乎怀疑宫怀霜暗中有鬼。
她便抬头四外一看,见厅中没有宫怀霜的影子,并没作答,却不经意问道:“灵尘,你哥哥呢?”
宫灵尘闻言,随口答道:“他不在,不知道又干什么去了。”
宫灵尘牵着沈非的手去和叶飞烟相互见礼,道:“沈姐姐,这位是武当派的叶师姐。”
叶飞烟一听见沈非提起宫怀霜,神色微僵,心道:“宫师兄不来,恐怕是为了避开我,免得徒生尴尬。”
这时正好宫灵尘把沈非拉了过来,叶飞烟抬眼看向沈非,微微敛衽为礼,道:“沈姑娘,周伯伯是我父亲的好友,他的病劳烦你了。”,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却自有一种真挚之感。
沈非还礼,随即叹息了一声,低声道:“周前辈的病,我自当尽力,只是他今已病入膏肓……”,她说到此便不说了,面上微带歉意。
叶飞烟闻言,神色微微黯然,却也不多说,将沈非请入了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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