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日,已是七月初,沈非眼看着周清溟的毒是越发重了,眼看时日无多,她却无能为力。
她早在第一日时便已看明白了,周清溟身上的毒已深入骨髓,药石无医,一月之内,必然毙命。
这是种罕见的慢性毒,寻常人可能数月便毒发身亡了,因周清溟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自身内力极深,才得以撑持了两年。
这几日,沈非通过询问叶飞烟得知,周清溟已在武当山上住了有半年了,是宫怀霜自作主张,将他三请请上武当山治病的。
原来叶飞烟的父亲叶丘与周清溟是友人,一年前的一天,叶丘听说老友得了重病,便想前去探望。
这时宫怀霜对叶丘说,他自来十分仰慕周前辈的人品武功,闻他重病,不胜心痛,自请跟随同往看望。
叶丘同意了,于是二人便一同去探望周清溟。
据叶飞烟说,宫怀霜到了周清溟家后,见到周清溟卧病在床的状况,便表现得十分哀痛上心,极力想请周清溟前往武当山治疗。
武当派毕竟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祖上传下来的灵丹医术都不容小觑。
当时一旁的叶丘听自家师侄如此言说,一时也觉此话有理,便与宫怀霜一同请周清溟移居武当再想办法。
周清溟本不愿如此麻烦老友,他此前也看过不少所谓名医,均对此病说不出个所以然,他自己心下隐隐猜量是中毒了,却也不知是中了什么毒。
他自心知此事非同一般,便也不愿把祸事带到武当。
但架不住宫怀霜此后三个月每月来访求恳,这时周清溟只当宫怀霜是一位很纯厚热心的杰出小辈,不便再拂他的意,便随宫怀霜去武当治病了。
周清溟在武当山治病期间,宫怀霜表现得也是十分殷勤关怀,细心布置,延请各地的名医,无微不至。
渐渐地,周清溟见他表现得如此完美,心中却渐渐起了一些疑心。
原来两年多前,周清溟的平生挚友季秋潭与弟子在家中遇刺身亡,凶手至今没有下落。
当时事后,周清溟赶到季家勘察时,却发现挚友存藏的,二人同写的一部剑法武功秘笈的上半部不见了。
周清溟当时便怀疑凶手是为了盗取秘笈,而杀害了季秋潭师徒。
但季秋潭的武功非同小可,江湖上能与他平手之人都寥寥无几,这凶手究竟是何等人也,竟能做到如此,周清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当时心中便存着疑虑,等操办完了挚友的葬礼,回家后,他便留了一条心,当即将自己存藏的下半部剑法秘笈转移了地方,转移到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这个地方连贴身跟随他六十年的老管家都不知道。
事实证明,他防备的果然没错,两个月后的某一天,他突然走火入魔,好不容易稳住了内功,保住了命,三日后管家又暴毙了,真个是死无对证。
周清溟自此才确信了确实有幕后黑手暗中盯着他,意图夺取他执掌的这半部剑法秘笈。
但奇怪的是之后的一年里竟也没人前来暗杀于他,但他生病的消息一年后却忽然江湖上不胫而走,便有许多敬慕他侠名的人前来探望。
那时他已是病得不轻,来探望的人里就有他昔日的友人、如今武当派的叶丘长老,带了武当派的掌门弟子宫怀霜同来。
这日到了七月初,宫怀霜后日便要起程前往华山派参加华山派掌门谭湘举办的讨伐江怀山等一众邪魔外道的大会了。
这日,宫怀霜脸色阴沉,在房中踱步了片刻,便起身去探望周清溟去了。
他一出门便换了一副光风霁月的翩翩君子模样,微微浅笑,眉目俊朗。
他一进门便见沈非和宫灵尘都在屋里。
沈非刚给周清溟针灸完了一轮,回头见宫怀霜进门,不由得心中微凛。
灵尘回头见哥哥来了,微微点头,神色有些黯淡,低声道:“哥哥,你来看看周前辈吧。”
宫怀霜微微颔首,走近了,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周清溟,只见周清溟这十日来病情虽有所稳定,却也仍无力回天。
他漆黑的瞳孔中目光晦暗明灭,却转头看向沈非,温声道:“劳烦沈医仙了,请你先带灵尘出去歇会吧,这里由我来看护。”
他说话虽然客气,却又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意味。
沈非自然不吃他这一套,只淡淡道:“不劳宫公子费心了,这针灸还有一个时辰,非在下看着不可。”
宫灵尘听见这话,微微一怔,她这几天陪着沈非一块治病,自然知晓这针还有两刻钟便可完事了,且并不需沈非时刻观察。
她闻言微觉诧异,不由得看向沈非。
沈非却给宫灵尘打去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她别说话。
宫灵尘见此,便闭上了嘴,但她目光却在哥哥、沈非、周清溟三人之间打转,她也发觉了眼下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宫怀霜闻沈非这样说,不由得脸色微沉,但转瞬之间,他又缓和了脸色,目光转向床榻上病号。
这时周清溟还清醒着,睁开了眼睛,眼光如利剑看着宫怀霜。
宫怀霜却是眉眼和善,一派恳切之色,恭敬道:“周前辈,晚辈有些话想单独与您详谈。”
周清溟却低哑着嗓子道:“这针非沈姑娘看着不可,她走不开。”
宫怀霜闻言,眉心微蹙,欲言又止。
这时周清溟咳了两声,哑声道:“宫公子,你的话我已心中有数,明日便给你答复,今日我已倦了,你先回吧。”
宫怀霜闻言,心中一喜,自以为大计将成,面上却神色如常,只是微微颔首,道:“那周前辈多多歇憩,晚辈告退了。”
他临走到门口,瞥了屋内的灵尘和沈非一眼,目中神色颇为晦暗复杂。
宫怀霜走后,周清溟对沈非使了一个眼色。
沈非心领神会,看向灵尘,低声:“灵尘,你去厨房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宫灵尘闻言,答应了就起身去厨房察看,顺手关上了门。
周清溟见室中只剩下他与沈非两人,他咳嗽了两声。沈非将耳朵凑在他嘴边。
只听他悄声道:“沈姑娘,我之前说过的话,你应下了?”
