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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献礼

这日是难得的好天气,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朝阳方出山头,日光刺目,盛景灼灼。

通往绮梦台的石阶前,妘谦快要走到这末路的尽头,依照扬国囚犯受审的规矩,散发赤足,卑贱无比地亲手奉上尊严与性命。

抬眸远望,前面是一方极尽奢华的天地,可惜那色彩过于艳丽斑斓,侵入眼帘便模糊混染,尽显缭乱。

他看了看太阳,脸颊有些发烫,恍惚像是重回数年前离开奴隶营的那一刻,如同被揪出地底的阴魂,即将在人间耀眼的光芒下灰飞烟灭。

某个熟悉的声音又鬼使神差地在脑中响起,它嘲讽着那个所谓披了人皮的恶鬼。妘谦心中冷笑,暗忖:“输赢尚无定论,你尽可冷眼旁观,待我今日一死,九泉之下,倒要看看你能苟延残喘到几时?”

虞王与亲随拾级而上,三人表面平静从容,任谁也瞧不出内心的愤恨紧张。

绮梦台高六丈,广基十二丈,上筑三层画楼,四面合围,顶上彩绸纵横交错,美则美矣,却当真像极牢笼封口,将蔚蓝苍穹切割为碎块,斩灭笼中人逃出生天的希望。

姬衡高居尊位,睥睨来者。如传闻中所言,这位年轻的君王确实五官俊秀,眉目如画,只是气色稍差,神采不佳。肉眼可见的疲惫削减了他几分气势,不足令见者肃然起敬,但反衬而出的冷漠阴鸷极使人畏惧。

他已许久不乐于沾染宴会无聊的热闹,也没有为自己庆生的兴致,只是觉得意义非凡的一天必须隆重,他要整个扬国仰望这晴天之下的亮色,倾听大获全胜的颂歌。他要子民明白他们的王上不再萎靡孱弱,而是已脱胎换骨,重燃壮志,扬国的历史将从今日起彻底转折。

扬王之下,两侧席位不多,入座皆为心腹重臣。近前,上将军陆承在右,薛缜次之。太宰胡祥居左,如此场合亦不忘拎来他那宝贝鸟儿子,在一众恭谨文士之前笑得慈眉善目。

姬衡要摆胜者风度,暂不为难降奴,邀妘谦等人坐下,一扬手,丝竹齐鸣,舞乐开场。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盛宴的最终目的,妘谦在他们眼中等同于死尸一具。留给虞王喘息的时间取决于姬衡对他所带来的献礼有多大兴趣。

于是众人均持旁观享乐的心态,甚至无半点好奇。唯有薛缜紧绷着一根心弦,视线在席间来回逡巡,生怕出现任何差错。

七位红衣舞姬踏着乐律舒展腰身,跳了支名为“扬雪”的祝舞,这是姬衡唯一亲点的表演,诞生于多年以前,创作者性名不详。该舞被宫廷收录至今仍是本国最高技艺的展现。

一曲终了,扬王的心思仍旧捉摸不定。他微眯了眯双眼,似在回味方才的舞曲,目光却直直定于妘谦身上。

众人期待他开口,可是久等不到。薛缜一眼看出王上的犹疑,有些无奈,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姬衡是否改变主意,他必要虞王死于自己剑下。

胡祥今日喜笑颜开,也不忌讳这暗藏玄机的氛围,自觉担起暖场的责,率先发出一连串掌声,以他信手拈来的溢美之词上敬君王,遍夸在座,说了个天花乱坠。

至此,绮梦台的好戏才算开始。

薛缜看着妘谦,单刀直入道:“战事已了,从今不再论南北之别,此乃我王恩赐。虞君深知天理,拜服我王,我替王上盛赞您明智之举。听说您特意挑选了一件大礼以表心意,事不宜迟,便请献上吧。”

胡祥附和:“就是嘛,虞君这般拘谨寡言,让老夫真是好奇得抓心挠肝。有什么宝贝就大方拿出来,别藏着掖着了,难道是以为王上不好意思要?”

姬衡被他逗乐了,假意嗔怪:“就你贪得无厌,寡人不好意思要,他还会送给你不成?”