沈非微微颔首,目光诚挚中带着一丝悲伤,这几天下来,她渐渐在周清溟的身上看到了她年幼时的恩人的影子。
周清溟又咳了两声,嘶哑着嗓子轻声道:“我死后,你把我葬在家乡山中便可。我临县有个宗亲,叫周池,你去他家书房,取壁上之画。你记住南百步,下十丈。”
沈非闻言,自然知晓这是周清溟上设下的谜题,点了点头,也用极低的声音道:“小女……弟子知晓了。”
周清溟听沈非答应了,便彻底放心了,两眼一闭,又昏睡过去了。
沈非目中带着哀伤,不由得想起了十年那位收养了她五年的老医师也是这样病逝的,她当时一样的无能为力。她此刻感到一阵窒息。
第二日,宫怀霜微微含笑出现在周清溟的门口,正准备进门拜谒、聆听遗言时。
沈非已然站在了门口,面色冷凝,冷然道:“宫公子来晚了一步,周前辈已仙逝了。”
宫怀霜闻言,如遭雷击,脸色一变,当即推开沈非,进屋一看,果然连尸体都僵了,床上已是一具苍白枯瘦的尸身了。
原来昨日沈非听罢周清溟的遗言,心中便隐隐有所预料。
今日一早天还未亮,她便来了周清溟的房间,一看之下,见他果然已经气绝身亡。
她精通医道,把脉一查探,果然是周清溟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撑着奄奄一息的身体,把萦乱的内力强行聚集,然后攻击自身。
他本就是将死之人、吊着一条命,身体自然经不住内力如此强行折腾,直接便气绝了。
他如此所为,自是不愿让宫怀霜得知他的秘笈下落。
他其实并没切实抓住宫怀霜的什么把柄,表面来看,宫怀霜是个很贤良热心、孝敬前辈的正道完美后辈。
但也许是因为宫怀霜做得太完美,也许是因为周清溟似乎隐隐看出了若有若无的他本质上的伪诈,周清溟终究没有信任宫怀霜,而是严加防范。
此刻宫怀霜脸色阴冷,但他也料想不到周清溟竟会把毕生心血的剑谱秘笈传给素不相识发沈非。
他只是以为周清溟宁死后剑谱失传,也不把剑谱传给自己,他想用假的孝心感化周清溟的计策失败了。
但他很快就从眼眶滴下了几滴眼泪,“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叶飞烟的父亲叶丘也来了,他看见了老友的尸身,也不禁双眼含泪、老泪纵横。
但他还不忘扶起一旁的师侄宫怀霜,哽咽安慰道:“怀霜,我知晓你对周兄很有孝心,可也莫过度悲伤,逝者已矣……”
他劝慰着别人,自己眼泪却是扑簌簌地落下,过了一会,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才道:“清溟生前跟我说过,死后他想把遗骨葬在家乡,过几日我就带他的遗骨回乡吧。”
一旁的沈非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心道:“此话由他说出,我便不用说了,也省宫怀霜这个老狐狸怀疑到我身上什么。”
宫怀霜微微点了点头,心下却也有考量,他心道:“周老狐狸宁死也不传剑谱给我,我却早知道他把剑谱移出家中、藏在了别的地方,此番送他灵体回乡,我却正巧要去华山赴会分身乏术,只能派个人暗中随去了。”
一旁的沈非眼光瞥了眼宫怀霜,见他眼角带泪、神情深深,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这两天武当山上的几人装殓好了周清溟的遗骨,便准备出发前往周清溟在皖南的老家。
宫怀霜却暗中通知了自己会下的一位堂主暗中跟随前往,看看能否探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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