“哈哈哈那怎么敢?我有几斤几两啊?”胡祥抚须憨笑。

姬衡心情转好,问妘谦:“虞王,你要送给寡人什么?不必害怕,拿出来吧,寡人领你的情。”

“谢王上。”妘谦喉结微动,走到案前,遥对着扬王跪地俯首。

祝黎与闻琰一同叩拜,而后,祝黎从袖中取出一卷锦帛,举至头顶。

当即有侍从接过,献给扬王。

“妘谦无德无能,上天唾弃,大王挥师替天行道,是虞国万民之幸,山河之幸!妘谦五体投地,心服口服,将虞国详尽地图惶恐奉上,愿作大王足下贱奴,以偿罪孽。”

“这算什么大礼?”薛缜嗤笑。

“……倒也,是份心意。”胡祥砸吧着嘴,腆着张堆满讪笑的滑稽脸面,明摆着完全没了兴趣。一时间四座议论纷纷,嘲讽不绝。

陆承打量着那道瘦弱的人影,小声对薛缜说:“这人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怎的如此一副卑劣模样,像是个吓破胆的小人。”

“贪生怕死之辈而已,不足为怪。”薛缜厌恶地转过脸,望向姬衡。

姬衡瞥了妘谦一眼,稍微展开地图瞧了瞧,果然是虞国地形,瞬间令他觉得无比乏味。

祝黎两耳稍动,听见上座传来的一声冷笑,忽而站起身来。闻琰伸手没拉住他,就见那挺拔的背影险些激起卫兵的攻击,如履薄冰般前行数步,停在薛缜拔剑一瞬便能斩杀的距离,长身玉立。

“大王,”祝黎顶着身侧肆虐的杀意,用清冷的嗓音淡然道:“您的目光是否只愿停在江东一隅?”

姬衡有些诧异,将手中图画彻底展开,再定睛一看,顿时有了点兴趣。

地图上不止绘有虞国区域,而是整个大周。其中紧邻的纪、楚两大强国最为详细,山川形貌,城池划分,道路交通,甚至边境的兵力部署皆跃然于图上。

这是即便隐鹓阁也不容易拿到的机密,但若是他想要,也并非无法获得。

一份还算不太无用的礼物,姬衡心想,对虞王来说是竭尽所能,可惜对于他而言,其价值还不足以赎人性命。

“虞王的诚心,在座有目共睹。这份礼,寡人收下了。”

“大王莫急,还有一份。”祝黎的眼神略微变化,看上去依旧平心静气。

姬衡终于正眼看向这位锋芒渐露的青年,虞国的左司马,妘谦仅有的能臣。

“寡人知道你,你是……谁的学生?”他突然想不起来,转问薛缜。

薛缜回答:“韩武子,退隐多年的北燕前任相国,以少胜多的军事奇才,著有兵书十卷,素有兵圣之名。”

姬衡点点头:“兵圣……”

陆承感慨,又对薛缜小声说:“慕老将军在世时,可与韩武齐名。”

“……”薛缜无所表示,接着道:“据说韩武为人严苛,从不轻易收徒,数年来得其承认者少之又少,而他唯一赞赏过的,便是这位祝将军。”

姬衡挑了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据我所知,祝将军乃楚国人士,贵族后裔,可惜家族已落魄多年,早与庶民无异。将军年少有为,十三岁通透家传绝学,斗败乡间恶霸,反被污蔑入狱。好不容易逃出来后,为了家族不被连累,只得孤身北上求学,万幸遇见韩老先生,才不至冻死路边。”

祝黎维持着表情,咬紧了牙关。极力隐瞒的过去被当众曝出不算什么,可怕的是这些连自己都几乎快要忘记的旧事,竟被查得一清二楚。姬衡手握着效率极高的情报网,让他费尽心思绘制的地图也显得微不足道。

那么,他只有使出浑身解数,才可绝处逢生了。

胡祥以玩味的眼神盯着对面的黑衣青年,对他方才的答话颇为嫉妒,虽说都是自己提供的情报,可从薛缜的嘴里顺畅地说出来,还是让人心生别扭。再尖喙利爪的雄鹰,没了耳目,也能被麻雀啄死,他总有一天会让这小子知道这个道理。

“我军久攻不下,直到虞王投降才放弃抵抗的,是你守的宣城?”姬衡问。

不等祝黎开口,陆承先答道:“正是,此人机敏周密,用兵有方,整座城池几乎没有缺口,麾下兵士训练有素,剑技非凡,远强于其他虞军。”

“不错,是个良将。”姬衡难得称赞道。他看了眼妘谦,问祝黎,“虞王第二份礼是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祝黎凝视着前方年轻的君主,道出惊人之语。

“不是虞王,是在下。草民祝黎,欲送王上一场胜利,一场前所未有的胜利。”

-

玲珑山里外封锁重重,守卫极严,连只飞鸟也无法闯入。朝阳俯瞰之下,与晨风同行的青色身影自远处行来。带的是直指凶险阻碍的锐意决绝。

阿越仍是那老旧的剑客装扮,沿途散尽钱财,换了一身潇洒,走起来如踏云端。

她要借还剑之名,将自己送上绮梦台,面见扬王,届时争来梦寐以求的对决,了却这十年心愿。

在卫兵尚未注意到有人接近时,突然一道黑影闪过,挡在路间。

刚想好措辞的阿越猝然止步,看清了面前人的脸,不禁错愕。

“小羽?你不是在王上身边吗?”

“你果然是个疯子。”

方羽低声骂了句,趁守卫的视线还未转过来,迅速将她拽入林中,恰有晨风拂过,掩盖了草丛不寻常的动静。

少年只管扯着剑客的衣袖往深处跑,循的是极为隐蔽的山道,似乎对此较为熟悉。

“你是想带我离开?这没有意义。”

“送死才不算有意义!”方羽闻言猝然止步,回过头来,满眼急切与愤怒。

“我从来都不为求死啊……”阿越叹道。

“你以为你能就这样登上绮梦台?未免太天真了些!今天是什么日子?薛缜下过死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只要被发现,他们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阿越看着手中的剑,不语。

“别妄想那混蛋像你一样,他就是条攀附扬王的疯狗,眼下正是他向主子献殷勤的大好时机,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来捣乱,何况是你这么大的威胁。”

“你现在只能选择跟我走,立刻!”

细碎的阳光散落在二人肩头,耳畔是深涧溪流的声响。阿越沉默片刻,又问:“你不在王上身边,是另有要务?”

少年被她的犹豫弄得泄了气,心想反正自己都已脱了干系,干脆一咬牙,直接道:“我不是虞王的人了,准确的说,从来都不是。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要回师父身边去。”

阿越倏地抬起头,目光比晨曦更明亮。

“你说什么?”

不等方羽开口,她便反应过来。

“你是……隐鹓阁的人,但不是秦大哥的手下。王上身在扬国时你便跟随他,是遵你师父之命?”见少年点头,阿越低声道,“他究竟是谁?”

方羽道:“我不能透露他的身份。师父严禁我在外人面前提起他,我已经犯禁了,但还是要说,他总会见到你的,你比这座山上所有人都重要。无论是否情愿,你都得到他面前,所以……为什么……不现在就去?”

“你来堵我,也是你师父的意思?”

“不是!”少年忽然红了脸,又急又气,“我师父他们……他们想要的只是你。而我,我要你活着!听明白了吗?”

阿越当然懂得,知道这个时候再深究也毫无意义,于是端详他半晌,笑了笑。

“我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如此在意。要是以前,我会非常好奇,但……凡事在我这里都分个先后,决定了先做什么,就必须把事情办完为止。你背后那些藏头露尾的人想见我那是他们的事,现在,对不起,我没有兴趣。”

说罢,她将剑横在两人之间,彻底隔开方羽,再开口,已是不存情谊的冷漠语气。

“阿越乡野之辈,生来卑贱,好不容易习得一身本领,却还是被人看作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既如此,不与薛缜一较高下,我怎能甘心?”

“无名战胜**的谎言未尝不是扬国的耻辱,姬衡要重塑荣光,早早就命隐鹓在虞国撒网,势必夺回破晓。薛缜当然更是迫不及待,恨不得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将无名传人大卸八块,以正**威名。他们都等着看我如何一败涂地,所以,没有人会阻止的,甚至,会堂堂正正请我上去。”

“我渡江而来,手执利刃,一路上未有任何阻挠。隐鹓眼线遍布两岸,你以为他们唯独看不见我?扬王摆筵席挑了个望得见虞国的空阔山头,不就是盼着我来助兴?现在回头,哪怕逃得过追捕,从此也再无脸面活在世上,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方羽愣愣地瞪着面前女子,从未在那张清秀的脸上看到如此诡异的笑容。

“这场盛宴,虞王与我,缺一不可。你听明白了吗?”

“可是……”

“小羽。”阿越后退两步,神情恢复平静,长叹道,“事到如今,你是敌是友已经不重要。我可以不问你曾经做过什么,你也不必冒险带我离开。”

最后,她说:“回去吧,回到你师父身边,告诉他,我自是不愿带着疑惑去死,哪怕只剩一口气,也想亲眼见见他是何方神圣。可是若有不测,化成了厉鬼,那便抱歉,只有我见他的份,没有他见我的机会了。”

-

悬在高台顶上的银铃发出脆响,一声声似危机逼近的警示。众人虎视眈眈,皆因囚犯的得寸进尺而隐隐愠怒。

年轻男子浑然不觉,仍从容直视上座,眼中未有半分不敬,反而真挚无比。

这在寻常人看来近乎冒犯的表现,却打消了扬王的疑虑。透过那双眼睛,姬衡轻易便看清了此人内心所想。

祝黎让他感到熟悉,既欣赏又厌恶的熟悉。

孩童时,他曾见过相似的凛然傲气和同样的灼灼目光。

他记得父王曾说,见卿如遇故人,得卿如摘星辰。

那枚星辰的确熠熠生辉,只可惜转瞬即逝。它调转锋芒回刺,化作赤红的荧惑,在扬国分野划出一道血光。

姬衡眉间如覆阴云,太阳穴的刺痛令暴怒顷刻间即可触发。但他生生忍下,明白自己现今当如何行事。

扬王把玩着酒尊,幽幽开口,“你所谓的胜利,何意?”

祝黎颔首作揖,接着道:“如地图所示,南虞弹丸之地,已尽收王上囊中。然纪、楚两国,为扬国进驻中原之阻碍,□□边陲之大患,不得不戒备。天下逐鹿日渐激进,成败只争朝夕,若想未来扬国不受欺凌,北上西进,必择其一。”

“拒草民所知,扬楚之间宿有仇怨。六年前,王上卧病之时,九方烛摄政,楚国大军压境,形势万分危急,幸有陆承上将军用兵如神,英勇退敌,这才化险为夷。而纪王则借机施压,以援助为由勒索,诱使九方老贼拱手相送十座城池,之后果不其然出尔反尔,非但没有出兵,甚至还作诗一首,极尽嘲讽。”

“此乃奇耻大辱也。”祝黎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他清楚自己当众揭开的是扬王最不可触碰的伤疤,无异于自寻死路。

周遭投射而来的视线已尽数收回,像是不愿再理会多出的一具尸体。

姬衡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祝黎沉下心神,面不改色,继续冷声道:“虞扬交战之际,纪、楚蠢蠢欲动,欲坐收渔翁之利,却不想扬军势如破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结束了战局。但趁乱不成,也可趁虚而入。这一场大胜明面上是立威服众,实则扬国国力透支严重,已是危在旦夕。我敢预言,最短两年之内,必有外敌来犯。”

“祝黎斗胆一问,王上可还如当年一样,有应对之策?”

薛缜见这人简直傲慢无度,厌恶之余,又稍稍忌妒。反观自己,何曾在王上面前这般无畏无惧,有功之臣,倒还不如个阶下囚。

陆承拧眉不语,面色不比姬衡好到哪去。他见识过君王的疑心,能坐上高位靠的是谨小慎微老实坦诚,眼看话头往自己身上扯来,当年细节再不可隐瞒下去。

短暂的安静令空气仿若凝结,胡祥旁若无人地拿食指沾了酒水,在案上画画,绘的是大鱼吃小鱼。

似乎感觉到什么,他一抬头,正看见对面的陆承正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眼色。

“哈哈哈哈!你们看你们看,陆将军这眼睛眨得,可惜他眼皮秃,要是换个睫毛长点的,就能扇起风了!”

胡祥突如其来的一嗓子让姬衡都愣了愣。

陆承在心里暗骂缺德的老家伙,起身抱拳,朝扬王道:“臣……惭愧,六年前险胜,非臣一人功劳,实不相瞒,是太宰大人献策,这才力挽狂澜。”

姬衡挑了挑眉,微微惊奇地看向胡祥:“伯卿?你不是最会在寡人身边邀功请赏么,怎么有如此大的功劳,居然不曾听你卖弄?”

胡祥又是捧腹大笑,站起来学着陆承的样子抱拳道:“王上明察,依老夫这德行,怎可能不居功自傲,当年要真是老夫出谋划策,那老夫这鼻孔,早就朝天上长去了,哈哈哈。”

姬衡轻笑,问:“那伯卿的意思是?”

薛缜饮了口茶,瞧着那脑满肠肥的家伙,正觉有趣,忽见其目光竟缓缓向自己投来,不由得怔住。

胡祥看着黑衣男子,意味深长地开口道:“献策的另有其人,只是找上老夫,要老夫代为传达罢了。”

说着,他转正身子,对薛缜作揖道:“薛统领,您受苦了。”

薛缜霎那间如神识出窍,手一抖,茶杯落在地上。

姬衡猛地转头望向薛缜,眼中的震惊难以掩饰。

此言犹如白日惊雷,引得四座惊叹连连。陆承瞠目结舌,不忘拾起茶杯擦拭干净,双手奉还:“这……这简直是……薛统领,陆某、陆某实在是猪油蒙心,有眼无珠!不知您原来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我竟还恩将仇报。实在羞愧难当,羞愧难当啊!薛统领,当请受陆承一拜!”

他的举动带起在场所有军士,纷纷都要谢恩。

薛缜哪里应付过这种场合,况且是当着王上的面,他忙着安慰陆承,整个人方寸大乱,手足无措。

从来时就一直跪伏的妘谦这时抬起来头来,瞥了眼太宰胡祥。

那人如同掌握着席间的风向,大手一挥,连扬王的注意力都能被轻易转移。

待众人稍稍平静,只见他满脸怀念,感慨道:“六年前……老夫记得,那是个天色极佳的日子。我起时还让府中巫觋卜了一卦,称鸿运当头,将有贵人来访。于是我就坐在院里等啊等,等到黄昏时分,才听见院外有马车响动。”

“门是早早就开了的,老夫正要起身相迎,就见薛统领下车跑来,没注意脚下,竟被门槛绊了个狗啃泥。”胡祥越说越起劲,对那边薛缜愈加阴沉的脸色视若无睹。

“老夫连忙去扶啊,你们知道薛统领爬起来第一句话是什么?是问我他的鼻子摔歪了没有!哈哈哈哈哈……”

即便是姬衡也忍俊不禁,叹到:“寡人竟不知,阿缜也有如此活泼的时候。”

“……”薛缜连忙低头,尽力不让人看出他的窘迫,握紧的双拳在微微颤抖。

妘谦将头抬高了点,死死盯着胡祥,蓦然间脑中电光闪过,醍醐灌顶一般,他猜出了其身份。

隐鹓阁真正的二把手,昏鸦。

他感到胸膛开始灼热,放在心口的东西随着心脏急促跳动着。

已经是生死存亡之际,可是怀中那空无一字的锦帛,要如何发挥作用?

这段日子他不是没有想过联系隐鹓,但孤鹰势大,局面实在太过险恶,明里暗里监视重重,根本无从下手,无奈最后只得以命去赌。

凭他的了解,此时愿意相助且有能力相助的,应该只有那深藏不露,可与薛缜分庭抗礼的鸦部首领。听闻此人极端狡猾,虽好敛财,却少动贪欲。要他冒风险做事,除非是天大的利益,否则绝无可能。

妘谦知道自己明面上已无任何价值,能劳昏鸦出手的,仅剩一段他打算带下地狱的过去。

对方没有给谈判的余地,只有一个选择,是生是死,自己考虑,除此之外,皆由不得你。

他握紧了拳,攥得掌心发痛。

胡祥似乎记忆犹新,顺畅讲出当年来龙去脉。在他夸大其辞的描述下,薛缜忍辱负重的过去令扬王深受感动。

姬衡本就欲借宴会向朝臣表明自己重用薛缜之心,眼下无需再发话,非议已全无。

他甚是欣慰,斟满美酒,要亲自敬谢功臣。

薛缜惶恐万分,忘了自己案上无酒,一时局促不已。

胡祥见状,大袖一挥,叫人快送上好的明秋露来。

台边侍者看着年幼,应是刚当差不久,接过银盘战战兢兢往前走,没注意脚边还跪着人,拌在地上,把闻琰给踹倒了。

这边扬王起身,万众瞩目,无人在意一旁的失误。

只有胡祥略微生气,指着那小黄门,骂:“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东西!”

说话时,他视线却转向虞王。

妘谦蹙眉,看到他食指微挑,迅速伸出中指偏向闻琰,道:“闻相国,对不住哈。”然后仿佛不解气,又责备了句:“真是个笨死的蠢货!”

侍者瑟瑟发抖,胡祥轻轻摇头,张开五指,表示罢了。

闻琰膝盖生痛,双腿麻木,短时无法恢复跪姿,只顾取出袖里的陶罐察看是否完好。

妘谦的目光似要在胡祥身上刺出窟窿。

他看得清楚,也明白那几个手势的意思。一,二,五,暗语为:闻相死?

他骤然间瞳孔放大,心脏猛地一紧,忽然又反应过来,闻琰与此毫无干系,怎会被牵扯进来。

不是闻相死,是闻香死……闻香死,而后生。

原来那锦帛上隐匿的,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毒物,沾了酒水方可显形。

胡祥移开视线,装模作样地也去敬酒。妘谦斜睨侍从方才掉落在地的银壶,壶口正有细流汩汩而出。他沉思少顷,从怀中取出绢帛攥在手中,伸手扶闻琰时,几次想沾地上酒水,可到最后也没行动,甚至连闻琰衣上被打湿的区域也未敢触碰。

这毒可作假死药的用处,知道的少之又少,但他肯定,薛缜不可能看不出。哪怕毒物沾酒只一瞬间便挥发殆尽,也会被隐鹓统领轻易看破。

因此,胡祥要的不是瞒天过海,而是让薛缜不杀他的理由。

哼,居心叵测,狗屁方法!

老家伙想必早就探知他的秘密,谁又能断定,这狡猾的乌鸦未与薛缜另做交易?

要他再无威胁,真正丧失一切,成为又一个傀儡,妘谦宁可去死。

谈笑间,胡祥余光未发现那边有任何动静,暗暗叹了口气,腹诽:态度果然强硬的很呐,不好办喽。

待扬王回到座上,重新审视孤身站立许久的祝黎,明显比之前多了不少兴致。

“你。”姬衡懒得称呼其名,眯起双眼道:“你倒是说说,若纪、楚来犯,何以判定寡人无策?”

祝黎敛眸片刻,直截了当地说:“不如王上准我,与在座勇将就此图示,演绎攻防。否则单凭我口述,不足以服众。”

姬衡冷哼一声,弃掷酒尊:“准了。”

人皆讶然。陆承面露难色,无奈站起,回顾身后,点了萧治等人打头阵,接着对薛缜小声道:“统领若有妙计,等下无需掖着,我与部下听凭调遣,直杀灭此狂徒威风才好。”

薛缜瞪着胡祥,硬着头皮颔首。那将他推到风口浪尖的老东西无声说了句什么,看口型,似乎是:“莫要谦虚。”

于是,山河铺陈足下,丝竹换为钟鼓,阵乐激扬,拉开想象之中风起云涌的战局。

-

阿越穿过密林,在山腰迎见卫兵,自称无名传人,虞王义妹,携宝剑破晓前来赴约,同为献礼。

士兵相互交换了下眼神,不予阻拦,但戒备更甚。待她前行,身后来路乃至遍山密道都被彻底封死,如鱼笼收口,水泄不通。

已近晌午,艳阳当头,楼台高擎穹顶,披光镀金,无比瑰丽耀眼。

她想,果然是好一场绮丽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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